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邊的樹枝和底下的野草都在快速地向後掠過,南宮望此時彷彿乘着風在林間快速地穿梭着。從GPS設備上來看,就算是驚慌失措之下想要逃跑,南宮茜選擇的時機還是太過草率了。她若是早一些逃走的話,在當時所在的地點還有着更直接的路線,晚一些再逃或許需要更多忍耐,然而就那樣向着第三個點進發的話卻可以更好地迷惑追兵,把一部分逃走的路線巧妙地化入這段路里面。
可是最後,她卻偏偏選了一個不得不迂迴繞路才能走出林子的地方作爲起點,然後幾乎是不加掩飾地向着這片地區的外面跑去。這或許是絕望之下不得已的舉動,但這樣一來,身爲追兵的南宮望可以輕易預測出她下一步要去哪裡,而後截彎取直,以最短的路線包抄過去。
一追一逃,逃跑者的最大主動權就在於路線的選擇上,以此來扯動追蹤者的行動,爭取更多的時間。而此時南宮茜的舉動等於是把主動權拱手送上,這簡直是親手斷絕了自己的最後一點希望……
“換做一般主持人的話,這個時候大概只會往這邊想吧。”南宮望自言自語道。
儘管這時候他前行的威勢已經相當驚人,但對他來說,這還算不上是他全力以赴的速度。因爲在追蹤以外,他還分出了一部分精神用來戒備着四周,防着可能會從某個角落忽然衝出來的人。這事的可能性雖然渺茫,但只要不是零,南宮望就會認真對待。
這是長年殺手生涯積累下來的謹慎。
謹慎。
想到這個詞,南宮望感覺額頭上的舊傷口又在隱隱作痛了。這是一次疏忽留下的印記,三年過去了,這個印記無時無刻提醒着他時刻小心,因爲他再沒有第二次犯錯的機會。
很有教育意義——從這個角度來說,他還得感謝當時的那一刀。
三年過去了,想到那個雨夜的每一個細節,他依然覺得歷歷在目。如果當時細心一些更早注意到她的異樣,或是不那麼天真地以爲能瞞住所有人……或許現在的結局會大不一樣。
當時還是太年輕了啊。他不由得嘆道。
知道那件事的時候,南宮望只有十六歲,南宮茜更不過十歲。而他也並非被人正常告知,而是在練習潛入的時候自己偶然聽到的。
在那一天他從長輩的口中聽說了,南宮家的本家歷來就有隻留一人的傳統,不管生育几子,他們之間總有一天要彼此廝殺,只留下其中最優秀的一個將基因流傳下去。換句話說,最晚在妹妹成年的時候,他們兩人之間必定要進行一次面對面的單挑,勝者可以獲得活下去並繼承南宮家本家的權利,而敗者,只有死路一條。
這對於更年輕的南宮茜來說當然不公平,但南宮望知道,妹妹的天賦其實比他更好,或許不能像他那樣同時精通各種各樣的東西,但在特定的那個領域,她是無可取代的天才。如果是由他來做出裁決的話,儘管自己頂着天才之名,但妹妹纔是那個更應該活下去的人。
但這些都不是重點。在那一刻他想到的只是“不想死”。他也好,妹妹也好,沒有一個人應該因爲這樣的理由而死去。哪怕正常進行下去,他依然是更大可能活下來的那一個,但那怕是這樣的結果,他還是無法滿足。
於是南宮望開始了他的計劃,他開始收集必要的情報,按照自己的想法訓練南宮茜,整個計劃前後準備了五年。最後在南宮茜十五歲生日那天,他第一時間提出了挑戰。這是爲了趕在對方羽翼未豐的時刻吧。在當時的情況下每一個人都是這麼覺得的——除了那個男人。
那一戰中的一切細節幾乎都如他預計的一般。南宮茜的技術全是他教的,他親眼看着這樣的妹妹成長起來,因此可以完美預計到她的每一步,就像操縱着一個牽線傀儡那樣。一場看似激烈實則完全照足安排的打鬥進行下來,他已經可以聽到周圍那些人讚歎的聲音。
是動手的時候了。南宮望心想着,稍稍放緩了動作,打出了和妹妹預定的暗號。那一刻,妹妹使出兩人約好的招式,揮出的匕首自下而上,刺向他的腹部。
按照約定,這一刀會在他的身前驚險掠過,而後他會順勢認輸——但實際上,他卻主動迎上了刀鋒,讓其深深刺入自己身體。他忍痛抓住妹妹的手,緊接着就要趁對方驚訝的一瞬間完成他真正的攻擊。
可在他出手的同一秒,眼前忽然閃過一道明晃晃的刀光。
他駭極仰頭,純靠着過人的反射神經才堪堪避過了這致命一擊,只讓它在額頭留下深深的傷口。就在這一瞬間,他的餘光看到了站在一旁的父親。後者正揹着手站着,面無表情地看向這邊。兩人的目光對上時,後者微微搖了搖頭,露出遺憾的表情。
南宮望明白了,原來自己準備的一切都在他眼裡。他們的父親一早就有了自己的打算。
太過精密的計劃就像排列整齊的多米諾骨牌,只要輕輕推動其中的一小塊就足以讓它崩塌,這個老狐狸做的事情正是如此。他冷眼看着南宮望完善着計劃的每一步,最後只是偷偷地提醒了南宮茜一句——這樣就足夠了,一句提醒就足以毀掉他苦心經營的計劃,而他也因爲年輕氣盛,一時疏忽漏掉了這個人,最終付出了慘痛的代價……
“回想的事情有點太多了。”南宮望忽然苦笑着自言自語,“一想起當時的事情,心情就沒法再保持平靜,分了心,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啊。”
說話的同時,他開始偏過身子閃躲,試圖避開那顆還未近身的子彈。南宮家的“聽風”技能在這個時候再度展示了神奇的威力,明明聲音還未傳到耳邊,然而靠着微風變化的規律,南宮望直覺地找到了對方可能發動槍擊的最佳時機。
這是一項只和頂級狙擊手相關的技術,“聽風”可以找到每一個風力對子彈影響最小的瞬間,換句話說,就是狙擊手開槍的最佳時機。也許一百次裡有九十九次都沒有人開槍,但只要每次都針對這樣的瞬間做出閃避,當真正那一槍來臨的時候就能活下來。剛纔南宮望做出的那一次漂亮的閃避,靠的就是這樣預判,加上完美的步法。
後者此時依然發揮着作用,然而這一次,是他的預判遲了。他只來得及向左稍稍偏移了身子,讓這一槍偏離中心。然後在下一秒,劇烈的疼痛感直接在右胸下方炸開了,這像是一把鈍刀從腰間砍了進去,要把他整個人上下撕裂開來。
“嘖!”
南宮望狠狠地一咬牙,將因爲疼痛而分心的精神強行聚攏起來。爆裂的轟鳴聲這時候才傳入耳中,不需要低頭去看,只靠感覺都知道自己此時身體的慘狀。這一槍大概是用的是特種的炸裂彈,儘管只是從腰間擦過,卻直接轟爛了那一側的幾條肋骨,連帶着內臟也受到了不輕的衝擊。一條右手臂幾乎擡不起來,幸好右腳還能動,不至於完全喪失了活動能力。
但反過來說,如此威力強大的子彈,對槍械本身的反作用力也是不小,那一聲異樣的轟鳴不是普通的槍聲,而是在射出子彈的同時,槍械同步被炸開的聲響。
“這一槍很漂亮,時機好,距離也剛好選在我難以察覺又不至於太遠的地方,一往無前的氣勢更是讓人讚歎。”南宮望向着槍聲響起的方位緩緩說道,“不過,這也廢掉了你的遠程武器吧。如果不趁着我受傷還未處理的時機用近身戰決勝負,恐怕以後都沒有這樣的機會。”
“不用你說,我也會這樣做的。”
南宮茜從那片樹林裡緩緩走出,手上空空如也,不見平時不離身的那把組合槍,臉色也蒼白得嚇人。更讓人驚訝的是,她一邊走着,一邊摘下了比賽專用的呼吸器,這意味着她此時已經完全暴露在有毒的霧氣裡面。
這可以讓她活動起來更自如,卻也等於劃定了她決出勝負的時限。
就像南宮望說的那樣,剛纔那一發特種子彈在重創敵人的同時,也直接毀掉了她最依仗的武器。那殘留的震動甚至讓她的雙手直到這個時候還在微微發抖着。但像眼前這樣的機會只有一次,那一槍既然沒能影響到南宮望的跑動能力,那麼哪怕暫時廢掉了他的一隻手也意義不大。在騰出時間來處理傷口之後,他還是那個讓人望而生畏的主持人。
唯一的機會,就是在他的傷口還在滴血的這短短時間裡,儘早分出勝負。
“我很意外。”南宮望看着她,“追到半路時我也隱隱察覺到了,那個光點移動的路線未免跟某條溪流重疊得太厲害了。移動的速度也是忽快忽慢,跟山間小溪流動的規律完全一致。這樣看來,你果然是把唯一的氧氣罐頭放在了小溪裡,讓它隨着溪流前進,而自己戴着剩餘氧氣不多的罐頭躲在一旁,伏擊我。”
“意外我會做出這麼聰明的事情?”
南宮茜一邊說着,一邊緩緩從腰間取出了一把匕首。她的左手還有微微的顫抖,但是比起剛纔現身的時候已經明顯好多了。
“不,我意外你會下這個決定。明顯全力逃跑纔是更聰明的選項。”
南宮望收緊了傷口附近的肌肉,斷掉的肋骨在表面摩擦着發出咿咿亞亞的悶響,光是聽到都覺得痛不欲生,然而這樣一來,鮮血流出的速度明顯漸緩了。就算還沒動手包紮,效果上也差不多。與此同時,他摘掉了呼吸器。這不是公平對戰的意思,只是因爲呼吸器被這一槍打斷導管,早已無效,只有礙事的作用。這也意味着雙方都調整到了最適合活動的狀態。
“從小到大,這種近身戰你一次也沒贏過我吧。”他緩緩從腰間取出一把匕首。
“對,不過那是……‘身體完好’的你!”
南宮茜咬緊牙關,欺身衝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