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一個人。
當看清房間內的情景時,項南星忍不住在心中默唸了一句果然如此。
在這個目測二三十平方米的房間中央放置了一張實木製造的大書桌,除了入口以外的三面牆則被兩米多高的書櫃填滿,那上面滿滿的都是各種書籍。顯而易見,這個房間在平時應該是當做書房用的。
他要追蹤的目標就坐在書桌後面,穿着灰色的西服,肩膀微微聳起,雙手向前平放在了桌子表面,表示沒有敵意。他的肩寬與監控錄像中所見的一致,坐在那裡的身高也符合,只是此時身體或許因爲緊張而顯得有些僵硬,看上去彷彿比正常時略矮小一點。這也說明,他的心情並不像他自己努力擺出的那樣泰然自若。
項南星看不見他的表情,無法得到更加確切的結論,因爲這個人此時正戴着一個全覆蓋式的白色大面具,正是它阻斷了進一步的觀察。這個面具擋住了他整張臉以及臉周圍的輪廓,只在眼睛那裡開了兩個小洞。這兩個洞小到從外面都幾乎無法看見他的眼睛,想必面具底下的他視野也會相當受限。
除此之外,別無其他。這個房間裡就只有他一個人。
這是好事,而且,這也在預料之中。項南星在探索途中就基本確定了這個猜測,因爲這個地下基地裡有着爲數不少的秘密場所,那裡面的東西足以泄露房子主人一些不爲人知的怪癖。於是知道這些的人自然是越少越好,最好只有主人一個知情,那樣秘密就永遠不會泄露。
而這結論對他來說這也是個好消息——畢竟在他的計劃中,接下來的對話,在場的人越少越好。這倒不是怕泄密,只是若有別人在場,就可能對交涉構成阻礙,比如樑京墨如果在的話肯定是一槍解決,懶得廢話。
想到這裡,項南星再次細細看了看周圍。果然,樑京墨不在這裡,大概也還沒來過這裡。眼前的這個目標還活着便是最好的證明。
這意味着他還有機會,哪怕難度依舊很大。在他面前的這個人顯然有了防備,對他抱持敵意的可能性更大,這給交涉帶來了不小的麻煩。而南宮雲蝶在他進門之前就隱匿起來了,爲的是履行職責從暗處觀察事態發展,不干涉他的行動,但視線時刻都不會離開。面對着潛行和偵查能力都是一流的南宮家小女孩,項南星既很難完全繞過她的監視,也不可能選擇殺人滅口之類的極端做法……如何解決這個問題,也是蠻讓他頭痛的一件事。
更棘手的是,那個樑京墨雖然從一開始就走錯方向,去了旁邊的岔路上,但他隨時都有可能趕回來。一旦他來到這裡,那麼事情也就會變得難以收拾了。這意味着無論如何,項南星都必須在這個時刻到來之前解決現在的所有困難。
“只能快刀斬亂麻了。”項南星在心裡默默嘆了一口氣。
他側身向後踢了一腳,直接將原本半開的門關上。南宮雲蝶之前躲在門外角落往裡窺視,門一關,她便沒法直接看到這裡裡面的情況,只能靠着聲音來判斷形勢。
與此同時,項南星的視線卻始終沒有離開過眼前的目標。在關上門的同時,他也從腰間迅速取出了手槍,指向前方。
“乖乖坐着不要動。”他語帶威脅,“否則我不知道會不會這槍會不會走火。”
對方稍一遲疑,還是點了點頭,擡起雙手示意沒有武器,而後又繼續將手平放在桌面上,一動不動。
“很好。”項南星點點頭,但絲毫不敢放鬆。接下來的交涉是這次行動成功與否的關鍵,他必須在最短的時間內解除對方的敵意,並且將自己的意思傳達出去。而在這之前,他還要儘可能地仔細觀察,瞭解更多對方的信息,幫助自己做出最正確的判斷——對於樑京墨那毫不猶豫的判斷以及神神叨叨的那些話,他至今還是有些難以釋懷。
要做的事情太多,他一時間卻也不知道應該如何開口了。
項南星總隱約覺得,樑京墨應該是掌握了什麼自己不知道的信息,所以纔會從一開始就如此確定。他從迷宮中也看到了,這個叫羅侖的人在地下區域裡自制藥劑,用各種小動物做實驗,以及收集了不少奇奇怪怪的標本,舉止確實有些怪異。但僅僅如此,還不構成他非死不可的理由吧。
難道只是爲了確保姜樂她們活下來,就非犧牲這個人不可?這點項南星始終無法接受。
不過想到這,他也總算想到要如何開啓話題了。
“你知道我爲什麼會在這裡嗎?”他問道。
對方再次遲疑了一下,又搖了搖頭。
“你是來殺我的,我只能看出這一點。”他的聲音從面具底下傳出,聲音低沉,“剛纔我也仔細想過了。這些年我雖然也得罪了不少人,但恨到要殺我這種地步的,似乎還沒有。”
“仔細想想。”項南星決定更直接一些,“幾天前你做了什麼?”
那人的肩膀似乎微微一抖,但還是逞強應道:“什麼也沒有,一切如常。”
“不,你做了。你隱藏身份去了網吧,登陸了一個網站並下了一份委託單,對方是著名的殺手集團,南宮家。這些我們已經查出來了。”
項南星一邊說着,一邊伸手從書櫃上取下一頁白紙,快速在上面寫着字。他話將說完,這信息也寫完了,他舉起紙張,向着對方晃了晃。
上面寫着“不要緊張,我是來幫你的。”
對方沉默了好一會,至少長達十數秒,項南星都開始疑心是自己字跡寫得不清楚,讓人看不懂。正當他考慮要不要把紙遞到桌上時,對方終於緩緩開口說話了。
“你是皇室那邊的人?”他語帶試探。
“可以這麼說。”項南星嘴上說着這樣的話,卻用力搖着頭,表示着相反的意思。他擡手抓着自己的耳朵,又指了指上方,示意說出的話都會被聽到,要以其他的方式傳遞信息。
對方略一遲疑,點了點頭。只是他並沒有如項南星一樣採用手寫的方式,而是繼續用言語交談。可見到目前爲止,他還未完全信任對方。
“難道就你一個人嗎?”他再次試探。言下之意就是,如果你還有很多要殺我的同行者,就算你要幫我,你的承諾又能有什麼意義。
項南星笑了笑。“我們總共有兩個人。”他說,“另一個人的存在你應該早就知道了吧。我想他短時間內大概還不會來到這裡,不過殺人的話,我一個也就夠了。”
“不對。”對方搖搖頭,“你不止一個人。”
項南星微微一驚,心中暗想難道他發現了南宮雲蝶?
只是聽到對方接下去的話,他就知道不是這麼回事。
“我就不兜圈子了。”這人說,“你也知道,我的控制檯可以監測這一層沿路各扇門的開啓情況,並且手動關閉。但這一路上你不光是打開了門,還有辦法將它一直支撐在打開的狀態……除掉這最後一道門不說,你沿路一共通過了五扇門。難道你一個人剛好帶着足夠撐開這五扇門的設備?如果只是你一個人,沒有後續的部隊,你又何必要撐着門?而且你又是如何第一次就從二十幾個房間裡找到這裡來的?”
他連珠炮般的發問,魄力十足,卻反而讓項南星緊繃的神經放鬆下來。
這樣很好。項南星心想,對方雖然對自己還有懷疑,但這懷疑主要是怕項南星隱瞞了人數,感覺他還有秘密。換句話說,只要他能夠把這個現象解釋清楚,自然可以獲取對方更多的信任,讓下一步的交涉順利不少。
而且事實上他還真是一個人來的。就算沒有南宮雲蝶,他自己也能做到現在這樣。
“關於撐住門的方法,其實非常簡單。”
項南星努力裝出一副趾高氣昂的調調,像是電影裡反派在作死前必備的解釋環節,這也是爲了讓門外的南宮雲蝶不致生疑。“開門的法子先不提,這也不是什麼難事,但首先當然要把門打開。”他解釋道,“門打開後,你那邊會啓動按鈕開始關門,這時三個閥門會往回轉動,但彼此獨立。當三個閥門都關上時,門也就徹底關閉了。”
“對。”
“那麼訣竅就在這裡。”項南星笑了,“我用一根鐵絲綁在上面的閥門上,然後以中間那個爲軸,繞了一個‘8’字形。而後我在門開始關閉的時候死死拉住最下面的一個閥門。前兩個閥門會因爲沒有阻力而快速關上,而我拉住的那個則會慢一點,這時候我再將鐵絲的另一頭快速纏上去。這樣一來,當電機推動最後一個閥門關閉時,鐵絲也會傳遞這股力道,反過來打開最上面的閥門。這就像是電機自己和自己雙手互搏,既然強弱相當,也就不會有結果了。只要鐵絲不斷,它就會一直保持在這種狀態。這並不是爲了後面的誰,純粹只是爲了分散你的注意力,好讓你接下去的反應變慢而已。”
“竟然還可以這樣!”對方顯得很是驚訝,“這麼說,真沒有大部隊?”
“我說了,就我一個人。至於尋路也是不難,其實這就是觀察之前電子門禁打開後留下的痕跡,然後一路找過來的過程,我可以慢慢介紹給你聽……”
項南星一邊說着,一邊緩緩走上前去,伸手要將寫得滿滿的一頁紙遞到書桌上。這是他在剛纔一通解釋來龍去脈的同時寫就的,裡面包含了這次行動的一些解釋以及他的建議。他想着,如果是通過紙筆交流的話,他們就有可能瞞過南宮雲蝶的監視達成共識。
而現在,因爲他的解釋,對方似乎對他的敵意稍有鬆懈,但也因爲這一番解釋消耗了不少時間,樑京墨隨時可能進來。眼下項南星雖然爲了不讓對方緊張而刻意放慢腳步,內心其實卻是心急火燎。
好不容易,他終於將這一關鍵物品遞到對方面前。然而對方看到那頁紙後卻只是發呆,一動不動,隔着面具甚至不知道他此時露出了怎樣的表情。項南星已經將筆直接遞到了桌角,提示他可以用這種方式溝通,他卻是沒有半點要提筆寫字的意思。
“你倒是快點啊!”項南星最後終於忍不住了。自己明明是想着和平解決此事,結果對方竟然一點都配合,難道他寧死也不願放棄麼?
“笨蛋。”
他話音未落,身後的房門已被打開。樑京墨那冷冷的聲音在同一刻傳至。
“到現在你還看不出麼。”他嘲弄道,“他也只是順着你的意思,在拖延時間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