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暮過後,我就一直在甲板上坐着沒有進船艙,思及秦馳恩所做的種種。心裡始終無法釋懷。
貨輪越來越靠近魔都了,海面上依稀多了一些貨船,大概都是要在魔都停靠的。
我似乎都聞到了魔都特有的鹹溼腥臭的空氣,還夾雜着一點霧霾的味道。感覺今夜的天空格外的陰霾。海上的風也很大,吹得人心裡發慌。
與秦馳恩在海上漂泊這兩天。我彷彿在與狼共舞,雖然他不會殺我。但卻在無所不用其極地利用我。
這一路航行都暢通無阻,一定是薛家在這中間起了不可忽視的作用。海運是他們的家族企業。自然是把這個做到了極致。
我終於明白爲何會在香港遇到薛寶欣,怕是專門來做調度的。看來,秦馳恩背後的關係網很龐大,能利用的人他一個都沒錯過。他能成爲黑三角的霸主,也不是沒有原因的。
這樣一個善於運籌帷幄的人,誰敢不從呢?也難怪薛、陳、甄三家都以他馬首是瞻,想必他們也從中獲利不少了。
等會兒貨輪停靠的碼頭就是東海碼頭。是薛家的地盤,我估計接頭的人會是薛慶坤。也不知道秦馳恩會不會放我走,而我到底又該怎麼辦。
特別想漠飛。如果他在。一定能告訴我該怎麼辦,能怎麼辦。可一轉眼我們一個在香港。一個又在魔都了。
我還不曉得香港那邊的動靜如何,猜不透。依照秦漠飛的智商,不可能猜不出我被秦馳恩帶走了,但這兩天我們卻風平浪靜地一路航行到了魔都。
所以我很疑惑,阿飛帶着那麼多人潛伏在魔都多年,真的不知道白鯊是誰嗎?還是,他們覺得時機未到,並沒有開始收網?
這其中太複雜了,我一點兒也猜不透。
老實講,這些紛爭本都跟我沒什麼關係,我跟他們好像不是一個世界的人。我平生唯一的希望就是平平安安活着,能夠看到兒女長大,能等到兒孫滿堂。
但現在發現我想太多了,我能活到什麼時候都是未知數。
我目睹了秦馳恩所有的秘密,他就算不殺我也斷然不會讓我風平浪靜地活下去的。他能在談笑間把我算計得死死的,我能提防得了他麼?
“歡顏,夜深了,怎麼不去休息呢?”
身後響起了秦馳恩的聲音,我沒有回頭,也坐着沒動。我已經開始對他心生怨恨了,縱然他某些地方對我很好,但強行改編我的人生軌跡就是不對。
如果不是他把我帶來遊輪上,我又怎會開始擔心自己活不了多久,估計這種心理陰影會持續他死,或者我亡。
“在生我的氣嗎?”
秦馳恩走過來坐在了我的身邊,轉頭斜睨了我一眼。暮色下他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眸泛着陰鷙的寒光,已經不再那麼柔情萬種了。
我搖了搖頭,也沒講話,因爲心情實在不好,做不到虛與委蛇。
他又道,“恨我的話就罵我好了,別把氣堵在心裡令自己難受。”
“我不恨你,只恨我自己沒用,認不清你的嘴臉。”
若我稍微聰明一點,就一定能發現籤快件這事有問題。就算他說的時候沒發現,事後簽字的時候也應該明白,一般的快件簽收怎麼會用到平板電腦。
所以我恨自己,經歷了那麼多的傷痛苦難,卻從沒有從中吸取教訓。人說“吃一塹長一智”,可我吃了很虧,也沒見得長一點兒智商。
我應該心一橫從這裡跳下去,不禍害別人,也不禍害自己。
“話都用到嘴臉兩個字了,還說不生氣。”秦馳恩輕輕捋了一下我的髮絲,把身上的外套脫下披在了我身上。“海上風涼,你又正好身體不舒服,別把自己凍感冒了。”
“三哥,上了岸你會讓我走嗎?我想回家,想看看小凡。”
他遲疑了一下,才點頭,“好,我送你回去。”
“我以後會有生命危險嗎?我不想死。”
“不會,除了我,沒人敢殺你。”他笑着捏了捏我的臉,又道,“在這裡愣半天,怎麼儘想這些有的沒有的?你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牽絆了,又怎麼會讓你死去呢?以後我死了,還想着你來爲我上柱香呢。”
“你的手下不會允許你死。”我轉頭盯着他,十分認真地盯着,“他們在打爸和諾諾的主意,想用他們的肝來爲你續命,你會接受嗎?”
“……”
他可能沒想到我會問得這麼直接,一時語塞了。那我非常確定,這件事他一定是知道的,他知道索菲婭在找老爺子和諾諾的肝給他移植。
“說啊,你會接受嗎?”我逼問道,很急。
我想知道他的態度,想看看他是否那麼殘忍到要殘害手足了。其實想想,秦家哪一個又不是在殘害手足?老爺子當初做的,秦天明和大姑做的,哪一個不是呢?
豪門中,但凡利益分配不公,必然會惹來明爭暗鬥。輕則不相往來,重則你死我活,是非常殘酷的。
我這樣問其實很自私,我並非秦馳恩本人,體會不到他心裡的那種痛楚。但我偷看過他的成長日記,又覺得他是何其無辜。若沒有老爺子當年種下的惡果,他如今又怎會成爲一代梟雄。
“歡顏,你希望我死嗎?”沉默許久,他反問我,“如果只有他們的肝能救活我,你會選擇讓我活着嗎?”
我竟無法回答,我不想他死,也不想他用老爺子和諾諾的肝,一個重病,一個太小,他用誰的肝可能都活不了。如果可以,我願意用我的命替換他。
秦馳恩見我久久無語,苦澀地笑了笑,“傻丫頭,我這是跟你開玩笑呢,看又把你難住了。”
“三哥,我可以爲你死,做任何事都可以,但請你放過他們。在我離港之前,老爺子簽了一份捐肝協議想讓我交給你,可我還沒來得及跟你說就被你帶遊輪上來了。他是願意用他的性命換你的,他說他對不起你,想你活下去。”
他愣了下,隨即把我拉了起來,“好了歡顏,下去休息吧,大概得黎明前才能到魔都,別在這裡吹冷風了。”
我本想再說點什麼,但想想也沒什麼好說的了,他那麼聰明的人,難道還需要我去說服麼?再則,我也說不下去了,我明知道他沒有肝活不了,卻還是不想他換肝,所以他心裡肯定很難過。
走到樓梯邊的時候,我又轉過了頭,看到秦馳恩站在圍欄邊仰望着夜空,那背影在昏暗的燈光下顯得無比淒涼。
我莫名又紅了眼圈,靜靜站了許久還是轉身走掉了。
如果命中註定他有這一劫,我又能爲他做什麼呢?若我的肝能夠爲他續命,我早就義無反顧了。
到客房後,我頭有些暈暈的,不曉得是吹太久海風還是怎麼,總之很難受。躺在牀上翻來覆去很久也睡不着,身體難受,心裡也難受。
這場風雲遠一點兒說,是正與邪的較量。近一點說,是秦家自己人的爭鬥,而我,彷彿是秦漠飛和秦馳恩爭鬥的催化劑。
我都不敢去細想了,他們倆個都那麼強勢,若分勝負定有生死,我不希望看到這樣的結局。
我正胡思亂想着,忽然聽到四下裡傳來一陣尖銳的警鈴聲,緊接着客房的門就被打開了。是秦馳恩進來了,他臉色有些不太對勁。
我愣了下坐了起來,“三哥,怎麼了?”
“出了一點狀況,我們坐快艇回魔都吧。”他說着竟沒等我起牀,直接抱起我就匆匆出了客房,一直走到底艙的快艇上才把我放下來。
我們上了快艇後,底艙的閘門緩緩啓開,兩個僱傭兵直接就把快艇推下了海,緊接着跳了上來,駕駛着快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衝向了墨黑的海平面。
我驚恐地往後面看了一眼,發現貨輪居然在迅速往後退,蕩起的浪花差點掀翻了我們乘坐的快艇。我下意識拉住了秦馳恩的衣角,他伸手握住了我的手,低頭看了我一眼。
“別怕歡顏,沒事的。”他笑道。
我怎麼能不怕,這一看就是有事好嗎?否則貨輪又怎會調頭離開,明明都已經要到魔都了嘛。
快艇並非是往東海方向行駛的,而是橫行着。大概航行了幾十海里後,半空中忽然穿來了直升機的聲音,直接往我們這邊來了。
飛機上垂下來了一副軟梯,秦馳恩伸手抓住軟梯,示意我爬上去。我此時已經無法形容心頭的恐懼了,感覺自己在跟着一羣亡命之徒逃命,好可怕。
但我還是爬上去了,爬了兩梯過後他縱身一躍上來了,伸出一隻手環抱住了我,“別擔心,我們馬上就到魔都了。”
緊接着,送我們的僱傭兵又把快艇開回去了,盯着他們遠去的影子,我嚇得瑟瑟發抖。從來沒有這樣恐懼過,感覺犯下了滔天大罪似得,被迫在亡命天涯。
秦馳恩倒是從容得很,他把我摟得很緊,若不是有着軟梯隔着,他一定能感覺到我瘋狂的心跳。
我們就在這半空中蕩啊蕩,最後蕩上了一艘遊輪的甲板。這遊輪我很熟,是魔都的觀光遊輪,平日裡都載着無數遊客繞着護城河航行的。
甲板上站着一個女人,當直升機慢慢靠近甲板時我纔看清,是程婉卿。她就靜靜地站在圍欄邊看着我們,臉上還帶着一絲淺笑,十分的平靜。
秦馳恩抱着我從軟梯上跳了下來,伸手揉了揉我髮絲,“好玩嗎歡顏?看你這一臉的蒼白。”
好玩?這好玩嗎?
估計我此時的臉色很難看,因爲從來沒有經歷過如此驚險的事情,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我肯定這其中出事了,秦馳恩臨時變道很詭異,難道碼頭上有人在等着他麼?
“沈小姐,好久不見了!”程婉卿走過來朝我伸出了手。
“好久不見了,你還好嗎?”
對於程婉卿,我始終很有好感,她就像秦馳恩身邊的救世主,總在他最需要的時候幫助他,比如現在。她三更半夜出現在個地方,絕對不是偶然。
觀光遊輪很快就靠碼頭了,是西區的一個客運碼頭。我們走出閘門的時候,外面的馬路上還人來人往的,十分熱鬧。
魔都的夜生活超乎想象的豐富,很多人都黑白顛倒,當太陽升起的時候,他們覺得這是該睡覺的時候了。而天色入暮時,如羣魔亂舞地出沒了。
程婉卿載着我們徑直往市區而去,秦馳恩忽然開了口,“婉卿,從東區碼頭繞個道吧,我想看看黎明前的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