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29 枕幹寢
夏天面無表情的走進屋內,直直的跪在三人面前。
“四姐!”
“三嫂,你這是做什麼!快起來。”
鬼穎望着她,略弓的身子非但不顯得猥/瑣,反而有種深沉的凝重。
“我要報仇!我要爲大哥、小三和我們的孩子報仇!”夏天倔強的揚着臉斬釘截鐵的道。
袁龍鱗眼中帶痛,上前欲扶她起身。“三嫂放心,我一定會替三哥報仇。”
“不。”拂開他的手,夏天直望着鬼穎,堅定地道:“我要親自報仇,這是我活下去唯一的理由,請鬼穎師傅幫我。”
“你可知道仇人是誰?”
眉心輕跳了下,夏天半眯着眼眸:“我想過了,如今誰是新帝君誰便是我最大的仇人。”
點了點頭,鬼穎瞥向袁龍鱗。
潤了潤嘴脣,他掩不住擔心地道:“如今的帝君是正德帝袁龍騏。”
夏天明顯有些意外,但很快便恢復如常。“我知道我要學的東西還有很多,要報仇不是一朝一夕的事,需要周密的計劃。從今日起夏天將不再是夏天,若不能報得此仇,這世上將再無夏天。”
“三嫂……”袁龍鱗滿心的不忍,可又不知如何相勸,最後唯剩一聲嘆息:“你這又是何苦呢!”
她目光毫無焦距的望着前方,仿若自言自語地道:“我現在才知道他怕什麼,放心,我一定會好好的活着。活着去看那些傷害過他的人如何痛苦的死去;活着去承受那些噬心腐骨般的思念的折磨。直到,直到我們可以重新在一起;直到,直到我們再也不會分開。”
袁龍鱗本能的要反對,鬼穎卻搶先一步答應道:“就依了你,只是這其中的辛苦……”
“師傅放心,無論多苦多難,爲了小三我一定能做到。”
夏天果然說到做到。她跟鬼穎學禮儀,學書畫,學琴棋;跟夏雪學女紅,學歌舞;跟袁龍鱗學騎馬,學兵法,甚至學一些簡單的武功。每日她只睡不到兩個時辰,所有的時間都用來學習。
冬盡春來,夏日靡靡。時間是最好的療傷藥,也是改變一個人最有效的途徑。
如今的夏天沉靜冷漠,聘婷玉立,臉上少了稚氣也少了笑容。從前她極爲愛哭,可自從決定報仇哪怕騎馬時摔傷了腰,練舞時扭傷了腳,她都未曾再掉過一滴淚。
袁龍鱗一直默默的陪着她,悄悄的爲她打點着一切。見她如此執着且拼命的學習各種技藝,真是又心疼又傷痛。他不要她如此辛苦,也不想她這樣折磨自己,可是他阻止不了,也無從阻止。
夏天怕水、怕黑、怕老鼠。她深知只要這些不克服,她永遠都有弱點,別說爲小三報仇,就是想接近仇人,恐怕都會很難。
她曾經掉進過護國將軍府的湖裡並差點兒淹死,所以纔會怕水。這裡恰巧也有一條河,她每天都迫使自己站在河水中央,讓水沒過自己的胸口,忍受河流的衝擊,藉以消除恐懼。
而怕黑、怕老鼠則是從小就如此。幾次被關進小黑屋的經歷讓她至今記憶猶新,她怕無法憑藉自己的力量克服這些弱點,於是讓人在一個幽深的山洞口裝了大門,並在其上按了鎖,時辰不到決不讓外面開門。這山洞裡有老鼠,有蝙蝠,她隨身帶了一把匕首,怕極的時候便用以壯膽。
人對自己害怕的東西本能的想要逃避,而夏天卻反其道而行之,所受的煎熬和心理壓力可想而知。每一次從河裡、山洞裡回來,她都覺得自己像死過了一回,可第二日無論夏雪、袁龍鱗如何相勸,她還是要去。
時間荏苒,秋天眼看着就要過去了。河水雖不曾結冰,但溫度已然很低了。夏天將披風脫在岸邊,仍舊隻身踏進河裡。昨夜有些鼻塞,今早起來頭便有些發沉。然而這些都阻止不了她每日的功課。習過字,騎過馬,她趁着太陽正好就直接來河裡練膽量。
她穿得不多,沁涼的河水很快便打溼了她的襦裙。河中央有些暗漩,河水流動時不免濺起水花。很快,她的上衣、頭髮、臉上都被打得濡溼。刺骨的寒意令她不由得牙齒打架,閉上眼極力的忍耐,不到片刻手腳便都麻木了。
一雙痛苦的眼睛在不遠處一瞬不瞬的看着她,見她臉色、脣色慢慢變白,他的臉色與脣色也白得像紙;見她渾身抑制不住的打着顫,他也感同身受的顫抖不止。猛然見她的身子一歪整個人沒入了水中,他一驚之下毫不遲疑的奔向河邊跳下水去。
好冷!夏天雙目微睜,任由自己在河水中下沉。河水並不深,只要她肯站起身,不過只到她的胸口。可是她好冷、好累,靈魂深處偏偏還有一個聲音在不斷提醒她——死了就能見到小三了。
一個人影向自己游來,她眯着眼睛看去,水中並不清澄,但她卻莫名的一陣激動。是小三!她感覺得到,那人正是小三!她握着他伸來的手,那真實的觸感令她心中安然,嘴角浮笑,更堅定的放鬆了自己沉入河底。
一場夢境甦醒,她依舊活在人世。身下的軟枕輕裘,眼前的帳頂帷幔,她睡在自己的房中,一切都不過是一場夢。手指不甘的握緊,卻意外的發現十指相交的溫暖。她狂喜的轉過頭,那斜倚在牀邊的偉岸身軀,堅毅深邃的側臉……之前的失落被悉數淹埋。她癡癡的凝望着,再也別不開眼去。
夏雪端着藥從外面進來,見袁龍鱗斜倚在牀邊睡着了,不禁心生憐惜,放下藥,隨手拿起一件披風輕輕的爲他蓋上。餘光不經意的掃過牀榻,她不禁怔住。四姐看向七殿下的目光裡是溫柔,是深情,還有着無限的眷戀。
“四姐……”她吶吶的出聲,心裡涌起一股被搶走心愛之物的委屈與憤怒,更有種說不出的恐懼與難過。
夏天的眼中沒有夏雪,耳中亦沒有。她拼盡全力死死握住那隻手,生怕稍一放鬆眼前的人就會消失,她固執的想着,哪怕這只是個夢,她也要把夢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