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充分發揮水師威力,以大軍沿着長江一路向東推過去,最後把江浙清軍一舉全殲,便是朱永興和參謀們反覆商議後,所作出的最有握的取勝策略。
但計劃雖是如此,卻也不是一成不變。由於南昌清軍的存在,明軍如果繼續沿江而進,攻打武昌的話,側翼面臨的威脅是顯而易見的。南昌清軍可以北進,夾擊武昌城下的明軍;還可以西進,偷襲嶽州或長沙。
謹慎依然是朱永興的性格特點,他在與鄭王劉體純會面,詳細交代了討朔軍以後的作戰特點和任務後,趕回嶽州坐鎮,立時做出了戰略調整。
徵朔軍向嶽州收縮,與荊州的友軍成犄角之勢,既防範武昌清軍進犯,又使嶽州無慮;殄朔軍擇日由嶽州出發,東進贛省,兵逼南昌;派人傳令,蕩朔軍由萍鄉、宜春向北進兵,攻擊南昌;撫州的魏君重的滅朔軍第一師,吉安的徵朔軍第一師,兩師會合,由西南進逼武昌;長江水師分一部沿江出動,襲擾武昌,使武昌清軍不能全力增援。
戰略主動權掌握在明軍手中,時間也對明軍有利。武器裝備正從後方源源運來,討朔軍和伐朔軍正在組建、換裝、訓練,破朔軍正在壯大滿編,水師陸戰隊正在擴大編制,江浙的反清暴動正在蔓延……
當然,採取穩步推進、控制節奏的戰略戰術還有着更深一層的意義。因爲朱永興並沒有把目光侷限於大江以南,而是在佈局天下。在清廷看來這個要地,那個重點,在朱永興看來不過是大棋盤的一角,可以緩取,可以暫不取,這對整個大布局來說,並不是什麼急所。
目前正在交戰的大江以南且不說,從甘陝、河南,到山東、直隸。再到京師、遼東,一個通盤的作戰計劃正在緊鑼密鼓的準備當中。不僅僅是紙面上的籌劃,還有物資的囤積,人員的使用,軍隊的調動就位。可以說,每一個明軍的行動,都是在爲這個大布局服務。
朱永興雖在嶽州坐鎮。但所指揮的卻不只是周圍作戰的明軍,從廣州不斷送來的密信情報。使他不斷調整着每一顆棋子,天下大局也是愈來愈清晰。
“老奴一戰(薩爾滸大戰)而王基開,洪太一戰(鬆錦大戰)而帝業定。殿下欲刺以封喉一劍,必決戰於鬆錦,反其道而行之。”吳三桂面對着地圖,手指在上面劃來劃去,反覆思索着,嘴中喃喃自語。
薩爾滸大戰、沈遼大戰、鬆錦大戰是清朝開國史上的三塊里程碑,反映了清朝崛興史三次重大的歷史轉折。
薩爾滸大戰是明清重大軍事衝突的開端。標誌着雙方軍事態勢的轉化——明遼軍由進攻轉爲防禦,後金軍由防禦轉爲進攻:沈遼大戰是明清激烈軍事衝突的高潮,標誌着雙方政治形勢的轉化——明朝在遼東統治的終結,後金在遼東統治的確立;鬆錦大戰是明清遼東軍事衝突的結束,標誌着雙方遼西軍事僵局的打破——明軍頓失關外的軍事憑藉,清軍轉入新的戰略進攻,爲破山海關、定鼎燕京、入主中原。奠下基礎。
而朱永興的大布局便是不中規中矩的北伐,卻是截斷遼東與中原的聯絡,將滿清主力消滅於中原。這個計劃看似有些異想天開,但仔細研究之下,卻是有其一定的理由,以及成功的依據。
首先。滿清入主中原後,遼東所剩的兵將不多。都忙着去中原繁華之地享受,誰還願意呆在苦寒之地。而且滿清是不準漢人至關外墾荒居住的,那是他們留着作退路的存在。他們想着有一天,在中原混不下去了,還能回到關外去。
所以,如果按照歷史上正常的北伐步驟走。滿清在敗局已定的情況下,很可能大肆劫掠,並帶着大量人口和財物退出關外。然後在山海關、錦州、大淩河等地派兵固守,給明軍收復遼東製造很多的困難。
其次,朱永興對沙俄充滿了警惕,不希望退至關外的滿清有與沙俄勾結的機會。在歷史上,沙俄唆使挑拔並支持分裂勢力向中國蠶食是其慣用的伎倆,蒙古噶爾丹、阿拉布坦等叛亂,背後都有沙俄的影子。如果滿清敗退關外,形勢自然與歷史上不同,成爲沙俄的棋子,向重複江山的大明騷擾進攻是完全可能的。這樣一來,明軍想要收復遼東,勢必要面臨更大的困難,更復雜的形勢。
朱永興曾對這個超乎常人想象的作戰計劃有過形象的比喻,叫做“前防狼,後打狗”。狼是指中原的滿清,狗則指留在遼東的清軍。一大一小,一強一弱,便是狼和狗的差別。
清兵入關後,盛京地區作爲清朝的龍興之地,設盛京將軍一人總轄之,下設副都統四人、副都統銜總管一人、城守尉八人、協領十五人、防守尉兩人、佐領一百三十一人、驍騎校二百餘人人;主要駐防地爲盛京、興京、鳳凰城、義州、牛莊、錦州、金州、遼陽、熊嶽、復州、寧遠、廣寧、鐵嶺、開原等。盛京將軍屬下共有八旗官兵七千餘人,算上家眷,約有近十萬之衆。
沒錯,七千餘兵將便幾乎是遼東的全部軍力,即便動員家眷,再加上黑龍江流域的清兵,兵力和戰力又能提升多少?按照兵法上所說“避實擊虛”的話,兵指遼東,倒也不算違背。
而一防一打,則更突出了作戰的特點和方式。一旦切斷了關內關外的聯繫,對於遼東便是進攻,對於關內便是防禦。這是在分析了兩邊的實力後,得出的結論。先打弱,後擊強嘛,這也是合乎兵法之道的。
當然,這個大布局的設想非常宏大,如果成功,一舉定天下也不是奢望。但在實現的過程中卻還有很多的困難要克服。
首先是大兵團的戰略機動,以及能夠保證糧草、彈藥等物資的供應。明軍現在能夠動員的大小船隻有數千艘,如果走海運的話,應該能夠滿足運輸的需要。爲了儘量不出紕漏。朱永興的想法是在濟州島或山東的長島和登萊建立物資基地,以便在運輸過程中儘可能地減少變數。
運力能夠滿足,但物資卻需要囤積。不僅僅是糧食、彈藥,還有爲低溫環境下作戰所需的被服、棉衣等物。還有兵員,朱永興認爲最理想的戰略是在山東開闢新戰場,然後在山東至少招募到一個軍的兵力。闖關東嘛,山東人是最多的。渡過渤海灣就是遼東,在氣候適應方面。山東人是最適合在遼東紮根,最適合在低溫環境下作戰的。
其次便是騎兵部隊的組建。西北有晉王的鎮朔軍,東北呢!朱永興的想法是從鎮朔軍中抽調部分軍官,再招募各軍中善騎者。然後在濟州島利用朝鮮代買的馬匹進行封閉訓練,至少要有三千左右的機動騎兵,征戰遼東才更有把握。
最後還有各種小的方面,比如偵察勘測要登陸作戰地區的海情、潮汐、暗礁等情況,這個任務已經交給長島假扮海賊的明軍分艦隊去完成;比如參戰軍隊的集結、登船地點,如何保密;如何儘量地調動清軍。使其防守力量更單薄;如何製造假象,使清廷能夠繼續呆在北地,難以下決定逃回老巢……
現在馬上就要過年了,朱永興的計劃是經過一年的準備,在後年的春末展開行動。從春末到冬初,即便是南兵不適應氣候,也能打上多半年的時間。就算不能徹底消滅韃虜。在遼東建立穩固的根基,也應該不是問題。
正因爲有這個大布局的存在,朱永興才採取了穩進的策略,既能多消耗清軍的力量,還能不把清廷嚇着。就象解放戰爭時,四野暫不入關。從而把傅作義集團穩在了平津一樣。
到明年開春還有四個月的時間,只要在這四個月的時間裡光復大江以南,不耽誤耕種,到了後年,便會有足夠的糧草支應這場大戰;而一年多的時間,各項準備工作也差不多就緒,便到了封喉一劍刺出的時候了。
“鬆錦啊!大淩河。錦州,松山……”吳三桂臉上的肉抽搐了兩下,作爲參加過鬆山大戰的親歷者,那場慘敗只有身免的經歷,讓他至今還心有餘悸。
遼金之前古人長途旅行的足跡並未穿過遼西走廊。秦滅六國後,秦始皇下令大修馳道,這裡只開闢了無終(天津薊縣)至碣石(葫蘆島綏中),其間的榆關(山海關)至碣石正是遼西走廊的最西段,也就是說,秦時遼西走廊並未貫通。秦漢至隋唐各朝,從中原到東北的主要路線是出榆關再順大淩河谷經建昌(現葫蘆島所轄)、朝陽轉而向東,跨醫巫閭山到東北重鎮遼陽。
緣何如此?遼西沿海丘陵起伏,巖體廣佈,人煙稀少,雖有草叢毛道,仍處荒漠閉塞狀態,既無重鎮又無要塞,又是少數民族聚居之地,遊牧爲主,居民分散,沒有較長久的地方政權,地方官吏不過是臣服中原朝廷的民族首領,朝廷和百姓沒有打通遼西走廊的要求。
開拓遼西走廊通道始於遼而發展於金。契丹建立大遼國後,侵佔了燕雲十六州直逼黃河,遼西已成遼國腹地。遼軍從中原俘獲大批漢人,安置於遼西做奴隸。漢人從事手工業生產,開荒種地,建立城池。遼西走廊土地的開墾,促進了道路的開拓。
遼西走廊通道完善於明清。明初,遼寧西部除遼西走廊外全爲蒙古勢力範圍,民族矛盾日益激烈。洪武十四年(1381年),魏國公徐達在河北與遼寧交界處創建關城,設山海衛,始名山海關。
“關外”也就是山海關以東的地方,人們習慣叫做“關東”。山海關以東包括現今遼寧省大部,又稱遼東。山海關的位置,恰好處於遼西走廊西端的咽喉之地,像一把大鎖,牢牢鎖住從東北進入華北的陸上通道。古人稱頌:兩京鎖鑰無雙地,萬里長城第一關。
1442年,明王朝又下令修築邊牆,鞏固遼西走廊安全,保衛明朝在遼東的統治地位。修築邊牆之後,東北各地經朝陽入中原的古道再不能隨意通行,遼西走廊作用凸顯。
如果能切斷遼西走廊。雖然清廷還能從京師以北的邊牆,穿越燕山險要,從內蒙古繞回遼東,但拖家帶口、輜重極多,要花上多少時間?而且從京師敗退,意味着滿清已經窮途末路,那些表面恭順的蒙古部落會放這些大肥羊安然返回?起碼察哈爾部便會象惡狼一樣撲上去。以雪當年之恥。
“廣寧中前所(綏中前所)、廣寧前屯衛(綏中前衛)、廣寧中後所(綏中)、寧遠中右所(興城沙後所)、寧遠衛(興城)、連山驛(連山)、寧遠中左所(連山塔山)、杏山驛(錦縣杏山)、廣寧中屯所(錦縣松山)、廣寧中左屯衛(錦州)……”吳三桂的手指在背山面海的遼西走廊上慢慢劃過,唸叨着一個個地名。
這裡背山面海。丘陵起伏,形勢險要,是溝通關內外的重要通道,歷來爲兵家征戰必經之地。明清在此爭奪征戰經年,可以說是染滿了鮮血。
雖然朱永興給了吳三桂這個於遼東灣登陸進攻的研究課題,其實更多的是讓他能夠在廣州打發時間。
由遼東灣登陸早有定計,葫蘆島、錦州灣,或者由盤錦、營口直接溯遼河而進遼東。別的不說,朱永興可是知道遼瀋戰役的。國軍便是由葫蘆島登陸增援錦州的。因爲現在的戰船吃水較淺,明軍更能直接進入錦州灣,連塔山都能繞過,由打漁山島等岸邊防線直逼錦州。
一陣笑語打斷了吳三桂的冥思苦想,他有些不悅地擡頭望去,透過玻璃窗,他看見夫人牽着孫子吳世霖正走過來。身後是兒子吳應熊和兒媳建寧誥命。
正如朱永興所說,給吳三桂安排的府邸曾是清朝兩廣總督的宅院,說不上富麗堂皇,可在廣州城內也算數得上號的。說到別緻,自然是用了一些新材料,比如剛在廣州富豪家中流行起來的玻璃格窗。帶大鏡子的梳妝檯等等。
唉,女人哪!能和兒孫在一起,便是最大的快樂。吳三桂無奈地嘆了口氣,將未寫完的遼東攻略合起,放到了一邊。
“王爺,到了廣州也不見你出去轉轉?有很多新奇可看呢!”張夫人走進屋,笑得暢快。說道:“今天王妃請去聽戲,那戲唱得真不錯,是從江浙來的班子呢!”
什麼王妃,一個侍妾而已。吳三桂腹誹着,臉上卻擠出笑容,說道:“你們開心就好,孤不是有公務嘛,殿下鄭重交代的,哪能馬虎對待?”
吳應熊和建寧進屋施禮,吳三桂點了點頭,笑着抱起孫子吳世霖,坐在椅中逗弄了片刻才交還給夫人。又說了會兒閒話,張夫人便起身和建寧、孫子去後宅,吳應熊則被吳三桂叫住。
被綁架投誠之後,吳應熊到情報局當了個小官兒,工作也不忙,不累,就是把京師中的一些情況編輯彙總。比如他所知道的京師中官員中的脾氣稟性,弱點優點等等資料。
當然,出於葉虎的授意,吳應熊也能接觸到一些較機密的情報,並帶給吳三桂以作參考。這是不怕他漏密的,反倒是一種無形的震懾。通過他,也能讓吳三桂知道情報局的龐大和無孔不入,使其息了異心。
“父王,清廷正擬議調動山海關和宣府的兵馬。”吳應熊待吳三桂坐下,纔開口說道:“蒙古諸部只有科爾沁和喀爾喀出兵,其餘則或延宕,或輸馬匹,私下言北兵不習南戰,勿折損人馬。”
吳三桂心中暗驚,情報局已經滲透進了蒙古諸部,於其動向言語盡皆掌握,看來有些蒙古諸部的高層很可能與明廷有勾結啊!
“父王,清廷怕是在南方支撐不下去了。”吳應熊繼續說道:“孩兒在海上見識過明軍的水師,巨艘如樓,桅檣如林,實在不可敵也。有此水師,整個沿海由江浙至遼東,都將受到威脅。不斷調兵南下,空耗實力,且令北地空虛,愚者之見。”
“嗯,吾兒的判斷不錯。”吳三桂讚賞地點了點頭,說道:“雖然如此,清廷卻騎虎難下,不得不與明軍在南方爭奪,起碼不能示弱。否則,人心更變,連北地恐怕亦不安穩了。”
“如此耗下去,正中岷殿下的計謀。”吳應熊冷笑了一聲,說道:“現在便是爲將爲北伐打基礎,清廷不會看不出來吧?”
“看出來也好,看不出來也罷,四大輔政誰敢畏縮,誰敢提罷兵議和?”吳三桂在地圖上重重點了點,“劃江而治是不行了,岷殿下豈肯棄已佔之地?黃河?那便是不戰而棄,四大輔政誰也擔不起這個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