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她說了不回以後, 祁硯一愣,然後什麼也沒說。
只是指尖突然癢癢的。
鎖了門,兩人站在客廳面面相覷, 好一會, 他才說話:“……去我屋裡吧。”
說話的時候, 不自覺的帶了點緊張。
唐溫立馬彎腰撿起自己揹包:“好啊。”
也不知道是太放心他了, 還是根本就沒多想。
祁硯領她去了自己的房間, 讓她坐在牀邊,自己則是從客廳拖了張椅子進去,剛好放在邊上。
獨立的空間, 還是男孩子的私人空間,唐溫是坐到了牀邊才覺得不自然的。
祁硯像是什麼也沒察覺, 兀自坐下:“你……”
想了半天:“你還是去比賽吧, 明天出發, 還來得及。”
她反問:“那你去嗎?”
他搖頭:“我不去了。”不出意外,明天祁山的屍體就得火化, 這兩天家裡根本離不開他。
“那我也不去。”她擡頭瞧着他看:“我說過了,你不去我也不去了。”
心臟一蹙。
“唐溫。”他提醒道:“這不是一件小事,這關乎到你……”
“那這也關乎到你的以後啊,你不是也不去了。”
他勾了勾槽牙:“這不一樣。”
唐溫不服:“哪裡不一樣?”
他皺着眉:“我參加高考一樣可以去我想去的大學。”
這樣啊。
唐溫眨眨眼,咧開嘴笑了:“那我也可以啊。”
她成績只是不如他好罷了, 又不是很差, 如果高考的話, 她也可以考得很好的, 至少上輩子她就考得很好, 雖然最後沒去讀。
“唐溫,不一樣的, 這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
他盯着她,突然說:“我爸死了。”
唐溫整個人僵了。
他繼續說:“他十幾年前因爲賭博欠了一屁股債,最後還不上了,他用雙腿抵的債。”
“前幾個月,他又去賭,欠了好幾萬的高利貸還不上,差點被人砍了手。”
“現在,還是因爲賭。”緩了緩,又說:“他趁我媽睡着了以後自己推着輪椅出去了,贏是贏了,回來的時候太激動輪椅被石子卡住了,直接翻進了後面的小河裡。”
他捂住臉,壓低了聲音。
“我媽醒了找不到人,只能報警,警察找到的時候,人已經沒了。”
“祁硯……”心臟抽疼,她忍不住伸手想去安慰他。
祁硯睫毛顫了一下,睜開了。
他啞着嗓子,連聲音都帶着顫。
“我明明應該恨他的,如果不是他……”
如果不是因爲他,自己根本不會從小就被人嘲笑說他有一個殘疾的父親;如果不是因爲他,自己根本不會那麼多年都沒幾個玩伴。
如果不是因爲他,家裡的生活也根本不可能會變的那麼糟糕透頂。
“可我現在竟然恨不起來他。”他的眼瞼一圈青影,“好像他這個人沒了,連帶着所有的過錯也一筆勾銷了。”
“我已經沒跟他好好說上一句話了,每次不是冷臉相對,就是惡語相加,他做了那麼多錯事,卻連給我一點鬧脾氣的時間也不願意,就這麼走了。”
不想看他這幅喪氣的模樣,唐溫伸手把他的臉掰正,鄭重說:“祁硯,這不怪你。”
怪的,怎麼能不怪他。
是他不同意祁山再出去,是他不允許祁山再碰牌,如果不是因爲自己,他完全可以光明正大的出去,至少不會在翻進河裡的時候,焦急呼救卻遇不到一個人。
他突然升起一股酸澀,吸了吸鼻子,控制不住想流淚。
他說:“唐溫,我再也沒有父親了。”
他的生命裡,父親這個人,永遠的消失了。
這個時候,再好的安慰也比不上無聲的陪伴,唐溫沒有說話,就這麼靜靜地陪着他。
往左看過去,透過窗戶能看清楚天上的星。
你看。
無論世人多苦難,悲切有多深,天永遠都是那個天。
祁硯抓緊放在他臉上的雙手,宛如攥緊了救命稻草,白天在他媽面前他是唯一的支撐,所以他不能哭,他得鎮定。
可現在,在唐溫面前,壓抑了一整天的情緒再也關不住了,頃刻間全都傾瀉而出。
直到過了很久,他才終於平靜。
“祁硯。”她一直偏頭看着窗外,幽幽出聲:“我從小就沒有媽媽,從我記事起,身邊就只有爸爸一個人,我曾經因爲被人嘲笑我沒有媽媽哭過,鬧過,還因此怨恨我爸爸。”
這還是她第一次在外面提起這件事。
她轉過來,直視他那雙黑漆漆的眸子:“雖然我們的情況並不相同,但是本質上卻是一樣的,你覺得難過,其實身邊有人比你要很難過,你的媽媽現在一定很難受,她的難受一定比你要多。”
“因爲在成爲一名母親,父親之前,他們首先成爲了妻子和丈夫,然後我們才能夠享受到來自父母親的愛。”
失去愛人的痛苦,不亞於失去自己的生命。
“我知道你現在很難過,很自責,所以你放心的哭吧,我願意把肩膀借給你。”她眼底的光愈漸柔和:“但是在你媽媽面前,你還得照顧好她的情緒,讓她相信即使她失去了愛人,還有你可以把她照顧的很好。”
“唐溫……”
除了她的名,他不知道再說些什麼。
只能一遍一遍的喚:
“唐溫。”
“唐溫。”
“……”
他的力氣很大,甚至捏的她有點疼,但是她沒躲,反而用力的會握過去。
“嗯,我在呢。”
不知什麼時候,他離開了凳子,整個人半跪半趴的俯身在牀邊,他仰着臉,睫毛上下輕輕顫着。
“以後也會在嗎?”
以後。
她不知道以後,但是至少未來的一年,她可以保證她在。
姑且也可以稱之爲以後吧:“會的。”她說。
他湊的近了些,盯着她瞳孔發亮:“真的嗎?”
這一瞬間,他突然貪心的想要更多。
再多一點,再多一點。
知道他現在缺乏安全感,唐溫點頭,確定:“真的!”
她會在,一定在。
“你真好。”他直起腰,突然請求:“我可以抱抱你嗎?”
抱一抱。
唐溫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