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也喜逐顏開,皆以爲此事成了。
賈義心中更是得意,只覺得衆人都辦不到的事,卻被他辦成了,嘿嘿一笑便蕩起雙槳,只是那船,仍舊不動。
笑聲戛然而止,尚進亦皺眉緘默,一時間陷入僵局。
此事緣由,我俱看在眼中,見衆人都無主意,這才悠悠開口道:“此海非尋常之海,不能飛行,只能以此舟渡之。可想而知,此舟絕非凡物,所需的船槳也定然不是凡物,應是與這船相配的纔是”
胡奧聽了,便點頭說道:“有理。”
賈義卻道:“你說的輕巧,只是與這怪船相匹配的船槳要到哪裡去找?”
我輕笑一聲道:“自然是到岸上去找,難不成要到海里找?方纔找寶貝時你那麼精神,找船槳怎麼就糊塗了?”
尚進聽了頓覺有幾分道理,便又令衆人上岸,只是這次一不爲尋寶,二不爲尋找第六層的入口,只爲尋找一個小小的船槳。
說來也實在諷刺,在場皆是超凡入聖,卻爲尋找那一小小事物奔波,好一似餓鼠尋食,亂哄哄毀了處靜地真荒唐。
胡奧因要看顧我,並未與衆人胡亂尋找,只與我坐在海邊吹風,倒是愜意清靜。
“若是得閒,在這海邊垂釣,倒也是件自在事。”我悠然說道。
胡奧聽了一笑道:“那草舍中便有兩三樣漁具,你何不取來在這裡釣上一會。”
我微微搖頭,只覺心中諸多心事,又怎比當年在故鄉時那般悠閒,想到此處,心中不禁又感傷了一回。
低頭垂望,忽見離我不遠處正有一座蘆草搭建的低矮草棚,隱約可見其內有一長凳。
“可否能帶我到那處看看。”我指着那草棚對胡奧說道。
“自然可以。”胡奧點頭道。
慢慢走進草棚,便覺那草棚之內的空間比想象的還要狹小,只堪堪容下我與胡奧二人。又見那長凳約有四尺長短,只是其上一半蒙灰,另一半卻頗爲乾淨,可見長久以來這長凳一直是一人坐的,長凳右側,則有一木桶,其內有半桶泥土,依稀可見有蚯蚓從泥土中探出頭來。
我見了頓時恍然,原來此處正是那草舍主人悠閒垂釣之地。又向那水中觀望,正見一片荷花開的正俏。只覺得此地當真是個妙處。
胡奧將我從他的背上放下,又召來一陣輕風將那灰塵撫去,便率先坐了下來。
我剛要坐下,忽見被撫去灰塵的那半截長凳竟露出幾個小字出來,定睛一看,卻是“與誰同坐”四字。
只看那四字,便覺無盡寂寥之感浮上心頭,長凳雖長,可容二人,可是又能與誰同坐?又有誰願與我同坐?恍惚間,這草舍的主人長年一人獨坐的身影如在我的眼前。
我心中悶悶的,又唸到己身。此刻我身旁雖有胡奧等人,但嚴格來說,他們終究只是我的路人,我早晚都要離開這裡,甚至離開水源道館,然後回到自己的故鄉。到了那時,我又能與誰同坐?
正感傷間,忽聽胡奧一聲驚疑,我不由回過神來問道:“怎麼了?”
“那裡也有一行字。”胡奧海水邊的一塊青石說道。
我連站起身子到那水邊去看,只見潦潦草草刻着四行小字。
對鏡方知漸枯槁,
秋盡江畔凋草木。
獨見荷花守紅死。
香還未消已是灰。
我看了一遍,初時只覺得這似詩非詩的,即無押韻,又無題名,實在算不得佳作。更何況此地亦沒有鏡子,何來對鏡之說?倒有亂湊字數之嫌。
只是低頭一看,正看到青石邊的海水中有我的倒影。
水影中的我,面色蠟黃,兩眼無神,又滿臉絡腮鬍子,不知比當年在故鄉時憔悴了多少。一路走來,多少挫折劫難,夢曦被困脊龍高丘,以及後來薇薇安的死,對我都是不小的打擊,當真就是“對鏡方知漸枯槁”
可想在這青石上留下石刻之人,也是與我一般感受。只想到此處,我忍不住便又將那題字認真讀了幾遍,便漸覺意蘊深遠,零零碎碎的畫面如在眼前。
正是秋盡之時,花草皆凋,孤寂的身影望着水面,在這無情的歲月中漸漸蒼老。
他的身上又有着什麼樣的心事呢?草舍曾有兩把神劍,一把爲雪跡,一把爲無痕,正是一對。草棚長櫈,亦可二人同坐,偏偏一半蒙灰,是否揭示着那草舍之中曾住着兩個人,而其中一人已經不在了呢?
常言道,“人生得一知己,乃人生快事。”
可又有誰知,人生得一知己,亦是人生憾事。
只因那人若沒了,世界再大,也只剩孤零零一個自己,再無知己可尋。
正感嘆間,忽聽胡奧說道:“短短四句之中,這題字之人偏偏用了槁木死灰這四字,想來他應也是位久經磨難之人。”
我點了點頭,正要再說些什麼,忽覺腳踝之處有所異動,似是碰道了什麼東西。
我連低頭去看,卻見一條軟綿綿,溼答答的藍色帶子,不知何時纏在了我的腿上。
那帶子約有二尺粗細,如巨蟒之身,仔細去看又見其上多生些透明如膠質的肉粒,更像章魚烏賊之類的觸手。
我心頭一驚,連要抽腿,卻只覺得腳踝間猛的一緊,一股大力便將我向海水中拉去。
胡奧這纔有所察覺,連伸手向我一拽,可終究是慢了半步,只拉到我的半截衣袖。
這時方見一隻海中巨獸浮現眼前淺水之中,它通體深藍,形如烏賊,頭背約有百米大小,十條觸手條條有水桶粗細,張牙舞爪間,掀起陣陣濁浪。
而那緊緊捆着我的腳踝的,正是那烏賊的觸手。
我自然不願坐以待斃,本能的便將手探入腰間一摸,卻發現斷天神劍並不在身上,這纔想到斷天神劍早在薇薇安遇難時已不知被我丟在了何處。
那斷天神劍自我闖過九幽洞穴之後,便一直伴我左右,一路血雨腥風,不知救了我多少次。而我卻將它丟了,想到此處,心中又不免自責。沒了神劍相助,我亦是重傷未愈之軀,縱然不願坐以待斃,卻也有心無力了。
瞬息過後,我只覺全身一涼,呼吸一窒,又聽撲通一聲,已是被那烏賊拉入海水之中。
“孽畜!”忽聽胡奧一聲怒喝,便見一道足有三丈的巨大青色風刃如巨輪般切來,直逼那深藍烏賊的本體。胡奧本是孤傲之人,可那深藍烏賊卻在他的眼皮底下偷襲得手,胡奧自然怒極,此刻便是含怒出手。
那深藍烏賊似是知道那風刃的棘手,只見它頓了一頓,纏繞着我的那條觸手保持不動,其餘九根觸手連連揮舞,便見怒濤陣陣,一條九頭巨蛇自水中升騰而起,九頭一體,紛紛甩尾吐息,頃刻便將那巨大青色風刃絞的稀碎。
胡奧不驚反笑,右手之中五龍搶珠碧玉杖大放光芒,五條青色風龍栩栩如生從那玉杖之上飛出,那風龍初時只約莫手心大小,卻見風便長,只一息之間,各各便有百米大小,仰天怒吼間,整個水畔便狂風大作,日月無光。
九頭怪蛇亦是不懼,攜裹着滔天巨浪便相胡奧壓來,五條風龍自不甘落了威風,掌控着毀滅的狂風便迎了過去,當真是,風起雲涌浪滔天,龍蛇之爭豈等閒!
正當戰的正酣之時,忽聽一聲斷喝,“胡奧老鬼!我本當你是個可靠之人,怎連個小小烏賊也對付不了!”
那話音剛落,便見幽暗天際忽的亮起一絲火光,正如午夜中的一顆冉冉升起的新星。
深藍烏賊向來喜水,見那火光心中便忍不住升起一絲懼意,當即掀起一陣巨浪,想將那團火光淹沒在水中。
而那火光卻並不懼水,偏偏在水中越燃越烈,彈指間火光炸裂,一隻綵鳳浴火而出,正是柳青玄與花易冷的絕技,火鳳出離山!
原來柳青玄與花易冷二人本就近處,感知到此地的戰鬥波動,便快速趕了過來。
胡奧見狀臉上不由露出笑容,當即喝道:“我纏住這九頭蛇,你去救江夢那小子。”
綵鳳一聲清鳴,當即向那深藍烏賊掠去,漫天火球如若繁星,似是隨時都將墜落。
那深藍烏賊雖強,可它十條觸手中的九條已經化爲九頭蛇與胡奧纏鬥,此時本應只有忍人宰割的份。
可那深藍烏賊卻異常奸詐,只見它不慌不忙,微微舉起最後一根觸手,此時我神態萎縮的被捆縛在那觸手的末端,其中的威脅之意,不言而喻。
火鳳停止了它的動作,漫天火焰如泡沫般消散。深藍烏賊怪笑連連。我微微仰起頭,望着空中的火鳳神態複雜。
正在這彼此僵持時刻,那火鳳突兀張開嘴巴,一道火線急射而來。
深藍烏賊被嚇的一驚,也不疑有它,慌亂間便舉起觸手,用我的身體來抵擋那突兀飛來的火線。
我無可奈何,只受那深藍烏賊觸手的擺佈,不受控制的向那火焰撲去,心頭卻猛地升起一絲惘然。心中暗道:“或許因爲薇薇安的死,柳青玄真的恨我了吧,於是此刻也不在乎我的死活了。”
一念未了,那火線已到身前,驚奇的是,我並未從那火線之上感受到什麼驚天動地的破壞力,反正覺得異常的親近與熟悉,使得我忍不住便伸手去抓那向那道火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