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水西爲首,再約烏撒、郎岱、沾益、烏蒙、芒布等部共同舉事,便可在貴州地區創出一個大好局面。然後再與滇省岷世子,東南鄭成功,以及堅守於長江三峽的十三家等聯繫,實現分進共擊之勢,便有恢復大明江山的可能。皮熊堅信,有各地人士亡國雪恥的忠義之心,必能獲得成功!
如果在地圖上洋洋大言,揮灑自如,這自然沒有什麼問題。可對朱永興來說,當需要實際解決各種糾紛,各種困難的時候,卻是非常困難。但可喜的一點是,他正在把各部軍隊的後勤供應掌握在自己和親信官員手中。
打仗打的就是錢糧,打的就是後勤。朱永興抓緊軍隊的命脈所在,自然是在爲以後做着準備。而爲更遠的以後做準備的,還有很多事情,比如說希望能借助耶酥會提供技術幫助,從澳門招募外國或華人技師和翻譯。
當時澳門炮廠在遠東是最有名氣的,造出的炮也很受歡迎。其建造的最大的要塞炮已經達到了三十五磅,而且火炮質量優良,尤其擅長銅炮。在澳門炮廠中,有很多的華人技師,通過這些人的流動,西方最前沿的造炮技術不斷擴散,使得明末時廣東和福建的鑄炮水平領先於北方。
知其然,還要知其所以然。朱永興雖然在明軍中大力發展炮兵,但那些炮兵基本上都是把實驗後的相關數據死記硬背下來,只掌握數種角度的發射。呆板而貧乏。
《歐幾里德幾何》由利瑪竇在中國散發,現代數學的基礎;《實用炮學手冊》由西班牙人路易斯.科拉多撰寫。澳門炮廠在很多地方也參照這本書;《天體運行論》已經寫出一百多年了,哥白尼介紹自己的日心宇宙學說;《泰西人身說概》由耶酥教會的鄧玉函撰譯,在中國是最早介紹西方生理學、解剖學知識的書籍;《遠西奇器圖說錄最》則是是中國第一部介紹西方力學和機械工程知識的著作。
都是好書啊!但朱永興只能再進行選擇,他拿出了《歐幾里德幾何》、《實用炮學手冊》和《遠西奇器圖說錄最》,將其交給了民政司的陳洪範。
“殿下,真的要教孩子們這些?”陳洪範儘管知道無法改變朱永興的決定,但還是進行了最後的勸說,“下官以爲。如果教授忠義聖賢——”
“專門人才不必讀那麼多的聖賢書。”朱永興擺手打斷了陳洪範的勸說,“文化課佔一半,能認會寫足夠數量的字就行了,又不是考狀元。不如此,如何在最短時間內爲中興大明提供有用人才?都去做官嘛?”
“是,下官遵命。”陳洪範有些無奈地躬身而退。
戰亂年代,孤兒是少不了的。朱永興特意讓民政司將孤兒們統一收養起來。並拔付款項,讓他們讀書識字,作爲一批後備人才培養。同時,他還頒佈了一項措施,便是准許軍人從孤兒中掛名收養義子。
不孝有三,無後爲大。當時的傳統觀念中。死了之後能有後代披麻戴孝,能有後人祭掃墳頭,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現在戰事緊張,人員並不充裕,朱永興也無法實行讓家中獨子或未娶妻生兒的士兵退役爲民的政策。所以。讓有所擔心的士兵收養孤兒爲義子,並改姓易名。承續香火,便在很大程度上解除了他們的後顧之憂,也緩解了財政的壓力。
興復華夏的希望在朱永興這一代,而強國、大國夢,朱永興還是寄希望於數年,或十數年以後的青年身上。這些幼兒、少年,纔是新一代的人才。有家長的孩子不一定會同意學習這些奇技淫巧,這些孤兒呢,自然成了朱永興培養專業人才的首選。
門被推開了,朱永興知道有誰能不經通報便直接進入。果不其然,夢珠和龍兒端着飯菜走了進來。
“這麼快就中午了。”朱永興笑着起身,湊近在桌子上擺碗放碟的兩個女子,趁着龍兒背身看不見,伸手在夢珠的腰臀上捏了兩把,招來一個羞嗔的白眼。
三人落座,邊吃邊說着閒話。朱永興目光一掃,發現龍兒的中指包着一圈布條,不禁開口問道:“龍兒,手指怎麼了,又做實驗了?”
“沒事兒,讓木頭擠了一下。”龍兒並不在意地笑着,殷勤地給朱永興挾了一筷子菜。
自從鏡子被造出來之後,龍兒竟然對其中的原理產生了極大的興趣。因爲水銀有毒,朱永興制止她往鏡子工坊跑。爲了滿足她的好奇心,《遠西奇器圖說錄最》印出來之後,便給了她一本,讓她自己學着玩兒。
可朱永興沒想到,龍兒對《遠西奇器圖說錄最》中所介紹的基本知識和原理非常着迷,什麼天平、槓桿、滑輪、輪盤、螺旋和斜面,以及起重、引重、轉重、取水、轉磨等既覺新鮮,又不太相信,便和侍女們去實驗進行證明。這些日子以來,砸個腳,碰個指頭,並不是稀奇的事情。
“小心點嘛,做器械就找個木匠,做實驗讓侍女來,不必親自動手。”
朱永興對龍兒有成爲物理學家的傾向並不反對,但還是表示了關心。畢竟兩人的關係在外人眼中已經確定,這是那個時代的觀念,龍兒就類似於夢珠的陪嫁丫頭,自己只能是負責到底。而龍兒呢,自然在等着夢珠肚子一大,朱永興就能把她收了。
“謝謝殿下關心。”龍兒道了聲謝,又給夢珠佈菜。
“擺弄那些稀奇古怪的——”夢珠收住話語,有些無奈地搖頭道:“算了,你開心就好。要我說呢,多看些古書典故,賢女事蹟。不貽無儀之刺,使殿下上則立體朝廷。下則重型裨屬,方爲本分。”
龍兒答應着,低頭作乖順狀,朱永興卻看到她偷偷吐了下舌頭。
“呵呵。”朱永興不由失笑,說道:“開心就好,不必處處拘束。該莊重時莊重,該親民時也要放下架子。龍兒好好學,抽空多去教教那些孤兒。再把那些器械多做一些送過去。嗯,這樣一來,好名聲肯定是有的。阿珠也可經常出去做做樣子,就象王皇后,不過是做了幾件小事,便有賢德之名。”
永曆冊封的王皇后,在歷史上也頗有令名。在桂林時。曾經爲了激勵士氣,親自來到前線,帶頭把後宮積存的糧食、銀兩、衣物等悉數送給守城的將士,東西不夠送,她就把頭上的簪子、耳環等飾物當場取下,凡是值錢的東西。全部捐獻了出去。賢德之聲,一時成爲朝野讚頌的話題。
夢珠的眼睛立刻就亮了,好名聲啊,就象高天的流雲,會被風吹得很遠。很遠。令名在外,妻賢夫少差錯。外有效命的將士。內有賢內助,嗯,嗯,夫君建功立業,自己亦是水漲船高。
“殿下,如何能得令名,沉靜文雅、待人謙遜便可嗎?”
作秀嘛,朱永興當然不陌生,邊吃邊說,夢珠和龍兒聽得認真,頓覺受益匪淺。
吃過午飯,又聊了會閒話,二女命侍女把飯菜收拾下去,陪着朱永興出屋散步,然後才告退而去。
上午處理公務,下午或是去軍校,或是去工坊,或是召見各色人物,這已經成了朱永興固定的工作規律。
今天下午被召見的是由澳門而來的傳教士,意大利人,名爲保羅。此人相當聰明,顯然也深入研究過天主教在中國的傳播情況,吸取了南京教案的教訓。他仿效當年的利瑪竇,將從歐洲帶來的數理天算書籍列好目錄,呈送朱記興。又將帶來的科學儀器在住所內一一陳列,請相關官員們前來參觀。由此,引起了朱永興的興趣。
“拜祖宗不能動,這是我華夏的傳統。”
“是的,殿下。”保羅答應得很痛快,倒讓朱永興吃了一驚,當然,他有自己的一套說辭,“按先哲立禮之本意,祭祖乃爲提倡孝道,發揚祖先遺留美德,以達慎終追遠,民德歸厚之目的。這與天主十誡第四誡頗相符合,故在中國人中傳揚基督福音也有助益。”
“你的漢學造詣很深啊!”朱永興一下子更有興趣,上下打量着眼前這個大鬍子老外。嘿,這傢伙還穿着儒服。
“我是利瑪竇‘合儒超儒’的追隨者。”保羅拱了拱手,讓朱永興覺得很滑稽,“我來到中國已經有二十一年,對經史倫理潛心研究過。”
初期來到中國的傳教士,象利瑪竇、湯若望等人,一踏上中國土地,便開始精心研習中國語言文化,甚至以掌握北京官話爲目標。這些西方修士入鄉隨俗,脫下僧袍,換上儒服,住進中式房屋,並潛心研究中國經史和倫理,尋找東西方文化的融合點。
在同朝野名流交往的過程中,這些上通天文,下知地理,又熟讀漢文典籍的西方傳教士,自然贏得了中國文人士大夫的好感和信任,比如徐光啓、孫元化等,從而達到其傳播信仰的目的,這就是利瑪竇開創的“合儒超儒”的傳教策略。
但隨着利瑪竇去世,狂熱的傳教士佔了上風,認爲利瑪竇等人過於遷就中國人,影響了天主教的“純正性”,發展教徒速度太慢。明末的“南京教案”便是狂熱派與中國禁教派爆發矛盾的一次衝突,使教會遭到了損失和限制。
“入鄉隨俗是應有之義。”朱永興拿出了自己對天主教的意見,爲了得到自己需要的,又摒棄糟粕,他還是下了些工夫的,“中國餘外還有別樣之理,毫無異端,或與異端亦毫不相似者,如齊家治國之道,亦可遵行。既爲吾國之民,縱是教徒,亦當支持政府,參加政府支持的任何組織及其活動……”
“中國的偉大是舉世無雙的,當然這是在沒被韃靼人佔領之前,缺陷是還沒有沐浴神聖的天主教信仰。”保羅已經快五十歲了,清兵入關前便在南方傳教,他見到的多是江南的繁華,而不瞭解北方的貧苦,當繁華被戰火毀掉之後,他對清廷並沒有什麼好感,“而且,中國人之間,科學不大成爲研究對象,這是很令人感到不解的。殿下所說的這些要求聽起來也很有道理,但在措辭上似乎要做修改,以免教廷產生誤解……”
朱永興在交談中越來越顯親切,沒錯,保羅的思維方式和學識更接近於現代人,而不是慣常所聽到的之乎者也。甚至保羅還談到了柏拉圖的《共和國》中作爲理論敘述的理想,曾經在明末時出現過端倪。
公元前?唯心主義?朱永興並不認爲保羅的感知是對的,也不認爲柏拉圖的《共和國》是正確的,但借鑑意義應該還是存在的,他覺得應該抽空讀讀這本書。
保羅也感到極爲驚訝,眼前尊貴的殿下知識面相當廣,視野也相當開闊,絕不象他所接觸過的那些中國人。或許,這將是自己輝煌的起點,將跟隨這個未來的、掌握巨大權力的親王的崛起而踏上光明的大路。
即便不能達成最理想的目的,朱永興也決定做出適當讓步,比如說劃出一塊地盤來准許其傳教,也要留下這個傢伙,以及和他差不多的人才。奠定科學的基礎,並不是想到便能做到的,沒有老師、儀器、理論知識,靠着孩子們自學,顯然有些異想天開了。
即便做些改動,頂着被狂熱派指責,也要得到殿下允准,使傳教得到有力的保障,保羅暗中也打定了主意。這也是天主教的一貫套路,走上層路線,利瑪竇剛到中國傳教時,便從澳門帶走了許多禮物,想方設法到北京去覲見中國的皇帝。
第一次召見是和諧的,儘管還有很多地方沒有達成共識。但朱永興對保羅送上的地球儀、玻璃器皿、西式裝訂的書籍等禮物極感興趣,保羅則認爲朱永興開通睿智,不同於迂腐的士大夫,更有希望沐浴“神聖的天主教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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