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睜開眼的時候,有那麼一會項雲整個人都是蒙的。她的眼前是明晃晃白茫茫的一片,像雪又像雲,想了好久才反應過來,原來這是天花板。
大腦的運轉還有些遲鈍,然而身體感覺漸漸回來了。這時她才發現覆在身上的棉被是如此沉重悶熱,布料緊貼着汗津津的赤裸肌膚,很不舒服。而腦袋和胸口更是火辣辣地疼。
“這是……啊!”
她掀開被子剛要坐起,忽然感覺被子底下涼颼颼的,眼角餘光又瞥見牀邊一個人影,頓時驚得尖叫一聲,重又縮回了棉被裡頭。
“你怎麼在這裡!”她氣急敗壞地大喊。
被她吼的那位卻是氣定神閒地削着蘋果,蘋果皮連一絲一毫的抖動都沒有,依舊牢牢連着從他掌中垂落。面對項雲的質問,他理都不理,繼續埋頭削他的蘋果。
項雲很想一巴掌把那蘋果和刀子拍掉,然而被子裡的真空狀態卻又讓她不敢隨便起牀。她漲紅了臉怒視着牀頭的這個男人,一字一句地說:“我的衣服呢?”
孟川柏終於有了點反應。他擡手指了指牀頭櫃上幾個未拆封的袋子,淡淡答道:“原來那些衣服都溼透了,穿了要生病,烘乾了也不適合穿出去。我就買了幾件新的。”
項雲抱住被角:“是你脫的?”
“拜託酒店的清潔大媽脫的。五十多歲的大媽,一頭捲髮,身材微胖,說話很和氣……”
孟川柏一邊說一邊削完了蘋果,卻是把它放回桌上,又拿起一個新的從頭削起。他的手非常穩定,顯然內心也同樣坦蕩,項雲想到自己這一問裡的小肚雞腸,感覺卻有些內疚。
“原來是大媽啊……”她喃喃說道。
“怎麼可能呢。”孟川柏微笑。
“啊?”
“孤男寡女全身溼透地進了酒店,女方昏迷不醒,男方還要拜託脫掉她身上的衣服,哪個大媽會接受這種詭異的請求呢?”孟川柏邪惡地笑了笑,“請面對現實吧。”
“你!”
一會這樣一會那樣,偏偏兩次都說得很有道理,項雲一時也分不清他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了。但無論如何這嘴臉實在可惡,不揍幾下難以平息怒火。她不敢起身,只好一把拿起枕頭狠狠向他砸過去。後者早有準備,自然是輕鬆接下,毫不費力。
“你就用這態度對待你的救命恩人?”孟川柏笑了笑,將話題又轉了回去。“在思考我爲什麼在這裡,你爲什麼會沒穿衣服之前,不如開動你的腦筋……”
他忽然正色,緩緩說道:“回憶一下,你爲什麼會在這裡?”
項雲皺起眉頭。剛醒來時大腦還有些僵硬,但此時這一驚一乍情緒起伏後卻也漸漸恢復了活力,不用孟川柏提醒,她在盛怒之餘其實也已經開始思考:爲什麼我會在這裡?
她努力回想,記憶卻最多追溯到海水涌入的那一刻。
當時他們在房間裡削着楔子,而後整個房間突然一震,像是撞上了什麼東西。碰撞持續了幾秒,之後房間便穩定下來,那下降的感覺也消失了。兩人知道這意味着房間已經觸及了海底,可是從剛纔下沉的速度推算,他們此時所處的深度卻遠遠不及孟川柏之前預測的幾千米深,應該也就幾十米,最多不會超過百米。
“這是怎麼回事?”孟川柏又驚又喜。他看向項雲,發現後者已經換成了得意的神色。
“一切如我所料”。她雙手抱胸,擺出高深莫測的樣子。
“喂,剛纔你明顯也驚訝了吧。”孟川柏頓時就無語了,“還說什麼奇蹟真的出現了,說明你自己也沒把握不是麼!”
他說歸說,卻認真思考起這裡頭的玄機來。雖說項雲顯然沒有此時擺出來的那樣從容,但從她之前的表現來看,她最多隻是沒把握,卻並非沒有預料到現在的情況。換句話說,她肯定是做了什麼,纔會讓房間的下沉停在了幾十米深的地方。
“幾十米的深度,只能是近海……”他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你讓船開回來了!”
項雲聳聳肩,對他的猜測不予置評,視線卻不自覺地往上飄去。儘管她的臉上還掛着得意的笑容,但此時眼神中竟似有幾分憂愁。
而另一邊,孟川柏繼續推測着事情的真相。
“雖然當時衝進來的只有你一個,在賭場上也沒有其他人配合你,但你應該不是單獨行動的,你的同伴既然沒有出現在賭場,那就一定在其他地方。”他說,“按理說你的任務非常重要,不應該全交到你一個人手上。然而賭場的荷官全是女的,這裡頭管理再混亂,一個男人也是沒法混進來的,而你的同伴就是男的。”
見項雲沒有反駁,他繼續分析道:“荷官他是做不成了,保安的話也做不到,因爲只有這個工種是一定會嚴格管理的,一個生面孔出現在裡面立刻會被認出,而後引發混亂。只不過,他無法混進賭場配合你,但至少可以混上船。”
“這船上除了客人外主要有兩類人,一類是賭場相關的荷官與保安,這個剛纔已經排除了,剩下的那類就是水手、後勤,或者打雜的工作人員,這些除了幹部之外都是臨時僱傭的人,只要能想辦法弄到衣服,混進去一點也不難。從你後來的行動推測,你的同伴應該是混進了水手羣裡,目標是獲得船隻的操控權,從而將原本應該在公海上的船開回天京附近海域,這樣才能讓你們的執法權生效。”
“回想起來,你之前在衝進房間前應該是發出了什麼聲響吧。我那時候全部注意力都放在對面,而那傢伙知道你在,所以一直留意着門口的動靜。從你之前遲遲沒有動手這點來看,你是打算先確認交易完成,再通知同伴把船開回公海然後動手。但這船上用的是隔絕信號的鋼板,你們的對講機沒法正常通話,而之後的狀況更是出乎你的意料。所以最後你只能直接毀掉對講機,徹底切斷的信號來向對方表明情況危急,並期望他能有足夠的默契理解這件事。也正是因爲如此,你直到剛纔都無法確定是在公海還是近海,只能賭一把運氣。”
他由衷讚歎:“幸好,他及時成功了。”
“師兄是個非常可靠的人,平日就經常幫助我。”項雲點點頭,“現在因爲這件事,我欠他一條命了。”
她眼中的憂慮神色一瞬間更重了,可是下一秒,項雲擡手從兩邊狠狠拍了下自己的臉。
“打起精神來!”她用力閉上眼睛,再次睜開時又是元氣滿滿的狀態。在這奇蹟的激勵下,她原本生疏的動作也一下子流暢了不少,再加上還有孟川柏這個熟練工在,很快他們就集齊了幾根足以將門撬開的木頭楔子。
接下去那些純靠力氣的事情自然交給孟川柏來做。他將楔子一個一個按照固定的角度放置好了,而後擺好架勢,準備直接用拳頭將它們打進緊閉的門縫裡。在將要動手前,他特意回頭看了一眼項雲,發現後者正小心翼翼的抱住了一個空心的櫃子,彷彿把它當做浮板一樣。
見孟川柏看向這邊,她臉上微微一紅:“一會遊起來輕鬆點。”
根本就是隻旱鴨子吧,孟川柏心想,也正因爲不會游泳,纔會把事情想得那麼簡單。
不過想想,就算是游泳健將,在未經訓練的情況下也很難面對接下來的狀況。從這一點說,他要做的事情其實也沒什麼區別。
“站遠一點,做好準備。”他淡淡說道,“雖然不是深海,但現在的內外壓力差也很巨大,一會射進來的水箭足以穿透金屬板,別被打中了。”
他話音剛落,也不管項雲到底聽清了沒,直接擡手衝着楔子打出一套連環的刺拳。即便在輕微缺氧的狀態下,主持人的拳頭威力依舊堪比鐵錘,更別說他的每一拳都沿着正確的角度擊中位置,讓楔子的作用發揮到盡。就在一根一根木棍紛紛碎裂的同時,原本滴水不漏的那道門第一次出現了縫隙。
他剛後撤一步,鋒利如刀的水箭已經開始從縫隙中射入,與此同時,巨大的壓力差瘋狂撕扯着緊閉的門,讓它開始出現扭曲。
“準備好。”孟川柏深吸一口氣,向着中央最大的楔子狠狠擊出重拳!
下一秒,奔涌的海水徹底衝破房門,呼嘯着席捲而入。站在門口的孟川柏直接被這股力量撞得向後飛了開去,狠狠摔在了另一邊的牆上。
回憶到此中斷,項雲知道那是因爲自己在被淹沒的瞬間立刻失去了意識。然而接下去發生的事情卻已經很明顯了。項雲看着孟川柏,由衷說道:“謝謝你。”
她話音未落,卻聽得“啪”一聲輕響,孟川柏手中一直連着的蘋果皮突然斷裂,長長的一段都掉在了地上,只剩下指尖的一小截。孟川柏怔怔看着手中的蘋果,那上面不知何時已經多出了一點殷紅,此時又是一點,連續不斷,卻是他的鼻血不斷滴落。
項雲緊張:“你怎麼了?”
“內傷。”孟川柏倒也坦蕩。他拿起紙巾抹了抹,然後直接堵上鼻子。這削蘋果是他測試雙手穩定性的一個習慣,現在的他連這最基本的標準都達不到了。
“潛泳,考驗的不是游泳技術,甚至也不是憋氣,而是看身體承受能力。”他說,“水下的壓力和地面上相差很大,越到深處越是明顯。潛水員在下潛和上浮都要控制速度,就是爲了避免身體一下子無法適應壓力的變化,直接崩潰。但是我們當時是直接從接近標準氣壓的房間進入近百米的海中,壓力變化極大,對身體瞬間造成巨大負擔,就算是專業的潛水員也無法承受,不是簡單憋口氣浮上去就能解決的。”
他看着項雲苦笑了一下:“你的計劃很好,唯獨漏算了這個。若不是我的身體還算結實,哪怕打開了那個房間,我們兩個最終也要淹死在水裡。”
“所以你是爲了救我……”
看着臉色有些蒼白的男人,項雲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感謝的話,又像是什麼話都不足以表達謝意了。孟川柏看着她糾結的模樣,突然再次邪惡一笑。
“拖着一個人游泳確實很費勁,不過我的內傷是因爲……”他作勢彎曲着手指,色迷迷的眼神在項雲胸前掃過,“剛纔的感覺太好,不自覺又想起來了。”
“滾!”
伴隨着一聲怒吼,另一個枕頭狠狠砸到了他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