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在田野裡一無阻擋地呼嘯着,天空是灰色的,呈現着一種混沌沌的氣象。太陽也好象成了窮人,吝嗇地把光和熱收斂起來。
就在這萬物蕭條,本應該是人跡罕見的時候,由北京通向北方的道路上卻是喧囂異常。無窮無盡的大小車輛,車上亂堆着家用的東西,在冰霜覆蓋的硬地上咯吱咯吱地前進,扔在路旁的枕頭、破布、馬桶、掃帚、耙子等雜物隨處可見;雞在籠子裡叫着,牛羊系成一串在後面走着,找不到主人的狗在亂鑽亂叫着……
自從退回遼東的決議在朝堂上被通過,北去的路上便熱鬧起來,即便心中再留戀這繁華之地,即便萬般不想回到那苦寒之地,但皮之不存,毛將焉附,滿人從王公貴族,到普通包衣,都無奈地收拾東西黯然踏上歸北之路。
起初的時候,撤退還是不急不緩的,在很多滿人看來,形勢並未到了特別危急的時候,說不定能在京師過完年再走。而先走的滿人,則貪婪地要把落到手邊的一切東西都帶走。僥倖心理,再加上所攜的東西太多,準備的時間太長,導致了撤退行動的緩慢。
這種舉族撤退,不同於軍隊的入寇劫掠,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拖沓延宕,比逃難還要慢上許多。
清廷做出了撤退的決定,卻不想如同逃難般悽惶,他們還努力籌劃着,希望能來一次有序的轉進,儘量多地劫掠物資和人口退回遼東。但想達到這個目的,卻是非常困難的。
明軍集團的壓力絲毫不放鬆,這使得河間防線的軍隊難以調動。爲防萬一,清廷又不得不把京師的禁旅八旗大部派出,一部駐通州。作爲河間防線的雙保險;一部分別駐於薊門、遵化、山海關等地,以確保北退的通路。
這樣一來,除去先前增援盛京的一部清軍外,清廷能夠調動的兵力已經所剩無幾。無奈之下,只得再次命令各王公貴族把家丁奴才都抽出來,拼湊出了三千多雜牌軍。開始組織大規模的運送物資行動。
時近隆冬,清廷也同樣產生了僥倖心理,認爲明軍可能因爲氣候和水土的關係,發起進攻的可能性變小了。這樣的話,興許隨着時間的推移,會有什麼變數也說不定。
追根究底,滿清對放棄關內、退回關外還是不甘心的,當初冷靜的決定雖然獲得通過,卻無法改變心底的不捨和貪婪。從王公貴族。到普通包衣,都是這樣的心理。
所以,形勢的突然變化一下子打了清廷措手不及。河間防線轟然崩塌,近二十萬的滿、蒙、漢軍死傷無數,狼狽逃竄,如喪家犬般逃入京師,立時掀起了更大的混亂、驚惶的奔逃之潮。
心存僥倖的滿人如末日臨頭般恐懼驚慌,再也不能心平靜氣地收拾大小家當。都草草收拾,蜂擁出城。這股奔逃浪潮一起。清廷再也無法遏制,任何有序組織的意圖都被驚慌失措的人們破壞。更有官兵擅離職守,領着家眷、攜帶家財,倉惶北逃。
而逃跑的先鋒便是蒙古八旗,他們不再肯爲了滿人去拼命,天示的預言使他們心膽俱喪。帶着劫掠所得向北跑,向北逃。由他們帶來的潰逃擴散蔓延,很多敗兵不去收容歸建,而是歇口氣繼續逃。
京城中亂成一團,消息滿天飛。一會兒說天津失陷了。明軍正沿河進趨京師;一會兒說通州正在激戰,明軍暫時打不過來。種種消息也不知是真是假,不斷加劇着恐慌的氣氛,可謂是一夕數驚。
如果說形形色色的消息還只是聽聞的話,京城內連續發生的血案,則更令滿人感到危機就在身邊,那些旗奴家丁都成了潛成的敵人,不再是恭順的羔羊。
鑲黃旗監生郎廷樞及其親眷在家中被殺,據倖存者講述,是一夥頭裹黑布、脖纏紅巾的暴徒所爲,而引領者卻是郎家的家人黃吉,綽號黃裁縫。
九門提督鄂克遜帶十數親兵回家路過鼓樓時,突遭“賊人”狙擊,這夥“賊人”躲在街旁店面內先是火槍齊射,接着又投擲炸彈,然後執利刃衝出砍殺。鄂克遜身中兩彈,當場被擊斃,親兵也死傷大半,只有兩人拼死逃出。而“賊人”雖有損傷,但卻相攜逃竄。
洪承疇府邸突起大火,煙火升騰,一片大亂,其母連驚帶嚇,一命嗚呼。
多羅貝勒尚善的家眷大車小輛趕出城時,在城外十里處突遭預埋的地雷襲擊,親眷死傷不少,更炸死其妻子。
固山貝子擴爾坤的家眷在城外三十里外遭到伏擊,火槍、炸彈,然後是上百披甲執戈的“賊人”蜂擁而上,除了幾個家丁奴才外,其家眷盡遭斬殺,財貨被洗劫一空。
都統華善攜家眷倉惶而逃,在路上卻遭到了一股蒙古潰兵的攻擊和劫掠,爲首者卻是巴林部貝子溫春、臺吉格勒爾圖。
從城裡到城外,有的是國安部的密諜在製造混亂,有的是伺機報復滿人的漢人中膽大者,有的則是對主子不滿而趁機刺殺的旗奴家丁,還有眼見滿清敗亡在即,趁火打劫的蒙古諸部。
“君王死社稷,崇禎能做到,朕也能做到。”康小三又發起了脾氣,死活不肯移駕出城。
鰲拜面色鐵青,冷哼不屑;遏必隆驚惶不安,偷偷地瞟向鰲拜,盼着他施展強硬手段,他和家眷好隨着皇駕趕緊離開這裡;蘇克薩哈滿臉悽愴,苦口婆心地勸說。
“陛下,我大清乃滿蒙相聯,無昔日遼金滅國之憂。南明如宋,此時雖盛,先賢言,盛極必衰,破滅指日可待。因此,只要皇上在,我大清便在,只要大義在,道統在,臥薪嚐膽,忍辱蟄伏,終有再起之時啊!”蘇克薩哈聲淚俱下。
“自欺欺人。”康小三繼續發火,“敵人尚未至城下,汝等已心膽俱喪,全無鬥志。若是朕現在起駕,京師大亂,必不可收拾。”
“早就不可收拾了。”鰲拜冷冷地接口道:“此時加緊北走,若能守住山海關,則敵於嚴寒之季豈能久屯於城下?我軍趁機集兵掃蕩遼南,驅走明軍,則可據遼東之地與僞明抗衡,亦不失爲以退爲進之策。若遷延時日,兵力族人盡喪於北地,則山海關不保,遼南不保,遼東亦危,哪裡又有我滿人立足之地?”
“萬歲,我滿人不足百萬,席捲天下實乃漢人不能同心協力,頗有僥倖。如今漢人崛起,以百敵一,我滿人豈能抵擋?”遏必隆立時幫腔道:“蒙軍、漢軍皆趨炎附勢,如今已不願爲我滿人效死,如之奈何?太祖、太宗時,我滿人於苦寒之地時的武勇之氣,已大半喪於這中原享福之所。若是退回遼東,痛定思痛,臥薪嚐膽,便又有興起之望。”
“朕寧做戰死之君,絕不……”康小三話未說完,便被轟隆隆的爆炸聲打斷了。
殿中衆人大吃一驚,康小三更是快步奔出大殿,站在丹墀下觀望。
臥佛寺方向,濃煙卷着火光,把冬夜的北京城照得一片明亮,突然鼓樓那邊又燃起了沖天大火,炸雷似地響起了爆炸聲,北京城都被驚動了。順大府、兵部衙門、善撲營、九門提督府的大鼓擂得山響,號角聲此起彼伏。急促的馬蹄聲敲擊着宮外御街堅硬的凍土和石板道,還夾着婦女和孩子驚恐的哭聲,尖叫聲和咒罵聲,京城陷入了極其恐怖和不安的混亂中。
“朕……”
近處轟地一聲,宮中燭油庫竟然也着了火。霎時間,大內一片騷亂。滿宮到處都是人影幢幢,鬼哭狼嚎,太監、宮女們沒頭沒腦地大叫大嚷,到處亂竄亂跑。很多燈燭突然一齊滅掉,黑暗中大內一片混亂。
“不好,宮內有人作亂。”鰲拜反應很快,急步站到養心殿的琉璃壁前,以防有人從背後暗算。
啊,一聲慘叫近在咫尺,也不知是誰在黑暗中被刺殺,殿內人影亂晃,亂成一團。啊,又是一聲慘叫,從聲音上能聽出竟是蘇克薩哈。
“掌燈,快掌燈。”鰲拜大聲叫着,猛然間亮光一閃,一顆冒着火星的黑東西在地上滾動起來,然後轟然爆炸,接着是一片狼哭鬼嚎之聲。
“太監,是太監作亂了。”鰲拜被震得靠到了影壁上,但他藉着一閃的亮光,看見了暗中的行兇者,不禁心中一沉,這他娘*的真是王朝末日了,連宮人也造反作亂了。
養心殿院的垂花門“轟”地一聲被撞開了,幾十個太監擁了進來。他們打着火把,舉着刀劍,有的叫着“殺韃子,殺僞帝啊”,有的喊着“抓反賊啊”,但卻惡狠狠地直撲康小三和滿漢大臣……
清史載:康熙二年,明軍將至,京師聞變,有楊起隆者,號其徒爲“中興官兵”,裂布裹首以白,披身以赤,謀作亂。其徒周直、陳益等二十餘人,勾結大內宮人爲內應,遽起發難。輔臣鰲公率宮中侍衛斬十餘人,益、直遁去。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