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起大號搪瓷缸子滋溜一聲抿了一口茶水,可能是不習慣用這麼大號缸子喝茶,所以茶葉加的有些多,谷一行被苦澀的味道衝的一皺眉。
“你小子就跟我沒大沒小的,大過年的不是一線車間的,都放假了,就我這個領導沒什麼事,就替他們看看大門唄!”
聽到谷一行如此自然的說出替工人看大門,李瑜心裡不由得升起一絲佩服,這種領導後世還真是少見。
“說吧,大過年的不在家貓着,來廠裡幹嘛來了?!”將缸子放到一邊,谷一行老神在在的斜眼瞄着李瑜。
“嘿嘿……這不是想您老了麼?過來看看您,順便問問咱二廠的生產進度,年前所有備貨可都空了!”
李瑜也不在乎谷一行的態度,他腆着臉湊到傳達室窗口,趴在那裡隔着半開的窗戶對老爺子說到。
“哼哼……我看你是來看看備貨量,順便看看我老頭子吧?你個資本家!”谷一行翻着白眼,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恨恨的罵了李瑜一句。
“資本家好啊,我這輩子就想當個大資本家嘞!”李瑜卻不像被罵了,反倒像是被谷一行誇獎一般,笑呵呵的接口說到。
從特殊年代走過來的谷老書記,實在比不過李瑜的臉皮厚度,而且兩人畢竟差了四五十歲,雖然是忘年交,但是代溝也很明顯。
比如谷一行罵人資本家,在他年輕的時候已經是很重的罵人話了,可是在李瑜聽來,這肯定是個“美好”的祝福。
再過幾年,想當大資本家的多了去了,過上十年,各種首富層出不窮,說誰是土豪、資本家,那可是真正的夸人話。
無語的搖了搖頭,谷一行也不賣關子:“你就放心吧,咱紡織二廠的流水線開起來,別說你一家服裝店了,就是供應大軍再打一次高麗都夠!”
見谷老爺子一臉誠懇,李瑜也不提去車間看看的事情,畢竟谷一行的節操還是可以相信的,他保證了的事情還是靠譜的。
“成!有您老這句話,我就放心了!”一邊說着李瑜一邊從兜裡掏出一個厚厚的信封,神神秘秘的順着傳達室半開的窗戶就塞了進去。
見到這似曾相識的一幕,谷一行的眉頭不經意的皺了皺,不過很快反應過來,他們合同都簽了,李瑜根本沒有給他“介紹信”的必要。
所以他也沒有第一時間喝止對方,而是饒有趣味的盯着信封,等着李瑜解釋一下,這信封是什麼意思。
李瑜正打算欣賞一下,谷一行暴跳如雷或是陰陽怪氣的拒絕信封,見老爺子根本不上當,他只好悻悻的摸摸鼻子。
“你老爺子不是正氣凜然的麼?這封‘介紹信’怎麼不還給我了?!”李瑜是真的有些好奇,不知道谷一行哪裡看出了破綻。
“嘁!你小子是越來越不知道尊老了,怎麼?拿老頭子當猴耍好給你看戲?直說吧,這是什麼意思?!”谷一行用下巴點了點桌面的信封。
“沒什麼意思,這不春節了麼?因爲我備貨太保守,年前差點供應不上銷售,年後的備貨量也不足,害得大家過年還要加班,這是我的一點心意,算是二廠加班工人的過年福利吧!”
聽到是這麼一個名目,谷一行欣慰的神色在眼裡一閃而過,然後很是挑剔的將信封拿起來,也不拆開看,而是放在手裡掂了掂。
“你也太小氣了,這才幾個錢?!”稍一過手谷一行就將信封又扔回了桌上,臉上全是嫌棄的樣子。
“喂喂……說話可要憑良心啊?那可是兩萬塊啊!你們全廠一人能分四十多呢!這還少?!”
要知道放在去年剛入冬的時候,紡織廠一個普通工人,一個月也就五六十塊的工資,四十塊錢可是快趕上一個月工資了。
雖然年前國家剛給全國工人漲過兩波工資,可是紡織廠這種勉強掙扎求活的國企,能開出基本工資就不錯了,還漲什麼漲啊。
“兩萬?!”很是驚疑的低呼一聲,剛纔用手掂了一下,谷一行知道是兩沓鈔票,不過他很快就排除了全是百元大鈔猜想。
畢竟兩萬塊可不是一個小數目,他以爲李瑜是裝了兩沓十元的票子,連五十的鈔票他都沒敢猜。
要是兩沓十元的鈔票,也就是兩千塊錢,全廠的工人一人也就分到四五塊錢,頂多算是個加班費的意思。
不過這也完全足夠了,畢竟只是春節加了幾天班,能多開四五塊也夠工人們美上兩天的,可是兩萬的話,這可真就是李瑜的一片心意了。
此時的谷一行看着原本很是“討人厭”的李瑜,也多少有些親切的感覺,所謂財帛動人心,他谷一行又哪能例外,當然他是替工人們高興。
今年原本以爲工人們要過個清苦的春節,沒想到卻是一個肥的流油的新年,加上這四十塊的加班費,每個工人都賺了往年三四個月的工資呢。
又隨便聊了兩句,給谷一行提前拜完年以後,李瑜就想告辭離去,今天雖然是春節,可是他也忙的厲害,還有老薑、張明海……好多人那要去拜訪呢。
作爲小輩年前去拜年纔是真的拜年,過了除夕等到正月裡去的話,那就是要紅包壓歲錢去了,李瑜從小受的教育就是如此,已經深入骨髓了。
一路坐着“十一路”跑的兩條腿都顫抖了,李瑜從姜家出來,看着已經即將羅山的夕陽,心裡滿是懷念。
話說前世滿大街的出租車,一到高峰期就堵的不像樣,可是現在李瑜卻無比想念,如果有出租車,他也不用靠着兩條腿,丈量雪城的地形了。
“是不是該買一輛車代步啊?”很是認真的思考了片刻,李瑜很乾脆的搖了搖頭:“算了,過完年就快高考了,到時候一走四年,以後也不一定長居雪城,等到大學再說吧!”
從姜家出來的李瑜熟門熟路的走到小庫,就見夕陽餘暉中的小庫,似乎有種說不出的溫暖感覺。
門前貼着兩條大紅的對聯,是那種沒有經過拋光的紅草紙,上面用黑墨寫着吉祥話,遠沒有後世各家企業做宣傳用的對聯精美,卻將節日的氣氛烘托的高漲無比。
“瑜哥過年好!”
“瑜哥年年有餘……”
“壽比南山!”
“早生貴子!”
滿臉興奮的李瑜一進到小庫,早已聚攏在這裡的兄弟們亂糟糟的給他拜年,不過吵吵嚷嚷的喧譁聲中,似乎夾雜着什麼奇奇怪怪的東西。
被衆人圍攏在中間的李瑜,不停的和兄弟們互相拜年,過年這種事,其實就看一個氣氛,幾句吉祥話互相一說,氣氛自然就出來了。
亂哄哄的也不知道是誰給李瑜手裡塞了一碗酒,等他迷迷糊糊的端起來看時,兄弟們也好像變魔術一樣,剛剛還在拱手作揖的雙手,馬上也捧起了一碗酒。
然後莫名其妙的,互相拜年就變成了互相敬酒,等到連續灌下兩碗高度白酒,李瑜才暈乎乎的反應過來。
“兄弟們慢慢喝,我這晚上還得陪薛老爺子還有自家老爹喝,給我留點量……!”從來喝酒也不裝慫的李瑜,見大家自動自覺的排起了隊,不由得高聲哀求起來。
不過往日很是聽從他的兄弟們,今天卻集體造起了反,不管他是低聲求饒,還是高聲呵斥,一碗碗的酒水,捏着他的鼻子就灌了下去。
自知今日無法倖免的李瑜,也豁出去了,見到大家玩起了車輪戰,目的明確就是要灌倒他,李瑜心下冷笑:“哼哼!你們不仁,就別怪我不義了!”
前世也算縱橫酒場的老將,再有敬酒的他也不推辭,端起酒碗很是豪邁的就一飲而盡,非常有《水滸傳》裡的好漢風采。
就是把酒碗舉到距離嘴巴半尺的高度,然後傾瀉而下,看着是大口吞嚥,卻一碗酒基本都灑到了前襟上。
可是兄弟們卻都是純良質樸的好青年,哪裡知道李瑜這麼喝酒的險惡用心,一個個好鼓掌跺腳的叫着好。
就算是這麼偷奸耍滑,李瑜和三十多人碰了一圈,也是暈頭轉向,身上更是酒氣沖天,隔着冬天厚厚的衣裝,身上都能感到溼漉漉的,實在是剛剛他往自己身上倒了太多酒水。
見大家興致越來越高漲,李瑜尿遁到小庫外面,找了個背風的地方,扣着嗓子就往外嘔,這也是酒場老手的耍滑手段。
平日裡他是不會對兄弟用的,可是今天如果不用點套路,恐怕無法回家陪老爹老媽過年,想到那樣一來的後果,李瑜很乾脆的重生以來第一次喝酒耍賴了。
反覆尿遁三五次,加上全身溼透的代價,李瑜終於將以馬敢爲首的幾個活躍分子灌倒,和高壯打了聲招呼,轉身就逃出了小庫。
雖然喝進去的不多,又有扣嗓子大法,李瑜出了小庫走了一陣,還是覺得有些發暈,聽着耳邊不時響起的鞭炮聲,看着夜幕下的萬家燈火。
不知不覺他的腳步加快了很多,推開自家院門的時候,李瑜原本五六分的醉意,已經消退了不少。
“現在這狀態應該能對付的了薛爺爺和老爹吧,應該沒問題,再說還有冬至幫忙呢不是!”剛剛被兄弟們的陣勢嚇住的李瑜,猶豫着推開了房門。
不過在房門打開的時候,他忽然有種“大難臨頭”的預感:“話說,我是不是忘記了什麼事?很重要的那種,怎麼覺得今年春節,好像應該和往年不一樣呢?!”
不等他想明白自己心裡的狐疑,一聲很是誇張的大笑聲傳來:“哎呀呀!乖侄子回來了?聽說你出去拜年了,我在宿舍等了你一白天也不見你來啊!”
隨着笑聲李國平虎步龍行的走到李瑜面前,一把扯過他的胳膊,滿臉的爲老不尊啊,就像抓到小老鼠的貓,正在尋思怎麼蹂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