聽完白霓裳的一番敘述,納蘭容鈺不禁輕嘆一聲,幾多憐惜,鳳眸漸轉深沉,“如此說來,你今日跑去找四弟是爲了讓他在我養病這幾日代爲攝理朝政?白兒,納蘭容鈺何幸,竟娶得如此賢妻。也真真是難爲你爲我思慮得這般周到了。”
抿嘴兀自淺笑,在他胸膛捶上一記,笑罵道:“少貧嘴,還是說說正事吧。那位彩虹郡主,你可想好如何安置了嗎?我瞧着她對四王爺倒是很有幾分癡心的樣子,只可惜……”
娥眉微顰,那溫文男子深情款款的目光,教她如何承受得起?
伸手撫平女子微蹙的眉頭,心裡已然有了算計,戲謔道:“我說王妃,您幾時竟有了替別人操心姻緣的古道熱腸來了?再者,此等小事焉能勞您親自出馬,還是交給不才爲夫吧。”
女子亦是笑,聽他如此語氣便知他心中已然有了打算,遂也懶得再問。閉上眼睛,一陣睏倦襲來,忽然想起了另一件事,“對了,還有一件事要告訴你。”
“嗯,你說。”
語畢是一陣兀長的沉默。納蘭容鈺試探着又問了一句:“白兒……”
心一橫,咬牙一字一句道:“即日起,鈺王妃身體抱恙,近日內將不再出府。”
低頭琢磨着她字裡行間的深意,心底不禁涌上一陣狂喜,“白兒,你的意思是說,後天……你不去送他了?”
女子翻轉了一下身子,背對着納蘭容鈺,呼吸淺淺,似已睡着。對雲千歌的心痛與不捨,她已能將它藏得很好。她懂得,他的放手只爲她能求得餘生的幸福與安寧。可他卻不知道,她的特意冷漠與放手亦是出於一個“愛”字。唯有她決絕鬆開他的手,這份感情纔不會成爲他君臨天下的絆腳石,纔不會造就三個人的愛情的擁擠局面。
一段天命預言是他娶慕容蝶衣的原因,若是要恨,她也只恨自己沒有生在帝王家,沒有所謂的“天降鳳女,必母儀天下”的命格。若非有人告知她這一切,也許她仍是會如從前一般癡纏不休的吧。
不說話即是默認,這般淺顯的道理納蘭容鈺如何會不明白?他溫柔地環着她的腰身,柔情低訴:“白兒,我不會讓你後悔今日的抉擇。我會給你一世的平安喜樂,這一座錦繡江山,是我的,也是你的。”
女子柔麗的脣瓣動了動,似是想說什麼,最終卻又忍住。
她原想問他
一句,若是有一日我厭倦了勾心鬥角的宮廷生活,你可願意拋下一切與我離去?
終是沒有問出口,因爲答案早已瞭然於心。納蘭容鈺,他不會。江山美人,他是志在必得的,絕不會舍了任何一樣。可他忘了一句古話--魚與熊掌不能兼得。
世間之事豈能皆如人願?往往有舍纔有得,有得須得舍。
她終是忍不住問了一句:“在你心裡,我究竟算是什麼?是否只是明若蘭的一個替身?若是有一日,你必須在她與我之間做取捨,你會選誰?”
男子輕聲一笑,半是玩笑半是認真地答:“傻白兒,不會有那麼一日的。倘若真有那麼一天,我便貪心地兩個都要。”
雲千歌走的那日,細雪紛紛,北風呼嘯,天地肅殺。
九華寶蓋之下,納蘭容鈺一身玄紅璃龍繡金朝服,鳳眸皎皎,霸氣疏狂,其身後跟隨着的是一干文武大臣、御林親衛。
華蓋的另一方,男子一身銀白戰甲,獵獵生風。漫天飛雪中獨見他眉目悠遠,似在極目遠眺。白玉無瑕的面龐,纖塵不染的衣袂,端的是氣度清雅無雙。淡若虛渺的嘆息消逝在寒風中,他在等什麼?明明知道,那個人她不會來的。
身後一名燕軍將領上前低聲提醒:“駙馬爺,該上路了。”
雲千歌淡淡頷首,深深凝睇那紅衣如魅的霸氣男子,“可否請攝政王借一步說話?”
“樂意之至。”
納蘭容鈺上前一步,揮退身後衆人,雲千歌亦揮退身後將士。兩人並肩而立,同樣的光華奪目,驚才駭世。
“我把她託付給你了,不再是出於利益交換,而是真心交託。你絕不能負她。”淡淡的口吻,彷彿是在說着一件與己毫不相干的事情,但納蘭容鈺卻聽出了鄭重的意味。
“即便你不說,我納蘭容鈺亦不會負她。”
“如此甚好。後會有期。”
瀟灑地轉身,上馬離去,再也沒有回頭望上一眼。那抹翩若驚雪的白影在滾滾黃塵的包圍下漸行漸遠,最後消失在視線中。
雲千歌,他走得那般瀟灑,那般無牽無掛。納蘭容鈺不得不歎服,這個外表淡然的男子,他遠比自己來得堅忍、來得狠心。
倚梅園銀妝素裹,玉色生寒。寒梅壓枝共雪怒放,疏影橫窗琴聲悠揚。
放眼望去,只見女子一襲白
衣清冷入骨,十指纖纖,對窗撫琴,輕吟淺唱:“芙蓉城三月雨紛紛四月繡花針
羽毛扇遙指千軍陣錦緞裁幾寸
看鐵馬踏冰河絲線縫韶華紅塵千帳燈
山水一程風雪再一程
紅燭枕五月花葉深六月杏花村
紅酥手青絲萬千根姻緣多一分
等殘陽照孤影牡丹染銅樽滿城牧笛聲
伊人倚門望君踏歸程
君可見刺繡每一針有人爲你疼
君可見牡丹開一生有人爲你等
江河入海奔萬物爲誰春
明月照不盡離別人
君可見刺繡又一針有人爲你疼
君可見夏雨秋風有人爲你等
翠竹泣墨痕錦書畫不成
情針意線繡不盡鴛鴦枕
此生笑傲風月瘦如刀催人老
來世與君暮暮又朝朝多逍遙
繞指柔破錦千萬針杜鵑啼血聲
芙蓉花蜀國盡繽紛轉眼塵歸塵
戰歌送離人行人慾斷魂
濃情蜜意此話當真
君可見刺繡每一針有人爲你疼
君可見牡丹開一生有人爲你等
江河入海奔萬物爲誰春
明月照不盡離別人
君可見刺繡又一針有人爲你疼
君可見夏雨秋風有人爲你等
翠竹泣墨痕錦書畫不成
情針意線繡不盡鴛鴦枕”
一曲彈罷,玉容怔鬆,白霓裳已是癡了,不禁憶起那夜臨別前的情景。
“千歌哥哥,我要回去了。你還有什麼話要與我說麼?”
男子溫柔一笑,執起她的手,一筆一劃極認真地在她手心寫了一個字--竟又是一個“您”字。
他溫柔笑語,蘊意悠長:“白丫頭,你記着,這世上最重要的不是你所聽見的,也不是你所看到的,而是你的心所能感應到的。你,去吧。”
奈何一個看似平淡無奇的“您”字,在他希望她能瞭解時,她百思不得其解。而當她最終領會時,一切卻已太遲太遲了……
微敞的窗戶,女子幽冷清脆的吟哦聲遠遠傳出:“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等閒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驪山語罷清宵半,淚雨零鈴終不怨。何如薄倖錦衣郎,比翼連枝當日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