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的突然想起了那些蒙了灰的記憶,這些記憶已經被年光腐蝕的輕輕觸碰,便會破碎。
那是年少時無憂無慮的夢,送上星河,忽明忽滅的燈。
那時候,天真爛漫的她也曾希冀着未來相夫教子,家人和睦,皆大歡喜。
只是她沒有料到,現實永遠比想象殘酷,她嫁過來的第三天,家裡管事的太爺就死了。家庭的重擔一下子落到自家丈夫,周家獨子的身上。
然而嗜賭成性的他,哪裡懂得什麼生財之道?得罪人倒是很有一套。
很快,原本收入頗豐的家境就變得家徒四壁,靠着孃家支撐了一段時間,也填不了周彥昌的那個無底洞。
她的父母曾勸她改嫁得了,可是她清楚的記得,當嫁過來不久公公就死了的時候,那各種不堪入耳的流言是多麼的殘忍!而周彥昌,則在自己最需要關懷的時候,替自己說話,給了自己依靠,這時節周彥昌也正是需要幫助的時候,她又如何能夠狠心離開?更何況,這時的她已經有了他的孩子……
勸說無法,又不想繼續填補周彥昌捅的窟窿的孃家人終於和自己斷絕了關係。
第一個孩子是怎麼賣掉的?
周家的想起來了,那是在一場花燈會上,當時他們抱着才半歲大的孩子上街祈福,正好碰到了那些找他們要錢的人。
第一個孩子就是被那些人抱走的,當時自己心痛的幾乎暈厥過去,周彥昌只抱着自己聲聲大哭,說些對不起,以後還可以生一類的話。
她記得她當時恨得要死,憤怒的問爲什麼那些人帶走的不是周彥昌!只是一看周彥昌淚眼汪汪,畏畏縮縮的說着,“帶走了我我會死”的話時,她什麼也說不出口了。
有了第一就有第二,第三,第四……痛到後來,她什麼感覺也沒有了。
這時候,他們迎來了小五,因爲條件艱苦,生小五時受了很重的風寒,小五生下來有些木,人販子瞧不上,總算留了下來。
她想,這一下總該留得住了吧。
然而除了小五,小六小七依然是照賣不誤。又是一年冬了,這一年,有戶人家想要收養個剛出生的男娃。周彥昌應了,正好小八可以出生了不是?只是千算萬算棋差一着,孩子是個女孩。
爲了這個孩子,周彥昌求了多少佛,用了多少偏方,錢還沒收到求子就花了不少,偏生生下來是個女孩!
周彥昌氣的牙癢癢,自己欠的一屁股債就等着這個孩子了!這下全落了空!
後來……後來的事情就是南宮策看到的了。爲了還債,南宮策終究還是被賤賣了出去。這麼些年來,周家的漸漸沒了生育能力,斷了這筆財路,周彥昌天天在屋裡發瘋,已經心如死灰的周家的提議――
“不去看看我們的那些孩子吧,萬一哪一個就出息了呢?”
於是他們找啊找,來到了平樂。
這是這麼多年來,自己第一次看到自己那些長大了的孩子,他們是自己的骨血,他們曾離自己很近很近,現在卻隔的好遠好遠……
人有時候就是這樣,習慣兩個字,就會把一個人的心智慢慢抹上一層灰,讓人迷失了自己原有的方向。
這麼多年跟着周彥昌出沒於賭館,忙着躲債,還錢,籌錢,周家的已經什麼都不清楚了,她只記得錢是個很重要的東西,因爲它,自己纔有家不能回,因爲它,這個家才骨肉離散。
現在骨肉纔是真的離散了吧……想着莊恪的那句話,周家的瞬間覺得呼吸都提不上來!
孩子!我的孩子!
有個聲音在吶喊!
她好像掉進了一汪深潭,沒有任何着力點,也沒有任何人來拉她。
周彥昌感覺到了自己攙扶的這個人有些不對勁,卻不曾想周家的木木呆呆了半響後,突然發了狂一般的猛烈的在空氣裡抓着什麼。
周彥昌也慌了,一連喊了幾聲“媳婦”也沒見她回魂,周彥昌有些手足無措。
驀地,周家的停止了掙扎,接着就直直的栽了下來。
“娘!”
意識朦朧重她聽見有人這樣呼喚。
這是誰家的孩子?
那一聲呼喚裡飽含着濃烈的思念與渴望,在周家的聽來,是那般的親切。周家的突然有些豔羨。只是後面的,她都聽不到了……
“娘。”南宮策走過來小心翼翼的喚道,他有些難以置信。
眼前這個人,前一刻還吶喊過,算計過,也就一眨眼的功夫,怎麼這個人瞬間就倒下了。
這也真是關心則亂了,看着周彥昌和南宮策都呆愣愣的,鬱念雲無奈,只得趕忙跑去找大夫來瞧。
鬱念雲做事向來風風火火,雷厲風行,大夫很快就找了過來。
瞧了瞧周家的的氣色,又把了把脈,大夫只道,“無妨,只是平日裡太過勞神費力,再加上又有些鬱結於心,現在受了些刺激,難免有些吃不消,你們只用按這個方子抓了藥,平日裡別刺激她就好。”
刺激到了?鬱念雲默默想到,方纔能有什麼會刺激到她?想來想去,也就只有莊恪的離去算一個刺激。
如果是這樣的話,看來這周家的倒也不算無藥可救。鬱念雲想到。
周家的醒來的時候還有點迷糊,她看着自己所處的環境,高架牀青紗帳,銅勾小巧流蘇飄飄。只這帳內的擺設就是周家的多年來都沒碰觸過的,更不說這滑溜溜的絲綢被,輕軟的被褥,暖暖的包裹着自己。
周家的一度懷疑自己這是在做夢。接着,她透過紗帳看到一旁的桌上扶着一個人影,周家的慢慢的掀起帳子一看,眼前的情形刺的她眼睛霎時一酸,幾欲落淚!
孩子!我的五兒,他終究還是沒有離棄自己!
想到這裡,周家的的眼淚再也控制不住,簌簌的落了下來。
這一次,爲孃的再也不要離開你們了。
周家的如是想着。
淚眼朦朧中,她看見南宮策慢慢直起了身子,然後朝自己走開。
“孩子。”她笑。南宮策也笑。
只是,他們一個是釋懷的笑,拋開一切雜念後,輕鬆的笑。而另一個,卻笑得有點苦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