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那漆黑兜帽下,頭骨當中兩個黑黝黝的眼眶,直勾勾盯着張自成的方向。
骷髏頭骨沒有眼珠,張自成無法判斷它眼神的聚焦位置,臉上也沒有半點可以活動的肌肉,讓張自成也無法分辨對方的表情。
但是那股被靈能抗拒在體表之外,充滿存在感和鋒銳的視線,卻由不斷波動的靈能傳遞給張自成的意識。
現在張自成體內的靈能,就彷彿是面對颱風天氣下的海平面,波濤洶涌,浪花層層疊疊,拍打在岸上,甚至讓張自成有那麼一絲絲眩暈感。
“你他媽的在幹嘛?”
終於,死神開口了。
只是這臺詞太過於接地氣,並且十分粗俗,不僅破壞了對方原本神秘的氣場,還給張自成一下子整不會了。
張自成盯着死神,在他復活了這個病人後,周圍人已經開始各種震驚和聚集微觀了。但張自成現在的心情十分緊張,這些普通人的反應已經完全不在他的考慮範圍內了。
這可是死神啊臥槽……雖然這個世界是個低維,雖然以普通地球人的體質就能踹斷這個世界的粗壯樹木,但這種差距,很顯然無法彌補一個凡人和概念性的神明之間的差別。
張自成儘量平和的開口道:“我只是做個小實驗,而實驗成功了而已……那個黑色的影子是什麼?凡人的靈魂嗎?”
誰知,看到張自成開口說話,那個死神竟然左右看看,彷彿在尋找什麼,最後才一擡袍子,伸出骨節分明的手掌,指了指自己,詫異道:“你……你在跟老子說話?”
雖然它的語氣十分詫異,但骷髏臉上還是很難看出他的情緒和表情。
張自成挑了挑眉:“我當然是在跟伱說話,這位背後揹着個鐮刀的骷髏先生。”
周圍的空氣猛地一靜。
那些凡人一臉驚恐的看向張自成,原本喧譁的氣氛也頓時降到了冰點。
良久之後,纔有個聲音忽然喊道:“見鬼了!”
而喊出這個聲音的,不是別人,竟然是張自成面前的那個骷髏死神。
在喊出見鬼了之後,對方一轉身,直接消失在了空氣當中,看的張自成一愣一愣的。
他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爲什麼能夠看到對方這件事,會讓那個死神如此驚恐,以至於對方竟然‘逃’走了。
這逼格從它剛開始出現開始,一路從天上掉到地上,摔了個粉碎。
不過看樣子,或許對方並不是什麼所謂的‘死神’,而是一種形象較爲貼近的存在?
張自成在這裡皺眉思索,旁邊有個人顫顫巍巍道:“大……大人,難道您,您看到了死神?”
張自成心說原來你們這裡的死神形象,也是這個樣子啊?
只能說,這個異世界中和地球常識不匹配的事情太多了,張自成無法用地球的思維代入,乾脆擺爛道:“如果你說的是一個全身裹着黑色袍子,背後揹着個鐮刀的骷髏,那我剛剛確實看到了。”
“嘶——!”
周圍的凡人倒吸一口冷氣,有幾個膽小的雙腿發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外面還有人的聲音在吵吵嚷嚷,室內卻安靜的可怕。
張自成搖搖頭道:“不要這麼緊張,那個死神發現我能看到它後,就忽然消失了。我不太明白,你們這裡有什麼和死神相關的傳說嗎?”
聽到死神已經離開,房間的衆人才頓時鬆了口氣,隨後重新恢復了吵吵嚷嚷的狀態。
但有很多人,在從渾身僵硬中恢復過來後,第一時間,是悶頭往門外擠,生怕繼續呆在這個不祥的地方。
而在這些普通平民的吵吵嚷嚷當中,張自成也只能從信息密度極低的話語裡過濾出幾條信息:他們不知道,教士或許知道,他們去請教士過來。
張自成乾脆也就繼續留在屋內,雖然屋子裡的空氣有些憋悶,但還躺着好幾個身體上連着黑線的病人呢。
張自成沒有着急沿着他們身體中延伸出的黑線,去尋找他們的靈魂。主要是剛剛‘復活’一個病人,聽那個死神的語氣,似乎對此十分不滿,他暫時不想冒險繼續得罪死神。
即便死神發現自己能看到他後,就嚇得落荒而逃……但張自成覺得,這和自己本身大概無關,可能是死神自己身上的某種機制在起作用。
而在等待教士過來的時間內,房間裡的人也在飛快減少。
他們本來是看復活了死人的熱鬧的,誰知道這個戴着奇怪面具的人,竟然聲稱看到了死神。
這羣人本來聚集在這裡,基本上也都被感染了瘟疫,正是對這種晦氣的事情唯恐避之不及的時候,連復活這種大熱鬧都不敢看了。
房間內最後留下的,也就只有原本就躺在這裡失去神智的病人,以及一個面色惶惶的年輕修女。
經過張自成的研究,這些病人畢竟還沒有被茅草裹起來扔掉,探尋口鼻的話,也是能夠感覺到氣息的,說明根本沒有死。
但奇怪的是,不少人的體內,仍然延伸出了黑色的線條來。
至於那個被塞入了黑色影子的男人,此時坐在病牀上,滿臉茫然,一臉恍惚。
張自成走過去,嘗試和對方對話道:“你好,能聽到我的聲音嗎?”
那個病人雙眼發直,聞言似乎雙眼有了些許焦距,眨眨眼,啊了一聲:“你……你好,我能聽得到。”
只是說話的時候,彷彿腦梗病人,舌頭髮木,說出的話非常不利索。
張自成微微皺眉,這個樣子,看起來完全不像是恢復如初的模樣。
難道說,那個黑色的影子,根本不是什麼靈魂,而是什麼不乾淨的東西?
自己不應該將其塞入對方體內,反而應該斬斷黑線嗎?
就在張自成疑惑時,一個穿着黑衣的教士,終於走了進來。
他的黑衣教服邊沿縫了白色的邊沿,從胸口到兩肩,形成了十字的圖案。並且褐色的頭髮被剪得十分整齊,像是一個鍋盔。
而在見到張自成這副詭異的打扮後,他看起來也有些畏懼,但考慮到自己的身份,還是強行打起精神,詢問道:“您好,請問您是……?”
張自成又做了一次自我介紹,聽到是城主請來的醫生,對方還是稍微鬆了口氣。
“您好,司辰醫生,我的名字是米爾頓,願‘神’保佑你。”對方說着,在胸前畫了個十字架。
張自成見狀,心中暗暗有些嘀咕。
之前聽雷戈說什麼復仇之神的時候,他還以爲這是個百花齊放的神話背景,結果看這個樣子,沒有任何前綴的‘神’,十字架,這很明顯就是基督教的做派啊?
不過這件事並不重要,張自成還是向對方詢問道:“你好,米爾頓神父,我之前看到有個影子連接在這個病人的胸膛,隨後將影子塞了進去,這個病人就從昏迷中甦醒了。我不確定那影子是什麼,隨後就看到了死神出現……但死神在發現我能夠看到他後,又忽然消失,您知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嗎?”
米爾頓嚥了口口水,心說這大概是你腦子壞掉,出現了幻覺吧?
不然這麼恐怖的事情,被你說的如此輕描淡寫,不是腦子壞了就是胡編亂造。
但是看着那個已經甦醒的病人,米爾頓還是絞盡腦汁的搜索自己曾經看過的典籍。
“那個……我不是神父,暫時還不是,我只是一個普通的牧師而已。”米爾頓解釋了一句,也爲自己的思索爭取時間。
張自成默默點頭,其實他的稱呼是故意的,神父這個詞也算是一個範圍籠統的專有名詞,是天主教中才有的稱謂,他就是想要等待對方的反駁。
但沒想到,對方雖然不是神父,卻也透露出他只是暫時不是神父而已,卻又以新教中的牧師自居……看樣子,雖然對方信仰的是沒有任何前綴的‘神’,但可能又是一個不同於天主教和基督教,只是一個似是而非的教派。
也對,畢竟這個世界是真的存在‘具現術’這種玩意的,甚至施展的方式,也是背誦神話故事,這太有指向性了,因此出現制度完全不一樣的宗教纔是正常的。
不僅如此,看對方的態度,也十分隨和,完全沒有想象中面對‘鄉野醫生’的傲慢……
或許在真的能夠施展神術的世界當中,信仰神明的人,反而不需要用否定外部世界來強化自己的信仰,用鄙夷其他身份來擡高自己的階級。
只見米爾頓回憶過後,無奈搖搖頭:“十分抱歉,尊敬的司辰醫生,我雖然背誦過許多傳說典籍,但有關死神的書籍十分稀少,並且因爲不詳而沒有得到過廣泛傳播,我對此並不瞭解。”
可還行,連看書最多的教士都不知道有關這個世界死神的情報,那張自成也只能抓瞎。
隨後,卻聽米爾頓又道:“但是我可以寫信給我教會的朋友,讓他們幫忙查閱資料……只要司辰先生,您能夠幫我一個忙。”
張自成微微一愣,沒想到對方竟然會對自己這個初次見面的人尋求幫助。
只見這個米爾頓,語氣吞吞吐吐,表情十分糾結,最終才艱難開口道:“我希望您……您能用剛剛的方法,試着救一下我的妻子。”
————
新來的瘟疫醫生,能夠復活死人,甚至能夠看到死神這件事,很快在城中傳開了。
甚至城牆腳下,那些沿着河堤建立的村落中,也滿是風言風語。
所有人既對此感到恐懼和不詳,又難以掩飾心中的好奇。
“大人,您就放任那個傢伙在城中胡作非爲嗎?他那樣子簡直像是個邪教徒,我害怕他會對領地產生什麼破壞,亦或者造成不可挽回的損失。”
城堡的二樓辦公室內,護衛隊長伯格納忍不住對領主諫言。
領主則若有所思的摸着下巴,輕聲道:“但他那個樣子,似乎真的能夠復活死人?”
“不,我看過了,他並沒有復活死人,他只是救活了一些昏迷中的人。”伯格納糾正道:“包括米爾頓牧師的妻子,她也只是處於高燒昏迷的狀態。”
“但那種狀態,是牧師用神術也沒能救回來的。”
領主搖搖頭:“無論如何,城中還在鬧瘟疫。而他是個‘瘟疫醫生’,至少他自稱如此。如果真的造成了什麼後果,我們再將其驅逐甚至絞殺也不遲,畢竟我們不過是被他能夠拯救領民的謊言矇蔽的可憐人而已。”
伯格納皺眉道:“可是,這是褻瀆的……”
“沒什麼可是的,再說,他既然沒有復活死人,而單純是將病人治醒,不是很符合他醫生的身份嗎?”
領主打斷伯格納道:“我暫時看不到褻瀆的地方,如果真的發生,米爾頓會提醒我的,那樣我們反而可以將一個褻瀆者給綁上火刑架,進行驅魔,豈不是更好?”
伯格納聞言,再沒有什麼好反駁的了,只能嘆息一聲道:“遵從您的命令,大人。”
而這些話,都已經由窗外的小烏‘看到’了。
張自成對他們的交流沒什麼意見,即便他們私底下對自己的處置動不動就是殺啊燒啊什麼的,但考慮到時代背景,也算正常。
而張自成本人,此時正在城外,向着這個小城的方向緩步趕來。
他在白天又順着米爾頓妻子胸口的黑色影子,將其拽入米爾頓妻子的胸口之後,對方如願以償的醒來。
米爾頓對此十分驚喜,但張自成卻沒有拯救了一個生命和家庭的好心情。
因爲對方醒來後,同樣是一副木訥的樣子,絲毫沒有正常人的靈動。
即便米爾頓對此也不以爲意,只是認爲這是對方大病初癒後,暫時性的神志不清,用振奮精神的神術施展幾次就好了。
就連這個世界的權威人士以及病人家屬都這麼說,張自成自然沒有任何意見可以表達。
但他還是對自己的這種‘復活術’沒什麼自信,只是將米爾頓的妻子救活後,便返回了地球,去拿實打實的抗生素了。
張自成現在懷裡的一個盒子,就是滿滿的抗生素,這玩意即便在墨西哥也是常見的東西。
畢竟是地球上誕生之初,最接近‘萬能藥’的玩意,也是最容易被濫用的藥物,直接給全人類都吃出了上百倍的抗藥性。
有了這些藥,張自成自稱‘瘟疫醫生’的底氣纔算充足。
只可惜,來到這個異世界整整一天了,還是什麼疑惑都沒有解除,反而有了更多的疑惑。
不過張自成也沒有着急,地球人在中世紀,不也什麼都不知道的愚昧狀態?
即便這裡的人能夠施展所謂的具現術,也並不代表他們對一切超自然事物都如數家珍。身爲沒有信息來源的普通人,不知道纔是常態。
然而就在張自成往回趕的路上,忽然注意到遠方的河畔傳來陣陣亮光。
被靈能強化過的聽覺,頓時聽到城下村落中傳來的叫喊。
“是那些異族海盜!”
“他們又來了!”
張自成立刻屏息凝視,眯起雙眼眺望。
隨後……他錯愕的發現,那些乘着小船,沿着河畔前進的所謂海盜……
竟然是羣豎着月代頭,拿着武士刀,穿着具足的人!
張自成都傻了。
海盜?這tm不是倭寇麼?
倭寇打到歐洲了可還行!這都不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