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美人陪着皇上閒步臨湖的長亭上,低聲細語,舉止親密,此時已是傍晚,初夏的熱氣漸漸隱退了,長亭湖畔垂柳成蔭,清風徐來,靜如鏡面的湖水,倒影着長亭上人們的身影,相得益彰,漸漸無力的蟬鳴依舊一聲接着一聲。
一陣清風送來清雅的歌聲,如沉迷已久的清香,徐徐散開。
史美人側耳傾聽,莞爾讚道:“唱的真好,臣妾曾在江南聽過那麼多崑曲,鮮有人能唱的這般情韻婉轉,生生動人。只是,只聞其聲不見其人,不知道是哪位歌妓在練曲兒呢。”
皇上負手長立,輕輕嘆息:“這樣好的嗓子,這樣深的唱功,竟然能在這高牆深宮中聽到,也真是難道。”
史美人屈膝:“恭喜皇上,可見這世上頂好的東西,都已在宮裡頭了。”
越墨望了她一眼,輕輕扶起:“朕就是喜歡你這般直爽的性格,那你可願陪朕上前瞧瞧這歌唱之人的廬山真面目?”
史美人乖巧無比隨着皇上步步前行。漸漸到了視野略開闊的地方,長亭盡頭,僅有一素衣女子立在水上,輕撫水袖,緩緩清唱。一曲桃花扇,如訴衷腸,聲聲兒女心腸如泣如悲,悽絕纏綿之處,竟連那平靜的湖水也微波迭起。
史美人見皇上遙遙望着那人的背影已是出神,便順水推舟:“還麻煩李公公過去瞧瞧,是哪宮的人在這練曲兒。”李長應聲前去。
皇上忍不住道:“唱功了得,一時間,朕竟然覺得這深宮高牆也途生幾許柔情,即便是高山棱角,此刻便也是細水長流。”史美人望着李長遠遠的向那女子喊話,方纔停下了歌唱,嘴角悄無聲息的揚了兩下。
那女子一身素色紗裙,水藍色紗衣深淺重疊,長裙極地,周身沒有飾品裝扮,只是在衣裙上繡着點點桃花,細細的花朵,彷彿是一吹起就能揚起來似的。神奇的是,那女子竟然能在水上行走,皇上看着她從近湖中央的地方,行過水麪,走到長亭李公公面前,俯身作揖。直到她跟着李長慢慢迎面而來,越墨的表情才慢慢僵硬在臉上。
史美人倒是伶俐,依禮屈膝:“參見芳
儀,妹妹方纔陪同皇上來長亭散步,且不知道姐姐亦在此,進宮多時竟然還不知道姐姐崑曲能唱的如此之動人心魄,皇上,您說是嗎?”越墨還未回過神來,只是木納的看着婉柔,心意遲遲,不由自主伸手牽過婉柔,握在手心卻不言語。
史美人識趣的告退。
永壽宮,福媛端來一碗蓮子百合紅豆羹:“老佛爺,這羹湯一早就冰着,用前纔拿出來放了半個時辰,既不會傷胃又能解暑,此刻飲用最佳。”
老佛爺點點頭,接過去輕輕剜了一勺:“還是你考慮的最周到。”
劉玉走過來低聲報:“回老佛爺,敬事房那邊傳來消息說是給芳儀的綠頭牌備下了,怕是,要侍寢。”
羹湯被擱在案上,老佛爺冷冷的笑道:“終於還是熬不住了。她是怎麼做到的,細細與我說來。”
劉玉一五一十將皇上如何遇見婉柔,又是如何執手相擁湖邊,情意綿綿,告訴老佛爺。
“哀家最見不得有人這樣狐媚皇上。”老佛爺臉色陰沉捉摸不定“哀家以爲嫺嬪滑胎一事能讓她懂得自己的處境,安安分分的待在鹹福宮,沒想到這麼快就又露出心思,這樣的人哀家容不得。”
“福媛”老佛爺喚道。
“在”
“明日替我傳史美人過來。”
“史美人?”福媛不解“老佛爺是想收美人爲己用?”
老佛爺冰涼如錐的目光望着前方:“只怕是早已有人收了她吧,先前在殿上公然挑釁皇后權威,如今又湊巧陪同皇上閒步遇上處心積慮復寵的芳儀,哀家倒要看看,是誰在背後指使。”
是夜,鳳鸞春恩車的軲轆聲在宮牆之間響起,飛快的越過宮中甬道,碾壓在石板上悶悶作響,婉柔坐在車中想,每個坐在這車上的女人都是怎樣的心情,欣喜?狂歡?還是悲切和絕望?
到了殿外,早已有掌事的姑姑守在那裡,迎接了婉柔下車便引進殿中,在偏殿中沐浴更衣,脫了衣服由幾個太監擡入正殿之內,越墨已經歇在那裡。
給婉柔更衣時,姑姑秦蘭碰到她冰涼的手
時,擡頭看了她一眼,旁人並未留意的時候低低在婉柔耳邊叮囑了一句“再多雜念都務必拋開。”婉柔心下感激,卻不敢露出半分,只能微微衝秦蘭點頭意示領會。
越墨看着緊閉雙眼躺在自己身邊的婉柔:“朕不會勉強你。”
婉柔緩緩睜開眼睛,吐氣若蘭:“臣妾一心想侍奉皇上,怎會有勉強之說。”
越墨低下頭,靠近婉柔的臉,言語間口中呵出的暖氣撞在她的臉上:“可爲什麼朕在你的眼裡只看到緊張和委屈?你看你的手,如此冰涼,若是心有不甘,朕不會碰你半分。”說完便躺下,果真不去碰婉柔。
婉柔望着那雪白的軟帷以流蘇金鉤挽起,掛在牀邊兩側,幾尺外的麒麟大鼎冒着徐徐青煙,定了定心:“臣妾手涼並非不甘,只是方纔沐浴更衣一時貪涼所至。”
越墨此時似乎並無心情,只是輕輕拍了拍她的手:“早些休息罷。”說完便閉眼休息,卻聽見旁邊悉索片刻,一雙溫潤的手環住自己的脖子,越墨睜開眼,迎上的是婉柔那張倔強的臉。
牀前的紅燭漸漸燃盡,殿內變得昏暗而曖昧,輕微的汗水和隱隱的疼痛伴着婉柔陷入沉睡,夢裡她看到慕禮,站在遠方,她想說慕禮原諒我,可始終沒有說出口。是啊,不過求生,還需要誰恩准麼?
早晨婉柔醒來時皇上已經穿戴齊整,心下有些窘迫急忙起身,越墨過來溫柔的道:“你多睡一會吧。”婉柔還是起身更衣,她只是想早些回去鹹福宮。
突然看到桌上一副丹青,那畫上的人容貌像極了婉柔,可那眼神卻不全然相似,心中涌上陣陣苦澀,婉柔問道:“昨晚那人,原來不是臣妾。”
越墨出神片刻:“本就是同一人,又何須分什麼你我,你且先回宮歇着,朕上完早朝邊去看你。”
鹹福宮門口早已許多人候着,婉柔回到寢殿,宮女一一奉上蓮子羹、花生甜酪等討吉兆的點心,婉柔看着心中無比煩躁,裴容屏退的所有的人,輕輕關上寢殿的門,讓她自己好好靜一靜。
對着銅鏡中那張面孔,婉柔低低的哭出聲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