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
伴隨着一聲悶哼,一雙手掌努力壓緊了傷口,卻無法止住鮮血汩汩流出。巴拉貝魯姆槍彈在幾乎零距離下的擊發足以把人的身體開出一個大洞,將裡面的內臟和血管盡數破壞。
就像現在這樣。
項南星前胸的衣服被鮮血完全浸透,連同掩在那裡的雙手也染成了一片血紅。他微張着嘴,睜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看向前方,正好對面的蘇霍伊也同樣睜大了眼睛,看着他。
只是那雙眼睛裡已經幾乎沒有生氣。
一個巨大的洞幾乎將蘇霍伊的身體分爲了上下兩截,僅靠着兩邊肋骨下的一些皮肉牽連着,他的雙手下意識地按在那裡,卻怎麼也蓋不住如此龐大的傷口。最後的力氣隨着血液快速流盡,蘇霍伊的喉嚨深處發出嘶嘶的聲音,整個人不甘心地癱軟下去。
項南星怔怔地看着他,一時間完全沒能做出反應,任憑對方的身體靠在了自己胸前,而後慢慢滑下,倒在他半跪着的腳邊上。
在他的右邊,瘦小的克里斯戰戰兢兢地向後連退了幾步,最後終於一屁股坐下。他的臉被剛剛噴濺而出的鮮血染了個遍,此時看起來就像是帶上了個殷紅的面具,看起來尤爲可怖。克里斯雙目圓睜看着蘇霍伊倒下,而後他轉頭,慢慢往下看去。
那把勃朗寧手槍就握在他的手裡,那槍口彷彿還在冒着煙。剛纔在一片混亂中,雙方手裡的東西都掉了,而他偶然撿到了這把手槍。
然後,在擁擠中,他偶然扣下了扳機。
“啊!”
克里斯一驚,差點要把手槍丟掉,然而在即將離手的一刻卻又緊緊攥住,舉起了指向前方。“你不要過來!站住!”他聲嘶力竭地大吼,像是要把肺中的空氣全部吐出來。
在他面前,剛剛回過神來的項南星正要起身,卻被槍口逼得不得不停住了,舉起雙手。一個大活人以這樣血腥的方式死在自己面前,哪怕他神經比常人更加堅韌,哪怕他剛剛見過了之前那兩幕慘劇,已有心理準備,此時,也依然是驚魂未定。
然而項南星的優點就在於越是緊要的關頭,他的精神越是集中,不會輕易被眼前的局面嚇得失去理智。正是這份強大的意志力讓他在對方倒下的瞬間立刻回過神來,並且迅速開始收拾心情,將注意力集中到下一步如何做的問題上——比如,如何在不再死人的情況下通關。
克里斯就做不到。
“你……你站住!不要動!”他語無倫次地大喊着,握着的手槍隨之抖成了篩子。雖然這樣毫無瞄準可言,但在這種距離下,人的軀幹目標那麼大,就算是門外漢也都能百發百中。
“你先冷靜一下,我沒有惡意。”
項南星無奈地舉高着雙手,心中卻在暗暗叫苦。克里斯此時的一連串動作看起來完全就是慌亂下的條件反射,按理說他不會想到去進行“那個動作”,然而在這種情況下,換做是誰恐怕都不敢賭這一把。
此時稍稍冷靜下來,他也想起了,原本那把勃朗寧手槍裡就只有上了膛的那一發子彈,但已經打在了蘇霍伊身上。按理說,現在克里斯手裡握着的應該只是一把空槍。
然而在剛纔的近身搏鬥中,原本握在項南星手裡的彈匣已經掉了,一時間也看不到掉在哪裡,甚至不知道是不是被克里斯趁亂撿到了。而此時克里斯握槍的手法卻讓項南星有些吃不準。不知是槍太重還是手抖得厲害,他用上了雙手來握槍,先是右手握在握柄上,食指伸出搭住扳機。而他的左手則拖在握柄的下方,正好蓋住了原本是彈匣的位置。
從過往的遊戲經歷來看,克里斯像是被蘇霍伊和葉華兩人保護着的小孩子,從沒見到他用槍不說,甚至連武器也沒見他碰過。那麼很有可能他其實在槍械方面是個門外漢,最多就是看過一些電影的程度。這樣的話,就算拿到了手槍和彈匣,他也很有可能在極度的恐慌中忘記了上彈匣這件事。
然而,項南星卻不能在這種關鍵時刻冒險。萬一對方其實是個行家,把類似的動作練到滾瓜爛熟,就算無意識也能做呢?要知道幾小時之前,他在那棟廢棄別墅裡遇到的兩個妹子也都是嬌滴滴的模樣,結果一個是騙人殺人同樣在行的殺人魔,而另一個則是玩槍能力過人,甚至用樹枝加樹藤就能做出簡易弓箭來殺人的職業殺手。
人不可貌相這道理,項南星可是見着太多回了。可以信任的只有一樣,那就是觀察結果。
可在這個角度,因爲左手的遮擋,項南星根本看不清他是否把彈匣入回了槍裡。而且偏偏他還不能多看,因爲怕過多地注視着槍,會刺激到神經已經繃緊到極限的克里斯。
“冷靜一下,不要開槍,我真的沒有惡意。”他只能這樣反覆勸說着,先等對方平靜一點再說。然而時間卻不等人,他下意識地瞄了一眼液晶屏的方向,那上面顯示,只剩下不到一分鐘的時間了。
而在他面前不遠處的指示燈,此時又亮起了一個。五個指示燈,有四個已經泛起了紅光。
還差最後一個!
這一瞬間,項南星腦中再次開始了超高速的運轉。在這短短不到一分鐘的時間裡,他必須設法從這個被槍逼着的局面中出來,然後用“正確的方式”打通這個遊戲。
乍一看,沒什麼機會,因爲克里斯此時顯然不是一個可以聽得下別人說話的狀態,不管是語言也好行動也好都有可能刺激到他開槍,甚至放任他這麼緊張下去,也有可能因爲肌肉下意識的收縮而扣動扳機。要想突破這個局面,似乎只能賭他確實沒有入彈匣這一點。
然而冷靜下來想想,考慮兩人之間的距離,以及克里斯從脫身之後一直面朝這邊的這一點,其實解決這困境的方法……還是有的。
“克里斯,你聽我說,這個遊戲的解法不是你以爲的那樣。”
項南星說着,繼續保持雙手舉高,卻悄悄地將右腳稍稍往後挪了點,蹬住地面。他直視着克里斯的眼睛,誠懇而緩慢地說:“我知道,你也不相信蘇霍伊剛纔的解釋,什麼指示燈代表解開的謎題之類的,簡直就是生搬硬套。我也知道,因爲這兩顆子彈的事,你也不相信我關於‘唯一’的那個解釋,因爲此時確確實實出現了‘唯二’的情況。”
“閉嘴,你給我閉嘴!”克里斯晃着手槍大聲喊道,“我不要再聽你們的任何一句話了,都是謊話連篇!你們每個人都把我當傻瓜……”
“但你真的錯了!”項南星強硬地說,“我們都錯了,那指示燈既不是表示謎題數,也不代表死去的人數,最能證明這一點的就是,雖然又死了一個蘇霍伊,但此時那邊的指示燈依然只亮起了三個!”
這當然是謊話,指示燈的數量他剛剛纔確認過,是四。
然而對克里斯來說,這件事他卻是肯定不知真僞的。因爲他自己就背對着指示燈,不回頭的話完全看不到,可是爲了警戒項南星,他從站起來後就一直面朝着那邊,無暇他顧。
此時項南星瞄準的正是這一點,再加上他對克里斯性格的小小估計。從開戰至今,克里斯表現出來的樣子既不像巧兒那種外表天真的殺人魔,也不像蘇霍伊還是葉華這種自暴自棄的暴力狂,剛纔殺人後的驚慌失措更是直接顯露了他那敏感膽怯的性格。
項南星判斷,克里斯並不習慣殺人,更別說像蘇霍伊那樣打着殺盡其他人讓自己活下來的算盤。因此在聽到這樣話後,不論真假,他至少在下意識裡會傾向於信任這個樂觀的結果。
這個或許未必會反映到行動中,比如克里斯此時顯然沒有因此轉過頭去。然而在聽到項南星這話的瞬間,他的視線還是下意識地轉向了一側。
只是短短的一瞬間,但夠了。
項南星壓低身子,如同獵豹般向着前方躥出,剛剛蹬住地面的腳在第一步中提供了巨大的爆發力,而後更是助推着他不斷向前。一秒,不,連一秒都不到,當克里斯匆忙收回目光的時候,項南星已經藉着邁出的三步將兩人間接近兩米的距離瞬間抹平。他的左手擡起,以手爲刀,一下劈在了克里斯握槍的右手腕上。而另一邊的右手也在同時擡起,一把抓住了克里斯扶住手槍的左手。
“啊!”
克里斯慘叫一聲,只覺得右手一陣發麻,再也握不住手槍,而左手卻像是被一隻鐵鉗子鉗住了,細嫩的手腕被夾得生疼。他還沒反應過來,卻見項南星忽然變抓爲掌,右手猛一發力,連同抓着的手臂一道狠狠地推在克里斯的胸口上,把後者推了個踉蹌。
而他自己則藉着這一推的反作用力向後一躍,期間接住手槍,掉轉槍口,當兩人站穩時,形勢已然逆轉。
“抱歉了。”項南星說。他嘴上說着抱歉,心裡想的卻是慶幸。此時他握在手裡的這柄手槍是完整的,換句話說,剛纔克里斯在向後跌坐的時候,確實順便把彈匣給入了。若是他選擇貿然向前的話,此時死的人,大概是他。
不過現在情況已經變了,通關的道路從未如此清晰地展示在他眼前。
只是留給他的時間,卻未必足夠讓他把路走完。
五秒。然後是四秒,三秒。
液晶屏上的數字無情地減少着,指示出生存之門正式關閉的時間。來不及縮短距離了,項南星想着,便將雙腳穩穩站住,當作牢固的支架。他咬緊了牙關,舉起槍瞄準了前方的目標。距離有點遠,可是此時已經別無選擇,他只能選擇相信自己的射擊天賦。
“砰!”
最後一發子彈,擊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