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上達天聽
不久之前，鄴城郊外。
張角滿身綠色的鮮血，他皺着眉，一把將身上染血的道袍扯下，丟棄在地。
周圍的黃巾力士們也差不多，尤其是手上的柴刀和草叉，縱使被張角施法附着上去的符籙，也依然無法掩蓋上面的綠血。
但好在，這些血液的源頭，終歸倒在了這荒草灘頭。
這是一頭長得略微像牛的怪獸，只有額中一道豎眼，頭上的角彷彿荊棘纏繞般生出無數倒刺，尾巴無力的拍打着地面，竟彷彿蛇一樣長滿了鱗片。
張角在棄袍之後，也讓其他黃巾力士這麼做，將所有染血的衣物丟到一起後，他在半空揚起一張紅色的符籙，星星之火立時出現，將這些衣物一把點燃。
火光熊熊中，那蜚忽然口吐人言：“兀那黃賊……汝爲何要置我於死地？”
張角冷聲道：“不殺你，天下大疫何時休？”
蜚呵呵怪笑兩聲，只是咽喉下插着一杆長矛，傷口撕扯間的劇痛打斷了它，於是只能沙啞道：“朱厭好肉，戰場殺伐殘肢遍地，俯拾皆食。人不思主君爲私利起兵戈，反怨見則大兵。”
“長右喜食魚，善聽濤，若聞洪則先走。人不思建壩治河，反怨見則大水。”
言罷，終於閉上額中的豎瞳，頭顱重重摔在地上。
張角看着蜚的屍首，良久無言。
天花亂墜，地涌金蓮，毫無疑問是聖人將出之兆。
過去類似的異象，只有諸子百家屈指可數的幾人，在仙逝之事曾有記載，但也不過是一處，目擊者多不過數十人。
再加上張角太平道大賢良師的身份，難不成漢室真要在聖賢輔佐下三興？
說實話，這個念頭不僅僅是朝中之人，就連張角也有一瞬間的恍惚。
雖然張角喚糧在前，天花亂墜在後，但消息的傳播也是需要時間的。結果由於時間差的關係，人們正在疑惑此吉兆的具體來源時，張角這則驚世駭俗的表現，幾乎一下讓所有人心中都有了個具體的猜測。
看到這些，張角腦海中不過閃過：‘若是換成糧食，夠多少人吃’的念頭後，就轉瞬即逝。
朝野上下，許久沒有如此的歡欣鼓舞了。
此等驚世絕倫的吉兆，一掃當朝皇帝即位後，中平數年天災人禍不斷的陰霾。
蜚不屑的打了個鼻響，看了看那些皮膚上還殘有些許血液的黃巾軍，最後吐氣道：“且看爾等，是先害病，又或……先死於兵戈？”
在蜚死後，身後終於傳來動靜，本來說好一起討蜚的鄴城太守慄成，終於率馬趕到，一看地上的巨大屍體，倒吸一口冷氣，不敢靠近，在遠處連連拱手：“大賢良師！喜訊！喜訊啊！”
想到這裡，他心中也不禁有些歡喜，也不在意鄴城太守的惺惺作態，隔着老遠拱手回禮道：“言重了……但蜚已死，百姓確可有些許喘息之機了。”
把將來諡號爲靈帝的當朝皇帝，給樂得心情都好了幾分，沒那麼食慾不振了。
這位……莫不是如孔孟般的當代聖賢？
由於在秦始皇之前，並沒有如此漫長的統一王朝，即便有王莽篡漢這種事，卻因爲當年劉秀續漢的壯舉，反而更加堅定了劉家天下這個根深蒂固的概念，真沒幾個人腦子裡有朝代更替的念頭。
早年間，也曾有個叫宮崇的人，想要將《太平經》獻給漢順帝，目的就是想要當‘帝王師’，結果理所當然的是無人問津。
“陛下宣您進宮聽賞！”
再往前的，也就只有五帝的神話傳說中，纔有些許對應之處。
慄成太守摸着鬍鬚，呵呵笑道：“大賢良師，您的事蹟，已經上達天聽啦！”
慄成一愣，這才連忙道：“對，對，此同爲喜！雙喜臨門，雙喜臨門啊！”
張角眉頭一皺，這才聽懂雙方所言不是一回事，便放下手問道：“還有何喜事？”
就在這樣的氛圍當中，張角在鄴城城外，從天上喚出萬千米糧的事蹟，終於傳播到了洛陽城內。
至少明面上如此。
雖然許多人都不能理解，爲什麼皇帝仍在斂財無度，宦官仍然在霍亂朝綱，外戚仍然在干涉政權，西羌的戰事沒有緩解，自然災害沒有結束，百姓依然流離失所的當下，到底哪裡配得上這天花亂墜，地涌金蓮的吉兆了？
但在這個當官要麼‘舉孝廉’，要麼合法‘買官進爵’的東漢末年，朝堂上，是絕無一個‘幼稚的傻子’，願意破壞氣氛來說這些事情的。
張角長呼口氣，無論如何，蜚已經殺了，這持續數年的瘟疫，總該到頭了吧？
這些都是山海經中的異獸，張角自然聽說過，聞言眉頭皺起，大喝道：“一派胡言！縱然其上三者所言屬實，爾又有何藉口？！”
就連每日的朝政，也多了一個新的環節：人人都用這神奇的吉兆，從各種角度來恭賀陛下治國有方，天命在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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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更多的，是在想，自己要不要趁這個機會，繼續扮演‘大賢良師’？
實際上，《太平經》並非一部反書，裡面有大量的輔漢助漢內容。甚至專門地有一篇文章叫《興帝王》，內容就是一問一答的形式，描述真人向神人請教，如何才能幫助人間的帝王興國廣嗣。
“絜鉤不懼毒，視蟲爲珍饈，屍首腐壞而生蛆，爲何不可食？人不思治病救人，反怨見則大疫！”
所以對於能夠導致天花亂墜地涌金蓮的聖賢，朝野上下沒有一個覺得這是威脅，反而內心振奮。
大家雖然對當今朝政厭惡，但最期待的，也不過是新出來一個劉秀那樣的中興之主。
而現如今呢？全天下任何一處，只要擡起頭，都能看到那幅奇景！
他坐在華貴無比的轎中，這轎子簡直就像是一間價格不菲的豪居，不僅空間寬廣，可容人橫躺側臥，裡面奢侈的金銀器物珍珠玉石，張角更是沒一個能說上名字的。
而張角自起家，便向來自稱‘大賢良師’，也正是抱着類似的念頭。
他微微掀起轎簾，擡頭看着高高的殿宇，心中升起一抹希望的光彩。
若是能夠勸諫皇帝少收取賦稅大興土木，多賑災安民與民休息……那又有什麼興兵造反的必要呢？
只是擡着頭，滿眼希冀遠遠望着未央宮的張角，沒有看到，近處那些擡着轎子的轎伕僕役們，瘦削的面孔、黝黑的臉龐、吃力的神情與額頭的汗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