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六這天,太陽難得的好。
加了半宿的班,陶然睡到日上三竿都醒不來,直到房間越來越亮,陽光透過窗簾覆在臉上,暖暖的。
她翻身起牀,迷迷糊糊摸進衝淋間。
站在蓮蓬底下,熱水嘩嘩地打在身上,蒸騰的水汽瀰漫四周,她愜意地閉上眼睛……又倏地睜開了!
漸漸清醒的意識忠實地提醒她——今日有約,下午一點,陪陸浥塵看房。
也不知道現在是幾點了,她有些急,匆匆忙忙把澡洗完,穿上浴袍回了屋,剛踏進臥室就聽見手機響。
看看屏幕,接起來問:“你到哪了?”
“你家樓下。”
“對不起,等我一刻鐘。”飛快說完,掛了機。
陸浥塵合上手機,下了車,慢悠悠地晃到附近的報攤買了份報,厚厚一摞,足以打發不少時間。他倚在車邊,翻着報紙,好整以暇地等候。
男人來自火星,女人來自金星。
根據他的經驗,1個金星時大約相當於3個火星時,對於某些特別美麗的金星生物來說,這個換算係數還要更大些。
沒想到頭版還沒看完,就聽見一個清脆的聲音在身邊響起:
“走吧。”
他一擡頭,映入眼簾的是一雙白球鞋,牛仔褲,白色亞麻襯衫和一張素面朝天的臉,長髮隨意地紮成馬尾,還溼漉漉的。
清淡的就像個女學生。
這可和他平日看慣的那個淡雅端莊的白領麗人形象大不相同,浥塵有點沒反應過來。
“不好意思,昨天熬夜,剛剛起牀。怕你久等,沒化妝就出來了。”陶然略帶歉意地解釋,看他還在楞,她摸摸臉頰,故作驚訝地問,“不會醜得認不出了吧?”
“沒有沒有,很漂亮。”浥塵連聲否認。
敢說女人醜?想死麼?
而且當然不醜。
工作中的陶然很容易令人忽視她的性別,現在這個樣子反而使她更像個普通的女孩子,而不是公司裡的陶總監。
離開工作,陶然顯然也比平常放鬆許多。
她半是感嘆半是抱怨地說:
“女人過了二十五歲,越來越不敢素面示人了,你瞧,眼角都有皺紋了。”
說着,她閉上眼睛,微微仰起臉,手指點了點右眼下面,那裡有一道微不可見的細紋,已令她耿耿於懷了很久。
秋日,正午的陽光透過樹蔭灑下來,撫過她光潔的臉龐,有細碎的微光在睫毛上飛舞。
浥塵哪裡會去看什麼皺紋?他的目光落在她淡粉的脣上,心裡輕輕一動。
如果她不是陶然,他幾乎要懷疑這是挑逗。
可她是陶然,所以,是他想太多。
浥塵低聲一笑,順手胡擼了一下她的頭,自言自語似的說:“傻乎乎的。”
陶然一怔,瞬間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小時候姥姥也是這樣,揉着她的腦袋,笑她傻。
這感覺略過親密,她有些尷尬,掩飾地笑了笑,說,我們走吧。
上了車。
浥塵問:“去哪?琉璃說你在浦東租過很多房,比較有經驗。”
陶然搖搖頭,“當年我剛畢業,租的都是幾百塊的老房子,你肯定看不上。”想了想說,“不過我可以給你推薦幾個好地方,濱江、世紀公園和金橋附近的高檔住宅區都還不錯。金橋離公司遠了點,其它兩個,就看你是喜歡住在江邊還是喜歡住在綠地旁邊?”
“都行。”浥塵倒不怎麼挑。
“那咱先去世紀公園吧,江景房雖然風景好,但晚上有船笛聲,會吵。”陶然乾脆地替他拿了主意。
“OK。”浥塵樂得不操心。
車子開出小區,拐上主路。
太陽暖洋洋地照進車裡,陶然舒服得又很想睡。
看着她掙扎地抵抗着自己越來越重的頭,浥塵好笑地問:“昨晚忙什麼,又是通宵?”
“沒,不過也差不多。”陶然揉了揉眉心,“還不是爲了下週將要主辦的亞洲風投高峰論壇。”
“不是早就安排好了,大夥各司其職,沒什麼問題吧。”
“暫時還算順利,但這次活動規格很高,議程複雜,參會人數又多,從嘉賓、媒體、場地到重要領導人的保衛工作,千頭萬緒,都得協調好,我總擔心現場出現什麼突發狀況,萬一處理不當就得砸鍋,所以昨晚又召集大家把各種可能發生的問題都再過一遍,關鍵環節擬好應急預案,也好有備無患。”
哦,應急預案,浥塵瞭然。這幾乎可以列爲他從陶然那裡聽到次數最多的詞。
Backup,Backup,Backup。
陶然永遠強調backup,即使這些backup準備十次也用不上一次,她還是會在第十一次的時候一絲不苟地準備。
毫無疑問,這個女人是個不折不扣的完美主義者……一個缺乏安全感的完美主義者,浥塵加了個註腳。
令他始料未及的是,陶然的這種完美主義傾向顯然並不侷限於工作,還包括找房子。
一下午的時間,兩人把附近的中介逛了個遍,合適的房源全問過了,還去實地看了許多家,結果是,陶然一家都沒看中。
因爲,一樓太低容易受潮,頂樓太高冬冷夏熱,朝東會飄雨朝西會西曬,不能臨馬路不能挨高樓,至於加油站高壓線電視塔更是通通不能出現在方圓1000米之內。
進了房,還要再檢查水池地漏屋角牆縫天花板。
日頭一點一點沉下去。
這已經是第八家了。
浥塵望着陶然忙碌的身影,試探地問:“陶陶,要不就這家吧?差不多就可以了。”
“那怎麼行?”陶然把頭從窗戶外面收回來,十分認真地說,“住的地方可不能馬虎,不然住的不舒服心情都不好。這家會漏雨,你看,這裡,還有這裡的牆漆都剝落了,房子朝向又偏東,梅雨季節會很難過的。”
她倒是沒說不行,但眼睛裡寫的是“真的不行啊”。
浥塵一臉挫敗,鄭重考慮要不要撲過去捂住她的眼睛然後對中介說——就要這間!
同來的房產中介是個熱情的老阿姨,耐心一大把,見這情形趕忙說:“沒事沒事,小姑娘說的沒錯,房子是要看得滿意才行,阿姨看你們人很不錯,再介紹一家給你們,這次包你們喜歡,不過這個房東很挑人的,你等我先打個電話問問啊。”
說着,老阿姨掏出手機,和對方用上海話聊了起來:“……對對……我是陳阿姨,我這有一對小夫妻……人老清爽的,儂放心……”
小夫妻?
旁邊站着的兩個人一頭黑線。
陳阿姨把電話放下,說:“好啦,房東同意了,咱們走吧。”
陶然湊過去拉拉她,面露尷尬地解釋:“阿姨,這房子就他一個人住,我只是他同事。”
阿姨哦了一聲,衝她心照不宣地笑笑,說知道了知道了。那樣子卻像是在應承她保守什麼秘密似的。
陶然有嘴說不清,被噎得直眨巴眼睛。
浥塵看她發急,倒樂了,還樂得挺開心。陶然沒好氣地瞅了他一眼,大步往前走。
老阿姨還真的沒說錯。
這第九家是一間複式公寓,板式樓,朝南,正對着小區的中心花園,風景好,光線也好,中式古典裝修,全套的紅木傢俱配木藝裝飾,衛生間和陽臺巧妙的採用青石板鋪地,使整個屋子的風格渾然天成,古色古香,溫馨而典雅。
聽陳阿姨介紹才知道,主人家已經移民了,老房子不想賣,空關又可惜,所以纔會託親戚招租,但對租客十分挑剔,再三囑咐中介要嚴格把關。
難得的好房子,浥塵一眼就看中了,陶然轉了一圈也很滿意,只除了發現廚房的水槽下面有些滴水。還沒等陸浥塵和陳阿姨反應過來,她噌地就蹲了下去,把頭伸進水池下面的櫃子裡,對着管道細細端詳了一會,爬出來拍拍手,輕鬆地說道:
“沒事,可能是好久不用,水管連接處的橡膠圈乾裂老化壞掉了,讓房東換個新的就行了。”
聽她說得頭頭是道,浥塵也愣住了,頭一次發現陶然還有這本事。
陳阿姨笑得眯起了眼,連聲誇讚:“這姑娘可真能幹,一看就顧家,小夥子你有福氣啊。”
“阿姨——”陶然繼續無力地申辯,“他真的真的是我的同事。”
浥塵忍俊不禁,終於伸出援手:“就定這間吧,我一個人租,這位小姐只是我公司同事。”
“真是同事啊?”陳阿姨半信半疑地看看他又看看她,小聲嘀咕,“看上去挺般配的啊……”語氣裡頗有些惋惜,恨不得當場撮合似的。
簽了合同,付了定金,兩人走出中介公司,都鬆了口氣。
已是黃昏時分。
浥塵幫陶然拉開車門,道:“走,請你吃飯,今天辛苦你了。”
“好啊,不過改天吧,家裡阿姨燒了好多菜放在冰箱裡,要趕快解決掉,你這頓先記在賬上。”陶然坐進車,舒展了一下跑了一天的腿,說道:“要不你也去我那,嚐嚐我們阿姨的竹筍燒肉,她的拿手菜。”
竹筍燒肉?浥塵眼睛放光,嘴上卻言不由衷說:“那怎麼好意思。”
陶然笑他,“Eason,你哪學那麼多客套話?走吧走吧,跟我客氣什麼。”
浥塵還很得意:“Anyway,學得像不像?”
陶然滿足他,“不要太像哦。”
“這又是什麼意思?”
“哈,你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