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這下不妙吧。”克里斯喃喃自語道。
不用他說,旁邊的項南星同樣也感覺到了會場中氣氛的微妙變化。就在一回合之前,成功排險的樑京墨似乎還佔據着遊戲的主動,然而轉眼之間風雲突變,此時的局勢理論上只是均勢,他卻已經隱隱處在下風了。
接下來的最後兩回合,稱得上是真正的你死我活。如果徐聞能夠準確猜中子彈所在的位置,並且在那一回合採用“對敵射擊”的話,那麼他將會勝出,反之輸的將是他。在這以前,項南星等人都在想着前幾局應該會是互相觀察的拉鋸戰,在後面才能見到一些真刀真槍的對抗。可是誰也沒有料想過,這一場遊戲竟然會真的在第一局裡就分出勝負。
但回頭想想,當這樣兩個同樣猜度與計算的人碰上,整場遊戲原本就會像是駛上了高速公路似的一路向前,不能再以尋常人的遊戲觀念來考量了。在這場遊戲中,誰要是晚出招就有可能會落於下風,所以比起情報的充足,他們更希望爭取到主動權上的優勢,雙方都在加快着遊戲節奏,儘量壓縮對方在遊戲中能獲得的情報——而這一切的結果,就是此時發生在他們眼前的這一幕。
“真沒想到,竟然真的要在第一局裡分出勝負。”徐聞微笑着說道,“總感覺還沒真正體驗到和你交手的實感,竟然這樣就要迎來結局了。”
“沒事,過多幾十年我會去底下找你,在那好好改造等着我吧。”樑京墨沒好氣地說。他此時剛剛把手按到手槍上,正準備完成這回合裡例行公事的射擊。聽到他的反擊,徐聞笑了笑:“幾十年太久了,我幫你縮減到幾分鐘如何?先去替我佔個座吧。”
他一派談笑風生的樣子,目光卻始終沒有離開過樑京墨的手。對後者來說,接下來的這一發射擊本身當然是毫無威脅,但考慮到緊接着就要面臨徐聞那攸關雙方生死的抉擇,沒人能夠在這個時候忍住不去想,而這份思緒,多多少少會在這一次的動作裡表現出來……
原本應該是這樣的纔對。
然而就在他的眼皮底下,樑京墨舉槍,對準,扣動扳機,再放下,這一連串的動作做下來,手竟是連抖都不抖一下。完成了自己的這一槍後,樑京墨將手槍輕輕放下,剛鬆開的手掌緊接着翻了過來,掌心向上,朝着徐聞的方向輕輕託了一下。
一個“該你了”的手勢。他緩緩擡起頭,毫不迴避地將自己此時的表情展示在對方眼前,那嘴角甚至還帶着一絲挑釁的笑意。
“厲害。”
面對這樣的情緒控制能力,就算是“深淵”徐聞也只能苦笑。他原本還打算藉助對方的反應來判斷子彈的位置,現在看來,也只能另闢蹊徑了。
“最後的兩個彈巢嗎……”他少有地陷入了猶豫之中。相比起容易得出結論的第四個彈巢,此時剩下的這兩個實在很難選擇。在遊戲開始前,他也在心裡像項南星那樣推算過一回,知道後手的一方可以將其中一次“對己開槍”的機會放到最後,以此降低風險。但反過來說,樑京墨也很可能會針對這種思路反其道而行之,將子彈放進最後一個彈巢裡。
可是,從樑京墨自己採取的策略來看,他顯然不會把徐聞想象成那種靠着簡單推算就決定策略的人啊。他在應付子彈威脅的決策上進行了兩次角色換位的思考,沒理由在放置子彈這件事上就僅僅換位了一次。這樣看來,子彈應該放在倒數第二個彈巢裡纔對,針對的目標就是徐聞剛剛的那種推測。這樣才符合兩次換位的思考方式。
但是再想深一層,難道樑京墨沒有預測到在他躲避子彈成功後,對手會看出他的思考模式,然後用同樣的方式來套取出子彈的位置麼?這樣的話,他在放置子彈的時候還會有更深一層的思考,所以這子彈應該是放在最後一個彈巢纔對……
“真是的,一環扣住一環,再這樣下去沒完沒了啊!”徐聞微微皺起了眉頭,知道再這樣推測下去也得不到什麼確切的結果。他擡眼看向樑京墨,後者臉上神情自若,別說是暴露什麼底牌信息了,簡直是連一絲緊張感都欠奉。
以徐聞的眼力都看不出緊張感的怪物,在過去從未出現過。哪怕是同爲主持人的那幾個佼佼者,在對上他的時候也只能做到以其他情緒來掩蓋真實的情緒。像鬥志也好,殺意也好,或者是悲傷喜悅恐懼這些更加日常的不夠激烈的感情,只要控制得當的話,確實可以掩飾掉自己真實的想法,讓徐聞的觀察無功而返。
然而像樑京墨這樣即便走到了生死關頭,渾身上下依然毫不掩飾散發着“老子一點也不在意”氣息的人,徐聞之前簡直是想都不敢去想。這已經不能叫做大無畏了,簡直就像是他完全不把這個事情當回事,或者壓根兒不覺得自己會死似的……
“等等。”
這隨便想到的事情像是忽然在徐聞的眼前打開了一扇窗,之前被下意識忽略的一種可能性在自己面前緩緩展開了畫卷,各種蹊蹺一下子解釋得通了。
“真是的,有那麼一會還以爲是我自己的觀察出錯了。”他自言自語了一句,擡手拿起槍,將槍口緩緩對準了自己的太陽穴,而後就要扣下扳機。這一套動作他做得雲淡風輕,卻不知道遠在休息室裡的項南星和克里斯的心已經提到了嗓子眼。
“中啊,中啊!”
比起沉默的項南星,克里斯的反應更加直接。他握緊了拳頭死死盯着畫面,就像盯着一個即將揭開的骰盅。
如果徐聞的判斷失誤了,那麼他將會直接死在這裡,樑京墨獲勝,同時總比分也會扳回到一比二,他們繼續保留着勝出的希望。
但如果徐聞猜中了,那麼輸掉的就會是最後一輪將被槍擊的樑京墨。因爲規則限制的緣故,他甚至沒有辦法提前認輸,只能被迫接受即將被槍擊的命運。與此同時,他們將以總比分零比三落敗,不得不留在這個已經喪失希望的孤島上,等待着接下來不知爲何的悲慘命運。
從這個角度說,徐聞的這一次挑選直接影響着好幾個人的命運,可是從他這一連串自信滿滿的動作來看,他似乎對自己獲勝這件事絲毫不存懷疑。
項南星不知不覺間已經雙手緊緊交握着,指關節都捏得發青。比起在一旁連聲祈禱的克里斯來說,他此時很奇妙地正思考着另外一個問題。
徐聞剛剛到底想到了什麼,會讓他突然有那麼強的自信做出選擇?
“這一槍是空的。”他無意識地說道。旁邊的克里斯立刻轉過臉怒視他:“喂!不要說這種不吉利的話。”
“抱歉……”項南星搖了搖頭,“不過,這是我的直覺。”
就在這一刻,徐聞扣動了扳機!
期望值中的那一聲爆響並沒有出現,迎接他們的依舊是“咔噠”一聲輕響。克里斯一屁股坐到了地板上,雙手撐地,仰起頭頹然看着天花板。“完了。”他長長嘆了一聲,忽然咬緊了牙關,一拳狠狠砸在地板上。
項南星也感覺雙腳有些發軟。自從認識樑京墨開始,後者一直在扮演着關鍵時刻逆轉翻盤的角色,因此即便他是在零比二落後的情況下背水一戰上場的,面對的也是不僅排名極高,風格更是剋制的“深淵”徐聞,但項南星依舊感覺他會像之前的每一次一樣獲勝歸來。
可事實就擺在他的眼前。徐聞用上了最後一次的“對己射擊”,並且準確地猜中了那一個空的彈巢,那麼剩下的就是一發貨真價實的“對敵射擊”了。在這個距離下,主持人的射擊絕不可能失手,更別說雙方都被皮帶牢牢固定在椅子上,連躲都沒法躲。
樑京墨死定了——這是按照常理推測的結果。
然而項南星忽然注意到,畫面中的樑京墨直到這個時候依然神情自若。那種“與我無關”的情緒越發濃郁了,與此同時,他完成最後一次例行射擊的動作比起上一次雖然慢了些許,但其中卻沒有貪生怕死,故意拖延時間的感覺。
在項南星看來,他的那個姿態,倒像是已經在分心考慮着下一局的策略一樣。
無法理解這樣的姿態。似乎樑京墨忽然忘記這是個你死我活的遊戲,輸掉一次的話,也就沒有下一局了啊!此時此刻,他已經毫不拖泥帶水地結束掉了自己的最後一個回合,整個第一局遊戲剩下的就只有徐聞的最後一槍了。在生命的最後時刻,他連拖延一下時間都懶。
接下來,誰都知道這一槍肯定要對準了樑京墨來開,而在扣下扳機的下一秒,一顆子彈將會從中飛出,將樑京墨這個人從這個星球上抹殺掉。
但即便如此,作爲的對手的徐聞依然感覺不到他的恐懼。哪怕當自己舉起槍平平地指向他的時候,樑京墨依然是那一臉神色自若的樣子。非要說的話,他的臉上甚至還帶着幾分期待,彷彿在等着看人笑話。
看到他的模樣,徐聞忽然笑了。剛剛的猜想從對方的姿態上得到證實,那是個很有想象力的手法,自己應該做出點回應纔不算失禮。
“真有你的。”他毫無緣由地讚了一句,緊接着做出了一個更加讓人吃驚的舉動。只見他收回了手,掉轉槍口,反將其頂在了自己的太陽穴上面。這姿態,分明是“對己射擊”!
根據規則,一次“對敵射擊”的機會只是玩家權利之一,可以選擇使用,卻沒有規定每一局都必須用上。因此他選擇在這一回合繼續對自己射擊,本身並不違反規則。
“可是,這到底是爲什……”
這邊廂,克里斯下意識的驚歎還未說完。那一側,徐聞食指勾動。
扣下這最後一槍的扳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