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然敢對姬大小姐說謊?你這表情我可都看在眼裡啦。”
說這話的人語調輕鬆,可裡頭的內容卻差點讓項南星嚇破了膽。他駭然回頭,卻見一個頭發有些自然捲,高大健壯的青年正站在那裡,對着他露出狡黠的笑。他認出了這個人,他是和自己同一個班的同學,嶽明。
此時老趙的課已經結束,同學們開始三三兩兩地走出教室門,而嶽明無疑就是其中速度最快的一個。幾乎是這邊剛宣佈下課,他就從後門鑽了出來,一副急不可耐的樣子。也正因爲如此,他恰好撞上了姬風華跺腳離開,而項南星在她背後長出一口氣的這一幕。
“你猜我現在追上去打小報告會是什麼情況?她會不會給我一筆錢獎勵一下?還是別的什麼……”嶽明一邊說一邊看着項南星的表情,忽然,他哈的一聲笑了出來。
“騙你的,開玩笑啦!”他一邊大笑一邊用力拍着項南星的肩膀,彷彿對方剛剛一瞬間露出的戒備表情是他這輩子看過最好笑的笑話。
“不過,說起來也真不公平。”他搭着項南星的肩膀不爽地吐槽道,“雖然二次元作品裡常常有那種插班生備受關注的情況,可實際上我纔是正統的,臨時轉學進來的插班生啊,入校這還不到一個月呢。你這傢伙當初明明是通過正規考試進來的,只不過在今年延遲報到了一個多月,又轉了系而已。憑什麼最後受到姬大小姐青睞的那個反而是你啊喂!”
說到後面,他乾脆假哭起來。可剛哭沒幾聲,他又話鋒一轉,變回了剛纔那爽朗的模樣。“說起來,兄弟你真是有魄力啊。”他拿胳膊肘捅了項南星幾下,“剛纔我看見了哦,大小姐的左手裡頭還攥着幾張票吧?那種鑲着金邊的高檔玩意一看就是最近那場演出的,她十有八九就是打算來邀請你來着……看你現在的表情,你大概早就注意到了這一點,對吧。”
他嘖嘖稱奇:“你是不知道麼?這個學校裡有多少男生每晚睡前都在祈禱能跟大小姐說上一句話,要不是她始終那麼態度強硬地驅散着害蟲,現在都不知道會有多少狂蜂浪蝶整天纏在她的身邊呢。而你倒好,人家都打算主動來約你了,你連個開口的機會都不給,直接現場編了個藉口就把路堵死了。高,實在是高,你真是有種啊!”
嶽明衝項南星豎起了大拇指,然後下一個動作卻又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但是話說回來,兄弟我勸你一句,要小心啊,一定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他語重心長地說,“俗話說,做戲就要做全套。我要是你的話,既然都已經編出那樣的行程來,那麼無論如何至少也要到校外走走,免得留在校內時不小心遇上了大小姐……不,應該直接去醫院纔對,買個花籃,找個不認識的病房進去待上一會,順便把花籃留在那,天衣無縫。大小姐就算派人跟蹤也應該發現不了問題。總之說到底,就是一句話。”
他豎起一根手指,鄭重其事地說:“小心,小心,再小心,記住伴君如伴虎啊!不過這話對你是多餘的吧,班裡誰都知道老趙最近家裡出事了,這幾天心情那叫一個糟糕,你竟然還敢在他的課上招惹他?這膽量棒極了!所以我也不用廢話,兄弟你自己小心,我走啦!”
他語速極快地把這一連串的話說完,而後爽朗地揮揮手,轉過身邁開了大步。這樣說走就走,還真有幾分來去如風的味道。
只是在他身後的項南星從他說話的後半段就一直保持着一副張口結舌的表情。直到嶽明走出很遠了,他才終於從這連番的轟炸中回過神來,得以說出兩人見面以來的第一句話:
“這都是什麼鬼啊!”
“總而言之,我周圍大概就是些這樣的人。”
項南星將鬱金香插進花瓶裡,往裡面添了一點水,然後小心翼翼地放在牀頭的鐵櫃上。在他身側,一個穿着病號服躺在牀上的少女耐心聽完了他的講述,而後點了點頭。
“原來如此,聽上去蠻有意思的。”少女一臉認真,“要我去殺了他們嗎?”
項南星呆了一下。
“你也學會開玩笑了?就別拿我消遣啦!”他反應過來,裝出生氣的樣子屈起手指輕輕敲了下她的腦袋。後者也相當配合,立刻就捂着頭在牀上作勢打起滾來。雖然她臉上的表情還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樣,可是這分明就是很開心的樣子。
項南星發現自己最近越來越能看懂她,也可能是她越來越會表露這些正面的情緒了。
躺在病牀上的這個女子,自然是當時在遊戲中受了傷的南宮茜。由於南宮望下刀的位置極其準確,雖然刀口在心臟這種要害部位附近,卻出乎意料地沒有傷到任何大血管,再加上傷後第一時間的處理極其有效,南宮茜在返回大陸後不久就醒了過來。在那邊的醫院經過幾天治療後,項南星說服了她和自己一道回來天京市,在這邊隱姓埋名,進行後續的治療。
至辦理入院至今,也有快一週時間了。雖說各項指標的恢復情況都很好,但想起當時那觸目驚心的一幕,項南星還是感覺心裡一陣發虛。
“好了,別玩了。”他輕輕按住南宮茜的肩膀,“動作小點,別影響了傷口。”
“都靜臥多久了,早就好了。還有這礙事的東西也可以拆了,綁得我呼吸都不暢。”
南宮茜不滿地搖搖頭,但還是乖乖躺好,把被子蓋上。剛纔她這一動,可以隱約從病號服的縫隙裡看到她胸口一圈纏着的白色繃帶,項南星咳嗽一聲,轉過視線。
病房裡一時間出現了莫名其妙的沉默,然而這份靜默也沒有維持多久。就在項南星打算找個話題的時候,南宮茜忽然開口了。
“說起來,醫生告訴我說快可以出院了。”她淡淡地說。
項南星驚喜道:“那太好了!什麼時候?”
“明晚吧。明天已經預約了要做一個全身檢查,結果最快也得明天晚上才能出來。”她還是那副不怎麼開心的語氣,“他願意加班幫我辦理手續。如果報告上一切正常的話,大概晚上十點前後就我能出院了。”
“這是好事啊,你怎麼一副……”
項南星剛說到一半忽然反應過來,原本笑嘻嘻的表情一下子僵住了。是的,出院當然是一件大好事,但對於南宮茜來說,出院同時也意味着她不得不面對那個一直被壓着的問題。
那就是接下來,她要往哪去?
當初項南星在勸她一起走時,並沒有提到南宮望在背後所做的那些努力,只是提醒她殺手一般都有很多仇家,難保其中就有打算趁機會要她命的。之前因爲一直身在監獄和無人島上,雖然相當於被囚禁的狀態,但也同時與外界隔離了,讓那些仇家無從下手。但是此時隨着她出獄,回到開放的世界,那些人一定會蠢蠢欲動的。
而回家去也未必安全。畢竟她這個家族唯一繼承人正處在傷後的虛弱狀態,難保家族裡會有人存了什麼想法,想借機做點什麼。
分析到最後,項南星的結論是先趁着消息還沒傳播開,趕緊去一個沒人想到的地方把身體修養好再說。這個結論當然帶着些私心,但不得不承認頗有道理,再加上當時和他們同行的秋半夏第一時間爲南宮茜提供了一整套天衣無縫的身份證明,把她變成在西鳳國土生土長的“羅茜”,這完美地填上了計劃的最後一塊拼圖。
於是南宮茜答應了。這是一個頗爲新鮮的短期假,在此之前,她從未體驗過像普通人一樣的住院生活,雖然每天只是躺在病牀裡看一整天的書,然後等項南星帶上晚飯過來,聊上幾個鐘頭,對她來說,這些都是難得的舒暢日子。
只是,這樣的好日子也到頭了。
“留下來吧。”項南星說,“我來帶你去體驗大學的生活,日常的生活,你可以選擇過和之前完全不同的日子,不用再提心吊膽,也不用再……拿槍,或者握刀。”
他說着,心跳加速,手不自覺地向前伸出,差點就要握住南宮茜的手。可最後,他只是把那手虛虛地按在被子角上,低下頭看着自己的手背。“你真的不用擔心。”他說,“那套身份證明非常完善,我想沒有人可以找到你。只要你可以留下來……”
“項南星,請看着我的眼睛說話。”南宮茜打斷了他的話。
他擡起頭,看到南宮茜正目不轉睛地看着自己。那雙眼睛裡似乎微微閃爍着一點亮光。“你不需要勉強自己。”她微笑着搖了搖頭,“如果是你真心想邀請我留下的話,我想我應該會很開心吧。”
“是認真的啊!”項南星大聲說,“剛纔說的都是真心的,沒有半句謊話!”
“可這更多是因爲……使命感吧。”她笑着說,“你不是希望我留下,只是不放心我。”
南宮茜的眼睛很亮,讓項南星一瞬間有種無法直視的感覺。她輕輕拍了拍項南星的手背,柔聲說道:“你描述的這種生活很美好,我會好好想一下的。”
“我是認真的。”項南星只能這麼說。
“我知道。”南宮茜點了點頭。她擡頭看着窗外的月亮,雙手交握在了一起。
“夜深了,該回去了。”她柔聲說,“讓我自己想一下。明天晚上出院時,我給你答案。”
項南星記不清自己是怎樣離開醫院,又是怎樣回到宿舍,在牀上悶頭躺下的。他只記得懸在天空的那一輪滿月很亮,明晃晃的讓他難以直視。同樣難以面對的是南宮茜寥寥的幾句話,像是一陣風吹開他罩在心頭那些自欺欺人的念頭,逼他直面底下糾結成一團的心思。
自己到底是怎麼看待南宮茜的?讓她留下,難道真是因爲憐惜,責任,還是別的什麼?對於未來可能和她同行的生活,自己真的準備好了嗎?
這些曾經在島上時覺得理所應當的問題,卻在環境更迭之後有了變化。一路上,項南星不斷追問着自己,卻只是更加確認到自己的動搖。
他失魂落魄地走着,只覺身心俱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