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遊戲

黃沙漫過妮美娜的身體,她被柔軟的帶有金子般的黃沙一點一點的包圍,一點一點的吞沒。

她閉着嘴巴,閉上眼睛,全神關注的享受着一場將被紅絲線蟲癢死的全過程。如果記性好的情況下,將來這種感覺會讓她終身難忘。

妮美娜陶醉其中,身上每寸肌膚髮出沙沙的聲音,就像冰凍可樂倒入玻璃杯,二氧化碳氣泡爆炸後發出悅耳動聽的聲音。其實,那是蟲子們歡騰跳躍發出的聲音。

妮美娜不忘尋思着,要怎麼樣才能用自己的死換取紅絲線蟲的生存呢?就被一場突如其來的水給澆滅了。

她一骨碌身想從沙堆上坐起來,可是身體軟不塌塌的,沒有多餘的力氣支撐着爬起來。倒是她詫異的看到,艾里斯正拿着一瓶子水往她臉上倒。

“你幹嘛,潑我水乾嘛,腦子有病了嗎”?妮美娜有點發懵,她又伸了伸腰桿想坐起來,渾身軟綿綿的使不上勁。

她不明白艾里斯爲什麼拿水潑她。

“好了!好了!醒過來就好了”,艾里斯看見她醒過來很是高興。

“幹啥啊?你怎麼回事?不知道剛纔浪費了一瓶子水嗎”。妮美娜身體不能動,可腦子還是清醒的。

“醒過來就好”!艾里斯看着手裡的空瓶子,遺憾的搖着頭說,“浪費了一瓶珍貴的水啊,這瓶水足足夠我們喝上三天。”

“妮美娜,剛纔你昏倒了。這裡的天氣很炎熱,你中暑昏倒了”。他晃了晃手中的空瓶子說:“如果沒有這一瓶子水,估計你就……”。

“啊,是嗎?我中暑了!不會吧,我剛纔明明看到成羣的紅絲線蟲爬到我身上,在吃我。我老是看到別人看不到的東西”。妮美娜雙手比心,感激不盡的看着艾里斯。

“不用謝!你忘了我是誰嗎,我可是一名軍人啊,軍人的職責就是保護人民生命和財產的安全。”他用手指彈掉帽子上的一層黃沙,端端正正的帶上。

“可是,可是!你救了我,可是我們以後沒水喝了呀”,妮美娜不無擔心的說。

“你是要命還是要水?傻妞”。艾里斯笑着問。

“我可以不喝水,你渴了怎麼辦,你可是要喝水的呀,你把水給我用了,口渴了該怎麼辦呢?”妮美娜吚吚嗚嗚的說。

真的!妮美娜說的都是心裡話,現在她打心眼裡開始關心艾里斯了。

“好了,你已經睡了兩個多小時了,再不走天就黑了,如果不在天黑前升起一堆火,我們就成其它動物口中的獵物了”。

艾里斯說完,他伸出手,準備幫助妮美娜從沙堆上站起來。

他的手和她的手碰到一起的那一剎那,一朵火花在她和他手指間炸開。

這可不是普通的靜電,而是一名男生和女生之間的愛慕之而產生的化學反應。

天黑的好快啊,不知不覺中,太陽已經下山了。太陽的餘暉,把天空和大地裝點的煥然一新,濃墨重彩像一幅極富盛名的印象派油畫。

腳下的路,在落日的餘暉中悄悄的改變着形態。

妮美娜和艾里斯已經從荒原來到了沙漠戈壁。

今天晚上的天氣看起來不錯,月亮早早在半空中悄悄的和太陽交換着領地。星星也在躍躍欲試的涌上空中,它們廢了好大的力氣也沒有掙脫出太陽的餘暉。

兩個人準備在露天下紮營休息了。

在戈壁灘上找到可以生火的植物,可不太容易。這裡不如荒原植物多,而且這裡的植物矮小稀疏。如果想要找到足夠晚上用的枯枝幹草什麼的,就要走出好大一截子路。

他們一邊找着可以燃火的植物一邊聊着天。

“艾里斯,在軍旅生涯中,有什麼事情讓你印象難忘?”妮美娜問他。

“嗯!有!很多事情都讓我終身難忘”,他沉思了一會接着說。“兩年前的那次救援讓我一輩子也忘不了”。他把頭深深埋在雙手中,好像他把頭深深埋在手中可以減輕痛苦

他說,“那次,我們去國外參加一次人道主義救援,執行一次最高等級的任務。我們的隊伍中有中國部隊派去的士兵,有韓國政府派去的士兵,有美國大兵,還有兩個非洲國家的黑皮膚兄弟。”

“嗯!還有呢?後來呢?”妮美娜問。

“最高級的任務時間是三個星期,在二十一天內完成工程、醫療、運輸、救援等任務。在最後一天,不管有沒有完成任務,只要人活着,必須返回基地報道”。艾里斯皺了皺眉頭,他的表情有些痛苦,眼睛裡寫滿了痛苦。好像不願意回想起那段往事。

“怎麼了,那天發生了什麼”?妮美娜急切的想知道那個讓艾里斯痛苦的故事。

“那個國家政局動盪,情況非常混亂,很多城市已經淪陷,城市的上空常常黑煙滾滾。戰爭進行的非常殘酷,死了很多士兵也死了好多無辜的居民”。

他眺望着遠方,好像全部的記憶都埋藏在漫漫黃沙之下,那部分的記憶已經非常的遙遠。

“那是最後一天,各國特派隊要全部撤出那裡,並由一批新的維和部隊接管以後的事情。就在當天,上級接到一個救援任務,有四名人質被當地武裝劫持,需要解救。我們十幾個人坐着直升飛機來到了那裡”。

艾里斯使勁嚥了一口吐沫,身體內的缺水讓他嘴巴里黏黏的,聲音中明顯帶着喉嚨嘶裂的嘶嘶聲。

他停頓了一下接着說。“並且,關押人質的街區裡駐紮着一個當地武裝分隊,大約有二三十人,帶着殺傷力非常強的武器。”。

“這裡顯然是一座無人的死城,街道兩側的房屋早已是一堆堆的瓦礫,沒有受到轟炸的房屋已經是千瘡百孔。居民不是死去了就是逃離了這裡。街道上安靜極了,鴉雀無聲死寂一片。偶爾聽到遠處傳來炸彈的爆炸聲。”

“特派隊的每個成員身穿輕便的迷彩軍裝,頭戴頭盔,後背揹着雙肩包,爲了行動方便,輕便的***斜挎在胸前。

在戰場上,一次判斷失誤就會丟掉性命。半空中,有一架直升飛機在盤旋着,飛機的艙門打開着,兩側坐着手持重型武器的軍人。緊密觀察着地面的一舉一動。

對講機裡的電流嘩嘩啦啦的響。

大家從軍用飛機上依次滑降下來,找到掩體後原地等待指示。

對講機在呼叫,“呼叫、呼叫、準備襲擊,保護好人質的安全。呼叫、呼叫”。

“收到、收到,進入攻擊範圍”。

“援軍已到城北,大家十五分鐘出擊”。

“收到、收到”。

“目標出現沒有,不能打草驚蛇,呼叫”。

“目標出現,目標出現”。

“1組準備”。 “準備完畢”。

“2組準備”。 “準備完畢”。

“這個街區已經沒有人居住。前面一座被炸的千瘡百孔的別墅裡,就是關押人質的地方。我們不知道里面確切的人數和位置,只能暫時的埋伏在掩體後面,等待頭兒給我們下達指令。”

艾里斯痛苦的臉部表情中,妮美娜看的出他還沒從戰爭的陰影中走出來。

“忽然,從右面廢棄的二層樓的樓頂射出一連串的子彈。子彈帶着尖銳衝擊波的聲音射向我們”。艾里斯說着,他下意識的擡頭看看前方。夕陽西下,落日餘暉把艾里斯的臉映紅,他的眼睛裡好像殘存着一團燃燒的戰火。

艾里斯接着說,“有幾顆子彈射偏了,射進身邊的掩體上。有顆子彈射向我,我就地一滾,躲了過去。可是,我身邊那個白皮膚士兵沒有那麼幸運,沒能躲開,被射中了腦袋。他的腦袋在我眼皮子底下開了花”。

“大家開始有些慌亂,都是第一次參加戰鬥,”。艾里斯繼續說着。

“我們在明處,敵人在暗處,對方的火力在短短的十分鐘內讓我們犧牲了兩名隊員,是兩名運氣不好的美國大兵。他們支離破碎的躺在離我不遠的地方。我甚至能看到他們嘴裡吐着一串串血泡。藍綠色的眼睛隨着生命的消失,直直的盯着湛藍的天空”。

艾里斯有些哽咽,聲音聽起來有些沙啞。

“殘忍!戰爭太血腥太暴力!我很幸運,生長在一個和平的國家”。妮美娜自言自語無限感慨的說。在她的眼前,浮現出硝煙瀰漫槍林彈雨的戰爭場面。

“當我們衝進小別墅的時候,裡面的大部分劫匪在激烈的火拼中喪生。還有幾名被阻擊手擊斃。在一間臥室裡,看到四名衣衫襤褸滿身是血的人人質。有兩名大人,兩名小朋友…”艾里斯斷斷續續的接着說。

“我保護其中一名最小的女孩上直升機,不過小女孩已經受傷了,我只能揹着。”

“後來呢?你說小女孩後來怎麼樣了”?妮美娜繼續問,“她逃出來了嗎。?

“是的,當時的情景很糟糕”。艾里斯點頭。

“後來呢,後來發生了什麼”?

“直升機就在前面五十米遠的地方,螺旋槳旋起的風讓人睜不開眼。從離開別墅到上飛機再到飛機起飛只能有一分半的時間”。

“大家安全離開了那裡沒有,還有那個小女孩”。妮美娜的問題有些犯傻。

艾里斯撇她了一眼,他的眼睛紅紅的,眼眶裡包含着淚水。

“怎麼了,艾里斯”?妮美娜催促着艾里斯。

“小女孩沒有安全的登上飛機,她被一顆罪惡的子彈射中,死在我懷裡。”。艾里斯說完號啕大哭。“她是那麼的小,那麼的瘦弱,如果當時抱着她奔跑,她也不至於被那顆子彈射中。是我失職一手造成的”。

他一邊哭一邊說,“就在我懷裡死了。她是那麼的可愛,就和我妹妹一樣可愛,如果她沒有死去,現在已經……如果我把她送上飛機,她也不會死了,是我害死了她”。

妮美娜從來沒見過一個男孩子哭得那麼傷心。

她往前挪了挪,離艾里斯近了一步,然後張開手臂,把艾里斯擁在了懷裡。輕輕拍着他的背,以此來安慰這個被戰爭留下陰影的男孩。

“援救完人質後,大家要迅速撤離這片街區,然後再穿過一個廢棄的工廠,就到了國際救援基地。這裡是停戰區也是最安全的地方”。此刻,艾里斯聲音平靜,沒有太多情感在裡面,就好像再講別人的故事。

“沒有想到,回家的路太難了,我們陷入了包圍圈,被當地的地方武裝圍堆堵截一路追殺”。

“地方武裝都是當地的人,經過魔鬼式訓練後,個個成了殺人不眨眼的魔鬼。他們配備最精良的裝備,用最血腥的方法統治着這片沙漠國家。對!和這裡一樣!沙漠!”

“我能想象出來!和這裡一樣的”妮美娜說。

“是的!和這裡一樣。後來,我們跑到了廢棄的工廠。雖說是工廠,這裡哪有工廠的樣子啊。殘巖斷壁房屋倒塌,裡面空蕩蕩的,設備早已經不知去向,只留下幾個巨大的齒輪和石灰澆築的柱子,鐵鏽斑斑面的半埋在黃沙中,”。艾里斯一邊說,一邊用樹枝捅了捅眼前的火堆。

現在已經是前半夜了。荒漠的風很冷,篝火燒的很旺,火星子噼噼剝剝的從火堆中竄出來。

“這裡看似平靜,其實也是最危險的地方,稍不注意就會被地雷炸的飛上了天,因爲這裡埋藏着無數顆炸彈。在這裡,每個人都有可能被炸死”。

“啊!太可怕了。後來怎麼樣了?”妮美娜往火堆裡扔了幾根木柴。

火光映紅了他們的臉。

“我們小心翼翼的走着走着。叫囂的地方軍也停止了追擊,他們躲得遠遠的,在掩體後面等着看熱鬧,看着即將結束的血腥遊戲。”

風颳過,黃沙颳起,沙粒在耳邊響起好聽的嘩嘩聲。

“安靜,妮美娜不要說話!保持安靜,在極度的安靜下,我才能聽到埋在地下炸彈的彈簧聲”。艾里斯制止了妮美娜的發問。

“有好幾個隊員被炸的血肉模糊,死在了我眼前。他們有中國軍人,有美國軍人,還有兩個日本軍人。他們死的好慘,胳膊和腿還有內臟炸的到處都是,黃沙被鮮血染紅”!

“我不敢停下也不能停下,如果停下了,下場和他們一樣”。

“再繞過幾個路障,就要離開了廢棄的工廠。前方就是停戰區,一面綠色的旗子在屋頂上飄揚。旗子上面的橄欖枝上,一隻白鳥在展翅飛翔。此刻,我的心情是多麼的舒暢啊,恨不得長出雙白色的翅膀,一下子飛過去。

“這時,腳下咔嚓一下,一瞬間,身體中的血液隨着咔嚓聲凝固了”。艾里斯說。

“時間忽然停止了,整個世界安靜下來。我瞪大眼睛,純淨透明的沙粒被風颳了起來,定格在了半空,像一面面鏡子照在我驚恐萬分的臉上。一切彷彿靜止不動了。彷彿頃刻間,有人按下了暫停鍵。我知道自己踩到地雷了,要完蛋了”。

“歐!好吧!我不說話了”妮美娜捂着自己的嘴巴不敢說話了。

“我的一生就在我眼前閃現。爸爸媽媽,老師同學,部隊戰友的臉一張張出現在我眼前。其實,我不想死,因爲我還沒有談過女朋友”,艾里斯繼續。

“我的腳掌踩在上面一動不敢動。我清楚的知道,只要腳掌稍微挪動一點點,身體會在巨大的衝擊波中分崩離析。”

“在生死關頭,你還在想從未謀面的女朋友嗎?你好可愛啊,我已經喜歡上你了。”妮美娜抓緊插上一句話,然後捂着嘴巴不說話了。

“是的!我在想將來的女朋友是什麼樣子。”艾里斯的眉頭輕輕的打開了。

艾里斯看着妮美娜說,“我把平生所學的爆破知識在腦子裡整理了一邊,終於想出了一個辦法。”

“用什麼辦法,你太厲害了,死了嗎”?妮美娜無比崇拜眼前的艾里斯。

“你說的什麼話啊!死了我還能和你說哈嗎,笨蛋”。

“我調整好呼吸,抽出軍刀,把軍刀在腳底和鞋幫之間刺進去,然後用揹包輕輕壓住刀把,慢慢的脫下了鞋子,用平生中最快的速度撤離”。

“後來怎麼樣了”?妮美娜問

“劇烈的爆炸聲後,一股炙熱的衝擊波把我衝到了半空。我咬緊牙關,閉上眼睛,屏住呼吸,等待着隨之而來的死亡”。

“嗯,後來呢?你是不是昏死過去了”。妮美娜問他。

“嗯,無數枚鋼片往我身上飛濺,有幾塊飛到我後背,有幾片飛到我的大腿中,有一片飛到我腦袋裡。我甚至能聽到鋼片扎進肉裡的噗噗聲。我渾身都是血,但是覺得傷口沒有那麼痛。後來,模模糊糊中看到一面綠色的旗幟在高高地飄揚,我知道終於回到了基地……”

艾里斯長長的喘了一口氣說,“我的故事講完了”。

妮美娜看着眼前的男孩。看着眼前這位在戰爭中差點失去生命的男孩。

男孩的臉被面前的火焰映得通紅,眼睛裡無數顆星星隨着火焰在閃爍。他的眼神堅定,表情莊重,好像一名剛剛凱旋而歸的英雄。

今天晚上的夜空好美好美啊,滿天繁星在夜空中閃着鑽石般的光芒。夜空下,一團火紅的篝火在熊熊燃燒,火光溫暖着兩個孤獨的人。

黃沙漫漫,如夢如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