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家堂哥,是這一輩的老大,長韓楓八歲,是個很不安分的人。
那輩子,堂哥發過大財,也敗過大家,等韓楓從部隊轉業出來步入社會的時候,在九十年代混的風起水起,零四年堂哥韓華被判了十五年徒刑,罪名很複雜……現在的他,二十四五歲,風華正貌,血氣方剛,走南闖北的混生活,前年結婚的時候,美貌的大嫂可算百裡挑一,據說還是在京上學的大學生,江南美女,只是靦腆的韓楓極少和在外闖蕩的堂哥打交道,更不要說僅見過一面的大嫂。
哦,對了,今年吧,他們在京城二環已經買了房。
九二年前就有了房,還是京二環。
二環,那輩子別說二環,五環都沒買得起。
租他麼的一輩子,最後搞的家破人亡。
……後來,聽說他們離了婚,房賣了一千七八百萬,那輩子最後見着堂哥的時候,他還在服刑。現在,堂哥正是春風得意馬蹄疾的時候,正好藉藉他的東風,不知行不行。
二大爺家。
韓楓沒提借錢的事,只是說了想去京城見見世面,結果一頭長髮的堂哥瞪大了眼珠子,煙都掉到了地上。
“三兒,你家我叔同意了?要是他同意,今晚你就跟哥走!正好缺人手,不差你一個!”
“還沒。”
韓楓苦笑一下,“想找你說說他去?”
韓華立時搖的和波浪鼓似的,把頭一擰,“得——我可不去。你家叔的話太噎人,我這都是老韓家不務正業的典型了,要我說——你乾脆先斬後奏,先去了再說!到那兒,崩說別的,就給人拿票送票,我包你一天最少賺二十!”
二十!
韓楓瞪大了眼睛。
京城幾大車站九十年代的黃牛黨……不說了。
“怎麼樣,嚇着了吧!”
韓華捋了一下郭天王式的頭型,吹了一下菸圈兒,“上什麼學?跟哥混,用不了兩年……”
“閉嘴!”
突然從外間屋走進來的二大爺一拐輪到了堂哥腿上,“兔崽子!你不好好上學這還來鼓動你三兄弟!啊——咱老韓家八輩子也沒出個文化人,就指着他呢,你在這兒出餿主意,給我滾回你的京城去!”
“呀,二大爺,您消消氣兒,是,是我主動來找大哥的。”
連忙攔下來,搶過二大爺的柺棍,一臉笑的橫在中間。
“你!三兒啊!你別看着錢眼熱!錢不是啥好東西!毛老人家教導我們說……”
韓華直翻白眼兒,聽了十幾句下來終於忍不住了,趁二大爺喝水潤喉的當口,悄麼聲的接了一句,“毛老人家在的時候,我奶可是餓死了!現在,得走鄧老人家的路線啦,改革開放!解放思想是不是……”
“你這兔崽子還教訓起你爹我來了,我當黨員的時候,你他孃的還沒出生呢!”
“爸!你也看看報紙,喏——看看,鄧爺爺南巡,這已經定了調了,發家致富這纔是正道!這纔是爲社會主義事業添磚加瓦,你那階級鬥爭的一套早就過時啦!”韓華也不示弱,從屁股底下掏出一份報紙給二大爺指着看。韓楓也湊上去瞧了眼,果然是南巡講話的那份,春天的,還有油,估計是包什麼來着。
“過,過什麼時?你個小資產階級!這要是向前十年,老子和你斷絕了這父子關係,你給我滾!三子,你可不能和你這不靠譜的大哥學啊——哎!”
嗡嗡的……腦袋。
韓楓和韓華兩個抱頭竄出院門。
互相看了看,韓華眯上了眼,“三兒,你——不會和老頑固一樣想的吧?你喝的墨水多,上着高中呢,未來的大學生,比哥強,你說說,你哥想的對不對!他們就是不睜眼看世界嗎!”
氣的一腳把只不知從哪裡跑來的野貓給嚇的連跳帶竄,大皮鞋下的土被踢的飛起弄了一腿子灰。
“哎,真沒道理了!我這致富了爲啥他還氣這麼大的氣,娶媳婦沒用他花一毛錢,還給了他蓋房的錢,我自己還在京城買了樓,有了事業,這——我真是服了!”韓華蹲了下去,氣的呼呼的。
“哥,我信你。你是對的。”
韓楓無比堅定的回道,“所以,不管我老子怎麼對我,我今晚都和你走!不過,路費你先替我墊上,嘿嘿,我沒錢。”
“那都不是事,自家兄弟,說這個就遠了。對了,真要去那邊了,哥手下一大幫子人,可不會親顧着你,都一視同仁,而且,當黃牛的東北人挺多,整不好還得打架,你——真的要去?”
擦了擦腿子上的灰,期待的目光上很是疑惑。
“去!打架我不怕。”韓楓斬金截鐵。
“也行——你和你舅真的學過?”韓華上下打量着兄弟。
……
“你說什麼?”韓立國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看了看兒子,又看韓華,臉青的像鍋底。胸膛已經起伏起來,四下亂看似乎在尋找起了什麼。
“不,不學好了是不是,是不是!”
“韓華!你這麼大人了,心裡沒個橫豎,連你弟弟都禍害啊——啊!”
目光似火,瞪上了旁邊來當說客的韓華。韓華本來就怕這個小叔,被這麼一瞪,頓時有些蔫了,“叔,弟,弟說去京城見見世面,順便買些複習資料——我哪禍害他呢,你看你想的!”
“不行!”
乾巴的大手用力一揮!
“我告訴你,韓楓!你這陣子就不老實,想這想那的,要是不給老子安分的呆家裡複習做寒假作業,你就滾出這個家門!”
母親嚇的腿都在抖,“他,他爸,你先別生氣啊!”
“生氣?這小子現在這是掉錢眼兒裡去了!哼,沒出息的東西!不尋思着怎麼提高學習成績——啊,這個家,還輪不到你想法賺錢!就是吃糠咽菜那一天,也有老子在前面頂着!”韓立國大吼着,手邊碰着啥東西砸啥東西,直到拿起了酒殼,想想又放下了。
韓楓送走堂哥,淡定的看着暴跳如雷的父親,絲毫情緒也沒有,笑了笑,倒了一缸子水,遞了過去,“爸,你喝點水!”
“你!”
韓立國要氣暈了。
站幾乎都要站不住了,“你啥時候變成了死豬不怕開水燙,油鹽不進了?啊,和韓華學的?”
韓楓笑了,“爸,我哥那也是人才不是,現在咱家誰有他能掙/不是學的,是窮怕了,我想有錢,至少能天天吃到肉。不然你看我現在瘦這樣,咱糠也不長膘不是?剛好我聽說堂哥有門路,我去幫他送車票,我能跑,他說了,一天給我二十。”
“你放屁!投機倒把,抓住了要殺頭的!等等——多少?”
“二十。”
“不行!你不能去。”
啪。
缸子摔桌子上。
韓楓啞然。
心說,原來爹這個時候這麼頑固啊!
正僵持着,門外扒着院門有人喊,“立國!五缺一,打一毛的,你來不來?”
韓楓默唸:
三
二
一
“等我一會兒,馬上就來!”
韓立國像上了發條的機器,三下兩下的收拾裹上舊的不成樣子破了幾次縫成了補丁的大衣,又瞪了韓楓一眼,“告訴你啊!好好在家學習,敢和你堂哥出去混——就砸斷你的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