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雨連綿,持續了一天一夜。
胤水鎮的鎮長,帶着十個人,在細密的雨水中,揭開了馬車上的厚布。
看着馬車的車廂中,因失水收縮而變得幹扁畸形的軀體。
看着軀體上,遍佈着突起的褶紋,和如墨汁般純黑的皮膚。
看着夾住軀體上,表面油漬已經乾涸的巨大龜殼。
看着軀體頭頂的位置上,蜷縮成一團的人形*。
看着人體背上,心臟位置上,那處在厚佈下的陰影中,呈現的那一片黑暗,與黑暗周邊的褐紅。
雨水順着笠帽的邊沿落下,沾溼了掀起厚布的手腕,和手腕上的袖布。
老人如臥蠶的眉毛,隨着他的全身,都不可抑止的顫抖着。
只是一瞬間,汗水混合着些許透衣的雨水,就打溼了老人的全身。
“怎麼樣?老龔,我沒騙你吧?”
“呵呵。”
姓龔的老人乾笑兩聲,擡起右手,抹了抹自己的額頭。
他雙眼中流露出恐慌的神色,語氣不自然的回道:“我再看看,再看看。”
老人滿是汗漬的手掌在衣服上擦了擦,伸出手去,摸向了龜精頭上的人體。
乾瘦如柴手掌上,佈滿褶皺宛如雞皮的皮膚,接觸到了*的胸口處,接觸到了那一片漆黑。
感覺着手掌下的虛無,老人抿了抿嘴,將手伸了回來,並放下了手中的厚布。
接着,老人靜默了片刻,才瞪大了雙眼,轉着僵硬的脖子,看向了立在身旁,臉色有些不愉的老王。
“這,這,真,真是你們撿到的?”
老人的舌頭打着結,憋紅了臉,說出的話也是斷斷續續的。
“還,還能咋的,就,就是路上撿的。”
“你,你學我幹嘛?”
“誰,誰,誰他媽學你了!這個,就是路上撿的!”迎着厚眉下那兩道疑惑的目光,同樣被憋的滿臉紅透的老王,聲厲色變地吼了起來。
“嗯~。”老人再次抿起了嘴,撇過頭,再次看了看馬車上的厚布。
“我說老龔,你可不要不識貨,有了這玩意,別的不說,幾年的稅糧與供奉,肯定是免得了的,要不要,給句話。”
看着身前沉默不語的老人,爲了掩蓋臉上的驚慌,心虛的老王故意催促了起來。
然後,老王又用平常的語氣,以商量的口吻,道:“你不要看我們人多,我們都有一把子力氣,只要熬過這一段時間,我們就可以自給自足,到時你的鎮子,不也可以發展壯大嗎?”
“我不是不答應。”
老龔轉回頭,看着老王,長滿斑紋的臉上,糾結的皺紋緊緊皺在了一起。
“但你要跟我說實話,這個,真是你們撿的?”
“這個,這個!就,是,我,們,撿,到,的!”
嘶啞的聲音,在雨中傳遞着,在遠方不知名的深處,響起了連串的迴音。
老王聳拉着肩膀,一邊喘息着,一邊道:“這回,你總信了吧。”
看着不停喘息着的老王,老龔臉上平靜無波,口氣也是平淡無奇,道:“我不信。”
然後,不理即將爆發的老王,老龔轉過身面對着放置龜屍的馬車,自顧自的道:“老王,今年的收成不比往年,即便是加上準備的貢糧,這麼多人,也只夠一月嚼食的。”
“能維持三個月嗎?”
一道聲音從老王的身後傳來,老龔一愣,揚起脖子向老王的身後望去。
邊沿寬大的笠帽下的陰影遮住了疤痕遍佈的焦黑臉龐,周身披着厚厚蓑衣的有根,用左手壓了壓帽沿,道:“即使一天一頓也好,餓不死就行。”
“這位兄弟是?”
“他,他,他,他是,他是。”
老王轉過頭,神色失措的望着有根,舌頭再次打上了結。
“我,是治安官。”
不遠處,同樣頂着寬大笠帽的石腦,瞪大了雙眼。
然後,在周圍同伴的憋嘴嬉笑中,石腦一臉委屈的望向了有根。
渾然未覺哀怨的石腦,有根走了幾步,走到了與老王齊肩的位置上。
“三個月,可以維持嗎?”
“這個。。。。”老龔側着頭,疑惑的看向老王的臉龐。
老王瘋狂的點着頭,如同小雞啄米。
老龔先是微愣,後對着有根正色道:“即使一天一頓,天天食水粥,最多也只能維持兩月。”
“加上週邊的走獸,河溪中的魚蝦,樹上的鳥蛇,即使是數萬人,也可以維持三個月吧?”
聞言,老龔眨了眨眼,思索了片刻後,道:“這個,應該可以吧。”
“這個東西,已有了人形,除了免除糧稅外,就沒有其它賞賜嗎?”
“應該有吧。”
“用其兌糧,行嗎?”
“這個。。”老龔低頭細思了片刻,最後搖了搖頭。
“不能吧,西邊距離這裡最近的鎮子,有兩百里,而且他們也要提供稅糧,那裡有多餘的糧食。”
有根臉上露出了一絲苦澀,默思了片刻,道:“鎮長,我們來自草雲郡,平常都已經商爲生,都是買賣人。”
聞言,周邊的人都有些不解的看向有根,只有身爲一鎮之長的老龔,陷入了沉思。
“你的意思是?”
“草雲郡可能已經毀了,其內的物品,大部分都在我們手中。”
褐色的眼眸向着身側掃去,靠着餘光,有根觀察着周圍的人羣。
蓑衣不多,很多人都沒有避雨的工具。
男人們採集了寬大的葉子,女人們撐起葉子,將葉子蓋在了小孩與老人的頭頂。
寒冷的雨水,在貼身的衣服上聚集。
流水潺潺,順袖而淌。
有根緊皺起眉頭,褐色的雙眸中,露出不忍,道:“我們有絲衣,菜油,鹽料,陶罐,鞋布。”
透過笠帽上篾條間的縫隙,有根觀察着眼眸明亮起來的老龔,故意加重語氣道:“三個月時間,足以將消息傳到儘量遠的地方,我們可以搭些棚子,讓我們撐到秋時。”
“這個。。”眼眸發亮的老龔,擡起右手摸了摸下巴上的鬍鬚。
“可能,還真的可以。”
聞言,在笠帽下被陰影遮擋住的臉龐上,展露出了滿意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