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爲什麼要拜他啊？”
“孩子，他是山神，可以賜與我們糧食和水”
“哦，我知道了！”
山神廟內，一個花甲老太拉着小男孩，跪在一座塑像前，虔誠地三叩九拜。小男孩彎腰磕頭時，偷偷擡眼瞟向高高在上的塑像，顯得十分疑惑。
老太拜叩完畢，艱難地站起身，極其虔誠地看着塑像，咧開嘴很是高興地笑了。
男孩看着被老太放在供桌上的餅，不解地道：“婆婆，你把最後一塊餅也放在這了，我們吃什麼啊？”
“傻孩子，山神會賜給我們的！” “山神，什麼是山神啊，婆婆？”
老太搖了搖頭，又對着塑像鞠了個躬，拉起小男孩走出了山神廟。
山神廟是杜家村唯一一座廟院，因爲年久失修也早已破爛不堪。但是，山神廟確是杜家村唯一的希望。
多年前，杜家村年年都風調雨順，每年秋天莊稼都會大豐收。一村人，過的也算幸福。直至有一天，突然下了一場黑雨，村子裡所有的莊稼都被淋死。全村人顆粒無收，到了秋天已是餓殍遍野。
村裡有個博學的教書先生，不忍村民遭此磨難，於是便占卜問卦，主持修了一座山神廟，以求神靈庇佑。山神廟建成之初，確實也下過幾場雨，於是乎杜家村所有人，都對這山神廟裡的塑像敬重無比。都將家裡的糧食拿出，去祭拜這塑像，儘管如今它已不再顯靈，杜家村的人對它的信仰卻是始終未曾動搖。
如今，已是三年滴雨未見的杜家村，早已人丁慘淡。年輕人都逃離去了別處謀生，剩下的只有些婦孺小孩。而小男孩，便是這其中之一。
小男孩名叫杜峰，是老太下地幹活之時，在田畔撿到收養。現年已是六歲有餘，一直叫老太婆婆，祖孫倆在一直相依爲命。
回到村子，已是晌午時分。杜峰見村口有幾個平時的玩伴，便玩性大發，讓老太一個人回家，自己和幾個孩子興奮地玩了起來。
“誒，杜峰，你幹嘛去了？”
一個孩子歪着腦袋，看着比他大一頭的杜峰。
“我和婆婆去拜山神了！”
“哇，山神是什麼？”另一個孩子問。
“我也不知道，婆婆說，山神會賜給我們食物和水。”
“我已經一天沒吃東西了，我也要去拜山神。”
一羣孩子羨慕地圍着杜峰問這問那，這一刻，杜峰儼然已成爲了孩子們的核心，不爲別的，就因爲杜峰拜過山神，而山神又可以賜給食物和水。
杜峰看了看圍在四周的孩子們，興奮地拍了拍胸脯道：“婆婆說，拜完山神，回家就有好吃的了。走，到我家吃好吃的去。”
“哦，有好吃的嘍！”
“去吃好吃的嘍！”
一羣孩子跟在杜峰的後面，個個臉上堆滿興奮的表情，歡聲笑語一時間傳遍了整個村莊。
“婆婆，婆婆，我們要吃好吃的！”
杜峰遠遠地喊叫着，雙手舉過頭頂，興奮地左右亂擺，第一個衝進了院子。
“婆婆，我要吃好吃的！”
沒有人迴應，杜峰迴頭對跟在身後的孩子們使了個眼色，將手指放在嘴脣上，輕聲細語地道：“小聲點，婆婆一定在做好吃的給我們。”
幾個孩子也跟着將手指放在嘴脣上，貓着腰一小步一小步地移到門口。
杜峰偷偷地將頭伸進門內，跳進去，高興地喊道：“婆婆，你看我帶誰來了？”
無人迴應，老**詳地躺在土炕上，閉着眼睛。
“婆婆，婆婆”杜峰跑到炕沿便，搖着老太。門外的孩子也跟着走近，沿着炕沿站成一排。
一個年齡稍大一些的孩子道：“杜峰，你婆婆病了吧，快去找趙先生看看吧！”
杜峰又叫了兩聲婆婆，點了點頭轉身跑了出去。
不大一會，杜峰便拉着一個鬚髮皆白，一身粗布麻衣，手中拿着羽毛扇子的老先生走了進來。
“趙先生，我婆婆怎麼了？”
“孩子，彆着急，讓我看看。”趙先生搖着扇子，走到老太面前，搖了搖頭、
“趙先生，婆婆怎麼了？”
“對啊，趙先生，杜婆婆怎麼了，她還沒給我們做好吃的呢！”
“是啊，杜婆婆怎麼了？”
一羣孩子圍在趙先生面前，嘰嘰喳喳地問個不停。
趙先生搖了搖羽扇，緩緩地道：“杜婆婆和山神上天了。”
“山神……”杜峰撓着頭，看着躺在炕上的婆婆，思考着。
一個孩子問道：“先生，是不是上了天就有好吃的了。”
趙先生那羽扇拍了拍這孩子的頭，笑着道：“是啊，天上有很多的好吃的。”
杜峰嚮往地看着門外的藍天，握着杜婆婆早已冰涼的手，輕聲道：“先生，哪裡可以找到山神，怎麼才能上天呢？”
“對啊，我也要去找山神！”
“我也去，我要上天！”
……
孩子們七嘴八舌地問着趙先生，趙先生羽扇輕搖，緩緩踱步到院子裡，指向遠處的羣山，緩緩道：“在那裡，有座乾坤山，山神就是從那裡來的。”
“乾坤山……”杜峰喃喃地道：“我要去乾坤山。”
趙先生看了看一臉稚氣的杜峰道：“孩子，爲什麼啊？乾坤山離這裡很遠，很遠！”
“我要去那裡找山神，我要上天，這樣我就可以和婆婆一起給你們送糧食了。”
“對，我也要去！”
“我也去，我也要上天，我要吃好吃的！”
趙先生看着這一羣天真無邪的孩子，搖着羽扇，微微頷首。
良久，趙先生輕聲道：“孩子們，你們真的想去找山神嗎？”
“真的”
“想去”
杜峰迴頭看了看杜婆婆，堅定地道：“我一定要去！”
趙先生看着杜峰，點了點頭，搖着羽扇道：“行了，孩子們，今晚我和你們的父母再商量商量！你們先回家吧！”
“好，先生真好！”
“先生真好”
“恩，回去吧！”
孩子們得到趙先生的肯定，興高采烈地跑出了杜峰家。
“哦，可以去找山神嘍！”
“可以上天嘍！”
一個個興奮的聲音在小山村裡不斷迴盪着。
屋子裡上下杜峰和趙先生，杜峰看着趙先生道：“先生，婆婆真的上天了嗎？”
“是啊，婆婆現在正在天上看着你呢！”
“那婆婆怎麼還躺在這裡啊？”
“因爲婆婆的肉體是沒法上天的，婆婆的肉體須埋在地下才行。”
“哦，那我是不是也要埋在地下才能上天啊？”
“傻孩子，你還小，你只要找到山神就可以上天了。”
杜峰坐在小木凳上，雙手託着腮幫，一雙少年獨有的清澈眼眸，看着漸漸暗下去的天際，開口道：“先生，那村子裡原來的那些人是不是也上天了。”
“是啊，他們都在天上看着我們呢！孩子，我們把婆婆埋了，你好好收拾收拾，明天去找山神。”
“恩，好！”
杜峰在趙先生的幫忙下，在院子裡挖了個坑，將杜婆婆放進去，雙手捧起黃土，輕輕地蓋在杜婆婆身上。
“婆婆，明天我就來找你了，等我哦！”
杜峰跪在土堆前，輕輕地嘆着，雙眼中對於山神的嚮往卻更加濃郁。
夜幕降臨，村子裡唯一的私塾裡，趙先生坐在太師椅上，輕輕搖着羽扇。杜峰坐在他的旁邊，雙手撐着頭，看着坐在私塾一旁的村子裡大人們。
一個古稀老人撮了口土煙，輕輕吐出道：“先生，那乾坤山上真的有山神嗎？”
“先生是我們村子裡最博學的人，他說有就一定有吧。”
趙先生依舊搖着羽扇，不說話。
“先生，孩子們這麼小，能找到嗎？”
“先生，山神會見孩子們嗎？”
一個個問題從這些世代爲農的老實人嘴裡發出，深深地刺進了趙先生的心。搖了搖羽扇，趙先生開口道：“有，孩子們一定能找到的。”
“我們聽先生的，明天讓孩子們去找山神。”
“對，我們聽先生的。”
趙先生始終搖着羽扇，速度始終如一，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入定。大人們見趙先生不說話，也都安靜下來，不敢出聲。
趙先生是村子裡唯一一個會識字，還會治病的人，對於村民們來說，趙先生就是他們的神，臣民又豈敢對神不敬。
過了一會，趙先生張開眼，緩緩地道：“好了，你們回去吧，明天早上，給孩子們帶上一些乾糧，讓孩子們進山找山神。”
“好，先生，那我們先走了。”
趙先生緩緩點頭，繼續搖着那似乎永遠都停不下來的羽扇。
村民們也沒再說什麼，魚貫出了私塾。
夜，在一陣陣雞鳴聲中，漸漸放亮。小村的村口已經站滿了孩子們，每一個孩子身上都揹着一個粗布包袱，裡面全是各自家裡僅有的口糧。
杜峰沒有包袱，站在一羣孩子最後，看了看依舊搖着羽扇的趙先生，深深的彎腰，隨後直起身子，臉上露出濃濃的堅毅之色，雙眼看向前方，甚是堅定。
“好了，孩子們，出發吧！跟着杜峰，千萬別獨自前行！”
“知道了！”
“知道了！”
……
孩子們輪番回答着，每一個臉上都甚是興奮，每一個心裡都有一個華美的夢想——找到山神，吃好吃的，上天。
孩子們走了，一羣孩子排成長隊，一陣陣興奮的笑聲不傳斷進衆人的耳朵。而站在村口 的村民們，看着走遠的孩子，一個個淚眼迷離。他們何嘗不知趙先生之意。要是孩子們留在這裡，說不準都會成爲下一個杜婆婆。杜婆婆是餓死的，他們都知道。
出去了，能找到一個沒有遭天災的地方，或許還能活下來。這一切，他們都懂。
“孩子們，希望你們可以走出去！可以活下去！”趙先生搖着羽扇輕嘆，渾濁的眼中散着一種或許只有他自己才明白的精光。
孩子們的身影漸漸遠離，與村莊的距離在不斷拉遠，帶着全村村民的期望，帶着對未來的美好期盼，漸漸消失在了羣山之中。
太陽升起了，又一次無情地炙烤着滿目瘡痍的村莊，村民們還在村口，站着，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