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分鐘過去,遲尚玄依然沒有回到會場之中。
丹青的設備可以很直觀地追蹤到兩名玩家的蹤跡。從地圖上看,兩邊的玩家都各自進入了一片樹林之中,以手中的照明設備探着路,摸黑在樹林裡尋找着可以導向勝利的材料。這是個相當冒險的舉動,即便是在白天進入樹林的時候也該防備着迷路的問題,此時入了夜,能見度幾乎是降到了最低點,此時再走入樹林深處就極難返回,無異於自殺。
但樑京墨沒得選。一來他的行動能力相比開局時大大減弱了,同樣的時間,他無法走到太遠的地方,只能在目前還可以覆蓋到的範圍裡面展開搜索。然而在之前的兩輪裡,他分別對兩個方向展開了探索,想必這些地方找得到的最好的毒素依然不能滿足他的要求。而除掉小屋和來時的路,剩下的那個方向,就是一大片非常濃密的樹林。
要想找到更好的材料,也只能從這裡入手了。
然而遲尚玄的行動就顯得有些奇怪了。他先到半天,按理說應該知道在那些樹木組成的“柵欄”兩側都不會有什麼效力強勁的材料,而且他之前探索得來的材料其實完全足以讓他再壓制住樑京墨好幾輪,若是正常考慮,此時就算真要放棄神經類毒素,那也該是換用其他高強度的毒素繼續進攻纔對。然而在這個關鍵時刻,遲尚玄竟然停住了進擊的步伐,反而像樑京墨這種初來乍到的新鮮人一樣開始了搜索?
又或是,他沿着“柵欄”前進,是另有所圖?
“法官”丹青不需要這些模模糊糊的猜測,他只相信眼前實實在在看得見的事實。半小時過去,一小時過去,終於,在第二個小時即將走到尾聲的時候,其中一個人終於結束了探索,回過頭開始折返。
而這個先行一步的人,竟是之前一直處於被動的樑京墨。
長時間的搜索顯然耗去了他不少精力,返回屋子這邊的行程花了他接近半個小時。而即便到了屋子附近,他依然不急着進去,而是藉機把屋子周圍的植物來了個地毯式大搜查,而後才卡着時間點慢悠悠地走了進去。
就在這一刻,地圖上的另一個點也動了。那一邊的遲尚玄開始往回走,行進步伐均勻,不急不緩。此時距離總的時限剛好只差三十分鐘,即便樑京墨沒有進去,他也必須開始返程了。由此也可以看出,這兩人對於時間的感知能力都是頂級的。
丹青正在感慨着,樑京墨已經推開會場的門走了進來。他的收集筐塞得滿滿當當的,幾乎都沒法蓋上,從這邊隱約可以看到上面是幾種藥材的樣子,而中間很大一部分則是堆得密不透風的青草,將筐子的上下部分完整地隔開。
樑京墨的意圖已經昭然若揭了。
“主持人,我要行使特別規則一的內容了。”他大聲說道,同時把收集筐上層的東西開始往外拿。這些原本就是不帶毒的東西,因此用手直接去拿也不會有任何心理陰影。他把這些藥材似的東西全部拿出來,又把中間隔斷用的青草小心翼翼地挑走,這才鄭重地將剩下的部分重新蓋好了,放在一邊。
“你可以直接做,不用等我的確認。”
丹青見他好像還在等着答覆的樣子,於是提醒道:“在這個遊戲裡,只要是符合規則的事情都可以做,如果你的行爲可能會造成違規的話,我會在那之前出手阻止的。”
“明白了。”
樑京墨一邊答道,一邊將收集到的藥材放入儀器的筐子裡。利用先行者的優勢,樑京墨此時獲得了僅有一次的可以自己配置毒劑或藥劑,然後單獨喝下的權力。這個一般是用來爲粗通藥理的玩家服務的,有了這樣的機會,他們就可以活用自己的藥學知識,配製出適用於自己當前身體狀況的藥物,多少也算是補充一下損失慘重的生命值。
樑京墨顯然就具備這樣的條件。他選擇的藥材主要以調節神經和止痛爲主,正好針對自己身上最影響行動的兩大問題。然而俗話說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現實中這些藥物治療不良狀況時本來就不具備遊戲裡那種一吃下立刻回血的奇妙效果,再加上儀器中納米技術的一番弱化,雖然對症了,然而效果依舊非常有限。
“這也太坑爹了吧,纔回復這麼一丁點!”
樑京墨看着液晶屏幕上數字的變化,忍不住小聲罵了一句。在這兩個小時裡,他大概花了一半多的時間用來挑選這幾味藥材,可謂是精選中的精選,完美契合了他目前的身體狀況,然而喝下之後雖然自我感覺好上了不少,但那代表着自己剩餘生命的數字卻沒有多少變化,原本亮眼的“69”僅僅只是跳了一下,而後就變成了血紅的“71”。
這麼費盡心思找來的藥材,結果僅僅爲他回覆了兩點的生命值!難怪之前丹青介紹時說,這些藥材雖然有點作用,但也不能指望太多。
“不過這大概也夠了。”他隨後又自言自語地補充道。
由於這關鍵的兩個點,剛纔一度變爲黃色的健康狀態此時重新回到了綠色區域之中,雖然他自己知道這裡面沒差多少,但另一邊的遲尚玄會怎樣認爲呢?
首先,他肯定會猜到自己使用的特殊規則,利用早到的優勢煉製了藥材,爲自己恢復了一些點數,然而他也很有可能因此高估藥材的作用。畢竟之前變了黃色時不知道指數多少,此時變回了綠色也不知道恢復到什麼程度。僅僅靠着兩個點的改變就恰到好處跨越了兩個顏色,這種小概率事件就算說出來,估計他也不會信吧。
這樣就好,樑京墨想道。雖然遊戲的重點還是在毒藥對決上面,但是能在任何問題上給對手製造點煩惱都是好的。這就是他一貫的做法,某些在前期看不出價值的東西,很有可能在最後變成最致命的勝負手。
他坐在座位上閉目養神,直到聽見對面的門被推開的聲音才睜開眼睛。剛好三十分鐘,踩着時限進的門,對方的生物鐘看來也是相當準確。
他睜開眼,便直接對上了遲尚玄那雙似乎永遠看不透的眼睛。他注意到對方的視線稍稍下移,應該在入座之前就看見了液晶屏幕上方的綠燈。
他會怎麼想呢?樑京墨好奇地猜測着。
然而他什麼都看不出來。遲尚玄依舊面無表情,連臉上的肌肉都沒有動一下,視線也只是在那裡稍作停留,而後便又恢復到平視的狀態。他淡然地坐下,將手中的收集筐放在旁邊,而後眯起了眼睛,從液晶屏幕的上方直勾勾地看着樑京墨。
這種直截了當的觀察姿態,發生在他們的這場遊戲之中還是頭一回。樑京墨曾經在主持人提供的那一場遊戲錄像裡看過了遲尚玄的這副模樣,當時這傢伙面對的是另外一個主持人,綽號“諦聽”的二十一號主持人邵南城,從身份和排位來看絕對是個強敵,於是在第一回合,遲尚玄直接就擺出了這樣的姿態。
而在那以後,他接下去的十一局牌局全勝。
在遊戲還沒開始的時候,樑京墨曾經在面對遲尚玄的觀察時選擇了退縮,但這一次他迎了上去,在坦然接受對方觀察的同時,也在更加細緻地注視着對方。
“看上去你感覺這一輪會贏,自信心非常足。”遲尚玄淡淡地說,“我很好奇你的這份信心來自何處。”
“什麼啊,原來你也是這種看到什麼就非得說出來的類型啊。”樑京墨冷笑着迴避了這個話題,“我還以爲你會是更加高冷一些的傢伙呢。”
“藉着閒扯拉開話題,這個果真是你的拿手好戲。”
遲尚玄輕笑一聲,收回了目光。“不過這個姿態也讓我明白了,你的自信心一方面來自於你這一輪收集到的材料,另一方面也來自‘包賺不賠’的想法。我想是前兩輪的遭遇讓你想到了一些事情,比如‘不論勝負,都可以通過毒素切實削弱對方’這件事。”
一旁的丹青默默在心裡點了點頭。剛纔看見樑京墨乾草之下的那些材料時,他也得出了相同的結論。和遲尚玄在前兩回合大量使用攻擊神經中樞的材料類似,樑京墨此時選擇的材料清一色都是針對肌肉和關節的,更有甚者,他借鑑了遲尚玄在第二輪的做法,以單獨的一味材料做引子,剛喝下時雖然不顯,但在它的引導下,其他材料卻會猶如火藥桶一樣,在極短的時間內全部爆發出來。
這種方法可以造成最大的痛苦,同時也實實在在削弱對方的行動能力。但前提是,樑京墨必須在這一輪中獲勝。光從材料的選擇上就能看出他贏下這一局的決心和自信,而反過來,他在足夠的時間裡採集到的這些東西毒性也確實猛烈,可以支撐起他的這份信心。
丹青可以從一筐材料裡看出這麼些事情,已經足夠厲害。然而遲尚玄僅僅是一個注視就可以看穿到這種程度,從這一點上看,他的洞察力似乎比主持人還要強。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對樑京墨這種類型的人來說確實是一個棘手強敵。只不過……
丹青緩緩看向一旁的樑京墨,後者目光閃爍,似乎對遲尚玄剛剛的這段話有所反應。在那段錄像的最後一局裡,當邵南城的想法被遲尚玄完整說出時,他也差不多是這樣的表情。
拼命掩飾着,卻又在不知不覺中流露出內心動搖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