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第一次見面時的偷換牌,到首次合作時不由分說地把他推上洛林一手操控的牌局,樑京墨這個人所做的每一步,乍一看都非常的大膽冒險,然而就結果來看卻都是完美收場。
於是項南星儘管每一次心裡都想着太冒險太冒險,但實際上卻並不十分擔心。樑京墨就像一個魔法師,可以把一切看起啦異想天開的東西都分解成爲實際可行的步驟,然後在衆人驚愕的目光中將其完成。於是在不知不覺中,項南星失掉了謹慎,取而代之的是近乎盲目的確信,混雜着日漸增長的依賴。哪怕樑京墨提出像剛纔那種幾乎是自欺欺人的誘敵計劃,他都認真地去執行,並且希望它真能生效。
然而在這一刻,神話破滅了。
在衆人畏懼的目光中,一隻手伸到了血泊裡撿起了樑京墨的平板,然後伸出手指,在上面緩緩掃過。幾近微不可聞的“滴”一聲後,液晶顯示屏上刷出了新的畫面,一張新的面孔取代了樑京墨的位置,靜靜放在了蜀國圖標的後面。
那是石一鐵。
“還要繼續嗎?”
在場地的另一側,羅百川喘着粗氣,似笑非笑地問着對面的人。
沈君浩正一臉凝重地站在那裡,一手握拳,另一手插在褲兜裡,手肘位置顯出不自然的扭曲來。這兩人看起來也在剛纔這短短的時間裡交換了幾招,雖然不見血,但這勢均力敵的兩人打起來,形勢卻也是一樣兇險。
這一輪是重中之重,羅百川自然也毫無保留。這個入獄前叱吒一方的大毒梟終於拿出他在江湖上廝混的真功夫來,一出手就是反客爲主,反用一套拳腳組合逼得沈君浩差點招架不住,更別說出手奪權了。然而沈君浩竟也不是一般人,在適應了對方的速度後,他的反擊也漸漸多了起來。
羅百川開始時遊刃有餘的笑容漸漸消失,原本主動攻擊的他竟然漸漸被壓制成被動的防守態勢。期間沈君浩甚至一度觸及到了羅百川藏在胸前的平板,眼看就要將其抽出。後者全靠着野獸般的本能化解了突擊,甚至用蠻力扭傷了對方的手肘,然而自己的胸口也中了一拳。
此時他也無力追擊。他的呼吸早已紊亂,雙手因爲連續進攻和格擋的緣故疼痛異常,沈君浩出乎意料的強悍格鬥能力讓他必須緩一緩,重新構思一下。
至此,這一場疾風驟雨般的互攻方纔告一段落,雙方終於得到喘息的機會。
“這傢伙是什麼來頭啊?”
主持臺上的叢安睜大了眼睛,露出狐疑的表情。菲克戴着面具看不出表現,但他旁邊的秋半夏也微微皺起了秀眉。本應關心樑京墨的她沒有關注自己下注對象的情況,而是反把注意力轉到這沈君浩和羅百川的這一場。
“收起一邊手臂作盾,防禦時以側向卸力爲主,另一手則以手刀或貫手展開攻擊,看起來像是一手持劍一手拿盾的劍鬥士般的武術。這種戰鬥技巧,看起來就像是……”
“警察吧。這是從防暴盾和警棍格鬥術所演變出來的空手戰法,削弱了強度,卻增加了左右互換的靈活性。”
她剛說到一半,旁邊的菲克自然地接了上去。兩人沒有任何目光交流,此時卻都極有默契地將注意的焦點集中在沈君浩脫臼的手肘上。
“一,二……”
這兩人不約而同地輕聲數着,當數到“三”字的時候,只見沈君浩肩膀猛地一抖,一沉,同時腰部用力往右一扭。他的五官猛地一抽搐,發出一聲極力壓抑着的悶哼,然而再次擡起手來時,他那原本應該脫臼的手肘竟然已經自行接上了。
“不依賴另一隻手,完全靠着身體的動作接上脫臼的關節,這又是那些老拳擊手的技巧了。”秋半夏沉聲說,“但即使是拳擊手也必須找個硬物頂着才能辦到,他竟然靠着插褲兜後腰部的動作就能代替……實戰經驗相當豐富,是長期在一線磨練的人吧。”
“呵呵。”
隔着面具都能感受到菲克冷笑了一聲:“老爺子,你看中的這個人到底是什麼來頭,現在可以揭曉答案了嗎?”他這問題直接對準了身後的黃老,毫不客套,直入主題。
然而黃老只是呵呵一笑,輕巧地將話題帶開了。“就事論事,沈君浩這次突擊是必要的。”他撫着花白的鬍子,露出讚賞的神色:“樑京墨對上石一鐵必敗無疑,但爲了他,羅百川卻不得不派出自己的得力干將,讓自己處在無人協防的狀態下。要想在規則內正面打倒他,這是唯一的機會了。美中不足的是,他沒有利用好這十分鐘的準備時間啊,如果能夠說服一兩個刺客玩家和他一同出戰的話,羅百川現在多半抵擋不住吧。”
秋半夏笑了笑,瞄了黃老一眼。這個老狐狸,說着這種沒人相信的廢話,也不知道心裡還在打着什麼算盤。在刺客玩家裡應該有一個是沈君浩的合作者,如果他有心要提高成功率的話,剛纔就該把這牌打出來了。不管他是另有盤算還是純粹低估了對手,總之黃老這時候把問題歸結於沈君浩沒能說服玩家和他聯手,顯然是近乎裝瘋賣傻的行爲了。
但不管他們還藏着什麼後手,眼下這種情況,樑京墨和沈君浩一方已經處於壓倒性的不利。哪怕沈君浩可以在這最後幾秒裡奇蹟般地擊倒羅百川,奪權成功……
“來不及了。”叢安說。
就像他預言的那樣。儘管沈君浩在接上關節後再度奮勇向前,但面對鐵了心防守的羅百川,他攻堅能力不足的弱點就暴露出來了。在雙方體格相近的情況下,他畢竟還沒能達到石一鐵那種一力破十會的水準。
於是隨着大屏幕上的時間歸零,沈君浩儘管將羅百川的防線再度擊破了一次,但隨後的奪權只能宣告失敗了。而另一邊,石一鐵在羅百川十萬兵力的掩護下成功刺殺樑京墨,並且,成功地從後者手中奪下了掌管蜀國的權限。
局勢瞬間逆轉。
所有人都幾乎可以想見下一回合的情況。不管沈君浩如何佈置都沒用,兵力上的優勢讓羅百川可以聚集超過十萬的兵力強行碾壓過去,直接擊穿防線。雖然沈君浩的身手不輸羅百川,但此時這邊多了個明顯更強的石一鐵,二對一,結果毫無懸念。
即使他放手進攻了,也確實擊穿對方防線了,那也毫無意義。國家在三次失守後還有最後一次機會,然後纔算滅亡,而羅百川至今也不過被擊穿了兩次而已,多一次也不至於退場。然而在成功奪下沈君浩的國家後,三國遊戲變成他羅百川和石一鐵的內部遊戲,只要不放水,其他人根本沒有插手的機會。
只能眼睜睜看着他獲得最後的勝利。
“沒想到這才第二輪,遊戲就幾乎可以看到結局了。”陳治感慨道。
然而項南星顧不上這些了。樑京墨的傷雖然沒有深至骨頭,但這坑坑窪窪的表面卻讓他血流不止,連帶着臉色都蒼白了不少。項南星拿來了醫療箱,手忙腳亂地用紗布和藥水爲他包紮着手臂,一邊卻在打量着那些古怪的傷口,想象着到底是什麼樣的方法才能赤手空拳地從別人手臂剜下一塊一塊的肉。
“是手指。”
陳治彷彿看出了他心裡的疑問,嘆了一口氣說道:“你不在這邊,我目睹了整個過程,也就兩三秒的事。石一鐵走近的時候樑京墨還試圖跟他談判,甚至連毀掉平板讓他們沒法碰到這種話都說出來了,但一點沒用。對方的出手太快了,第一下就抓住了他拿平板的手,根本連反應都來不及。然後,我就看到鮮血飛濺出來了。”
陳治回憶起來彷彿還心有餘悸:“只是手指發力而已啊,卻好像裝了五把刀子似的,直接就從手臂上摳下了幾塊肉。這種事情光是在旁邊看着都覺得疼,也難怪他現在這幅模樣。”
說這話時,兩人一齊看向樑京墨。後者還是那副失魂落魄的樣子癱坐在地上,不管項南星如何擺弄他的手,甚至用酒精消毒傷口,他最多也就是抽搐幾下,呻吟一聲,卻一點也沒有平時裡那副運籌帷幄意氣風發的模樣。
看起來,這次失算對他的打擊相當大。雖說他們這邊沒有石一鐵這種一對一必勝的大殺器,但如果開局的突擊可以做得更出其不意一點,或者在兩輪的間隔裡可以轉換思路,尋求其他玩家的幫助,而不是想靠着小聰明混過去,或許此時他還不會落到如此境地。
這打擊真是很大,當陳治走開,而手臂的包紮也大致完成時,項南星忽然看到樑京墨的嘴角浮現出了一抹似有若無的詭異微笑。
“這包紮的布還不夠,一會解開後再包起時,要再多一點,厚一點。”
他終於開口了,聲音壓得很低,有些乾澀,然而臉上那笑容卻是更明顯。看在項南星眼裡,這笑容實在是神經質到有些陰森的地步,怎麼看怎麼像刺激過大後精神失常的症狀。
“你沒事吧?”他試探着問了一句。
樑京墨搖搖頭,似乎不想多說。失血帶來的暈眩感是實實在在的,再聰明的大腦也不能例外。然而他還是強打着精神指了指自己受傷的手臂。
“我先處理一下,一會繃帶再包多點,得保證把出血按住了再包上。”他小聲說,“這一手,就是我們逆轉的關鍵了。”
像是要爲這番宣言壯壯聲威似的,他不知從哪裡拿出了一根雪茄,在指尖把玩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