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霍伊張大了嘴,一句“這不可能”幾乎已經到了嗓子眼,卻又被他硬生生地嚥了下去。他完全贊同項南星的做法,也相信葉華剛纔的確認手法,而且此時的這把鑰匙可以說是他們幾個共同找到的,怎麼看也比賽光自己忽然翻出來的要更可信。
更何況,扔給賽光挑的那一堆鑰匙也是他親手揀出來的,那裡面都是一些亂七八糟的款式,連插進鑰匙孔都做不到。“正確的鑰匙”怎麼可能混在那裡面!
他很想出聲反駁,然而眼前的賽光身上處處透着詭異的氣息,要是一句不合,誰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他選擇閉嘴,顯然是理智正確的判斷。
旁邊的項南星也不說話。他內心的震驚不下於蘇霍伊,然而在看到賽光舉起那把鑰匙的時候,他的第一反應卻是湊近了,仔細觀察那把鑰匙。
等等,這根本就是兩把啊!
他差點就喊出聲來,只是這時候賽光忽然又動了,反把他嚇了一跳。
只見他轉過身,將鑰匙攥在左手上,伸出右手再次插入了賽維腋下。此時的賽維完全就像一攤爛泥,軟綿綿的根本不受力,賽光漲紅了臉,好不容易纔把他的頭靠在自己肩膀上,然後猛一用力,將其扶起。
項南星離他最近,在這一瞬間聽到了一聲清脆的“咔擦”聲響。
這是頸椎脫節的聲音吧!他清楚地看到賽維的身體在這一瞬間也抽搐了一下,這是生物性的反射行爲了,然而賽光卻像是完全沒有感覺似的,繼續滿面笑容地拖着他前進。
在這一刻,項南星下意識地擡起頭看向牆那邊的指示燈——他準確捕捉到了第一個燈亮起的瞬間。這印證了他的推測,卻讓他心裡猛地一沉。
蘇霍伊隔得有幾步遠,大概沒能聽到這樣的聲音,然而項南星的這個小動作沒有逃過他的眼睛,他跟着望去,在看到紅燈亮起的時候,他的臉色明顯一變。
他想了一下,小聲對旁邊的葉華和克里斯說道:“想辦法確認一下賽維還有沒有氣。看他那模樣,我懷疑他已經死掉了。”
“這……有這個必要嗎?”
克里斯連回答的聲音都在顫抖。他看着搖搖晃晃朝着這邊走過來的賽光,臉上禁不住露出了驚恐的神色。
葉華也搖了搖頭。“難度太高了。”他說,“看他現在的狀態,肯定不會讓別人碰賽維的。”
“不需要太複雜的方法,只要一小會就行,探一下呼吸就足夠了。給我製造一點空隙,讓我來。”
蘇霍伊一邊說着一邊向着賽維所在的一側讓開了身子。此時賽光已經走到相當接近的地方,就算再怎麼壓低聲音說話也會被聽到,葉華和克里斯雖然還有一肚子的疑惑,暫時也只能照做了再說。
他們很有默契地向着另一側讓開,留出中間一條足以讓賽光兩人通過的小路。而後當賽光經過時,克里斯忽然踉蹌着踏出了一小步,一個失足跪倒在地,剛好擋在了賽光前面。
“那個……對不起。”他戰戰兢兢地說。這份慌亂卻不完全是演技,看着賽光那雙充血的眼睛,克里斯的後背已經被無意間滲出的冷汗浸透了,只是勉強撐着纔沒有逃走。
蘇霍伊抓住這個機會無聲地踏上一步,從賽光的視角盲點處伸出手探向賽維的鼻端。他的動作和克里斯完美地配合上了,後者成功地將賽光拖住了幾秒。而他恰恰就在賽光停住的瞬間出手,時間一點都不浪費。
而當賽光反應過來,繼續往前走的時候,蘇霍伊已經收回了手指,臉上的表情非常難看。
“他死了。”他用嘴型向着葉華二人說道。
儘管早有預感,但當這個信息真正被確認時,兩人還是難免吃了一驚。驚訝之後,心裡泛起的便是徹骨的寒意與恐懼。此時的賽光看起來非常開心,彷彿他剛纔鍥而不捨的心臟按壓已經將大哥從死亡線上拉了回來,然而事實上,賽維已經死了。
換句話說,賽光此時就像他表現出來的樣子一樣,是真的瘋了。
一個瘋狂的人會做出什麼事來?不知道,於是蘇霍伊在確認之後的第一時間是向後退了幾步,拉開距離,葉華和克里斯反應慢了一拍,但也立刻如法炮製。原本只是一條讓人通過的小道,此時被他們一讓,卻成了塊賽光和賽維專屬的小空地。
而空地的中心,就是拉開的沙發邊上那個鑰匙孔。
“好了,現在就開門,我們一起回家去……”
賽光絮絮叨叨地念着,開始還勉強能夠聽出內容,而後聲調越來越混亂,甚至夾雜了一些不知哪個地方的方言,配合着越來越快的語速,讓人聽着都覺心驚肉跳。
他將鑰匙攥在一起,然後就要往鑰匙孔裡插入。就在這個時候,一隻手忽然從旁伸出,抓住了他的手臂。
“可以先告訴我你是怎麼找到的嗎?”項南星努力保持着臉上的笑容,柔聲說道。
直覺告訴他,這一插下去肯定要出事,然而一時之間他又想不到如何勸說這個已經陷入瘋狂的人。權衡之下,最終也只能用個不鹹不淡的提問來開頭,好歹先把時間拖延一下再說。
他一邊說着,背在身後的那手拼命向着蘇霍伊等人打着手勢。先是指指自己和賽光,然後指指旁邊,再之後指向下方,再做了個轉動的手勢。這裡面的意思說白了很簡單:我會想辦法帶着他到旁邊去,你們抓住機會先把鑰匙插入再說。
然而兩邊終究沒有什麼合作的基礎,項南星也不知道對方到底看懂了多少,甚至連對方是否注意到這些小動作也不能確認。若是可以當面交代自然是最好,然而此時面對着賽光,他卻連稍稍分散一點注意力都不行。
“怎麼找到?”
賽光對他的問題有了反應。剛開始只是歪着腦袋露出疑惑的樣子,而後他微微偏過頭作傾聽狀,彷彿枕在肩上的賽維跟他說了什麼似的。
之後,他露出了笑容。
“哦,你是說我們的這把鑰匙啊!”他一邊說着,一邊得意地舉起了手裡的東西。此時項南星終於可以確認,賽光找到的這把所謂的“特別的鑰匙”,其實就是兩把外形一樣的鑰匙背靠背合在一起組成的。這是一種仿古款式的鑰匙,上半部分是半邊翅膀的形狀,翅膀朝向了鋸齒的一邊,下半部分則是呈四邊形的長條狀,只在一側有着鋸齒狀的牙。這樣的兩把鑰匙如果背靠背放在一起,確實會產生像是一把完整鑰匙的錯覺,然而項南星知道,那把獨一無二的鑰匙絕不會是此時拿在賽光手裡的這把。
因爲類似構造的鑰匙從他手上就拿過幾回,賽光只是剛好找到了其中一把而已。
但此時要調虎離山,自然要順着他來。項南星面帶微笑,伸手做了一個“請”的手勢,指向了旁邊的沙發:“對,就是這把鑰匙。我們困擾了這麼久的問題被你一下子就解決了,很想問問你是怎麼辦到的呢……”
他領着賽光向前走了幾步,而後繞到了沙發的正面。鑰匙孔就在拉開的沙發背面方向,一旦項南星能夠成功哄得賽光坐下,蘇霍伊等人就可以立刻行動,利用賽光看不見鑰匙孔的這段時間將克里斯手上的鑰匙插進去。
然而賽光卻在那裡站住了。
“家兄坐久了,想站一會。”他彬彬有禮地說,“而且這也是幾句話就能說完的事情,我們長話短說。其實聽完了介紹後,我們一開始就知道獨一無二的鑰匙並不是一把,它如此完美,應該是兩把鑰匙的集合體,就像我們一樣……”
他一邊說着,一邊用異常誠懇的眼睛直視着項南星,彷彿在確定傾聽者的誠意。這使得後者完全無法移開視線,更別提對蘇霍伊等人打什麼眼色了。項南星原本焦躁,然而在不得不聽着賽光講述他推理的過程時,他緊繃的神經卻神奇地慢慢放鬆下來。
雖然知道他已經瘋掉了,但是賽光只有在說起這些的時候,卻依然表現得像個正常人一樣。不,他甚至擁有了正常人無法企及的感性。當他用那柔和的語調講述着他們兄弟倆少年的故事時,他的身上彷彿帶着一個暖色調的光環,這漸漸驅走了剛纔侵入身體的那些寒意。
他們的兄弟情純真得無可挑剔。項南星感慨着這一點,卻禁不住爲眼前的這一幕感到悲哀。這對好兄弟一個因爲誤觸機關死了,另一個因此陷入了瘋癲之中,靠着臆想出來的兄長維持着活下去的勇氣,怎麼看,這都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悲劇。
而他,對此依然是無能爲力,甚至連一句安慰都不能給出。
“非常……唔,了不起。”他吞吞吐吐地說,伸手拍拍賽光的背。這是他能夠給與賽光的最大的安慰了。賽光露出了開心的笑容,答:“那我們現在就去把鑰匙插進去……”
他一邊說着一邊轉過身來,迎面卻看到蘇霍伊等人鬼鬼祟祟的樣子。項南星大叫一聲不好。剛纔完全被賽光的氣場鎮住了,他不敢移開視線去確認那邊的情況,自然也無法把握蘇霍伊行動結束的時機。而就在剛纔他確實應該拉住賽光,可是一個走神,他就轉過去了。
現在說什麼都遲了,蘇霍伊的身體僵住,克里斯即將插入鑰匙的手尷尬地懸在半空,一時間不知道如何是好。賽光看着他們,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而後忽地崩壞,換上了一張憤怒的臉龐。
“不要動我們的東西!”他大喊一聲撲了過去,手中的鑰匙像是匕首,往下狠命一刺。蘇霍伊大驚失色,向後退開,而克里斯卻像是嚇傻了,竟然呆呆地站在原地不動。
“唰。”
鑰匙帶着一記尖銳的破風聲從他面前劃過,帶起的風吹起他額前的劉海,讓他恢復了幾分理智。克里斯驚叫着往後一跳,卻見賽光刺下的鑰匙竟直奔鑰匙孔而去。
“等等!”
項南星伸出了手,卻再也拉不住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