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燁舀起一勺子粥送到千筱伊脣邊,見她靜靜用了,方纔道:“王妃給你,你就收着。左右不過是些家常東西。”
“是。”孫柔曼只得應聲,擡頭卻又看見二人濃情蜜意的模樣,不由紅了眼眶,強忍着眼淚低頭喝粥。
知道昨夜夏侯燁傷了孫柔曼的心,千筱伊心內隱隱有些過意不去。攔了夏侯燁的手,輕聲道:“別都顧着我,我自己吃就是。”
夏侯燁收了手,便聽見那廂有侍婢進來傳話道:“啓稟王爺王妃,蕊王姬來了。”
“蕊丫頭?快請進來。”夏侯燁話音剛落,蕊王姬清脆的笑聲便如一串鈴鐺般傳過來。
“二王嫂正用早膳?”蕊王姬快步進門,坐到桌邊便對着描雲笑道:“我今早不曾吃飽,也給我一副碗筷。”
夏侯燁佯怒道:“越發不懂規矩。”
蕊王姬朝着千筱伊揚了揚下巴,嬌憨道:“我同二王兄素來如此,同二王嫂自然也是自家人,不用這些虛禮。二王嫂,你說是與不是?”
“蕊兒說的在理,”千筱伊含笑點點頭,又看向悶不做聲的孫柔曼,“這是你二王兄新納的側妃,見過柔王嫂了沒有?”
描雲送了碗筷上來,蕊王姬一面盛粥,一面道:“我只有以爲二王嫂,不過是個側妃,有什麼好說的?”
蕊王姬乃是王族,自然對身份之事十分清楚。千筱伊擡舉孫柔曼,她卻不想給這個臉面。
孫柔曼再忍不下去,放下勺子便朝夏侯燁僵笑道:“王爺,妃妾有些不舒服,先行告退。”
她本意乃是讓夏侯燁出口挽留,卻不料他眉目平淡,“既然不舒服,就去罷。”
卻是千筱伊見她不過用了小半碗綠豆粥,輕聲對着描雲囑咐道:“柔側妃早膳用的少,你備下一些溫着送到側妃房裡去。身子不好就遣個太醫來看一看,不能委屈了她。”
孫柔曼如何不知她是有心拿自己做樣子給衆人看,此刻卻顧不了這許多,唯有匆匆離去,才能掩住一腔眼淚。
蕊王姬將一碗粥喝盡,揚聲笑道:“二王兄這後院,想必能平靜許久了。”
夏侯燁漫不經心地舀起粥往嘴裡送,“你今日來有什麼要事?”
“我有什麼要事,不過是來通風報信。昨兒不慎聽見父王母后的悄悄話,說是待到王嫂腹中這一胎生下來,父王便要退位禪讓於二王兄你。還請王兄王嫂早早地做下準備,爲免到時手忙腳亂。”
夏侯燁沉默許久,千筱伊看了他一眼,而後勸道:“父王當日爲着江山社稷委屈了母后,如今你娶親成家,父王的年歲也一日日大上去,也是時候享清福了。不必憂心,我總是陪着你的。”說着便伸手握住他的手,微微一笑。
“父王當日委屈了母后,我只怕如今,我也要委屈你。”
“你在我身邊,便什麼都不算委屈。”
蕊王姬因道:“王嫂能明白,乃是最好不過的事。兒女債,父母恩,總是要報的。”
蕊王姬回宮已是午後,千筱伊站在水榭邊看亭臺下一汪碧水,錦鯉遊動。遙望那端,又是梔子花開的世界。風吹花散,紛紛揚揚,又是一場美麗而盛大的六月雪。
夏侯燁從背後攬住她,輕聲地說:“我本以爲能許你一世一雙人。”
任自己靠在他懷裡,她閉上雙眼,嘴角噙着一抹溫柔的笑意。“你給我的,已經很足夠。一直以來都是我愧對你,而並非你。”
而不遠處,孫柔曼仰起頭看樓臺上一雙璧人,眼中盡是陰霾。
“王妃也太不把側妃你放在眼裡了,仗着王爺喜歡她,猖狂成什麼樣子。”
聽見侍婢不平的話語,孫柔曼冷笑道:“她乃是王妃之尊,王爺又喜歡她,自然高人一等。是她的福氣,也是她的本事。只是誰能保證男子之心永久不變?鹿死誰手,尚未可知。”
說罷,孫柔曼徑自轉身離去,留下一地殘花。
【次年五月,燁王妃誕燁親王長女。王朝聖上聞,大喜。賜雙名宛然,是爲榮。
同年六月,遐洉國國君禪位燁王,攜君後歸隱。燁親王繼位,是爲新君上。乃封正妃赫連芙月爲君後,側妃孫氏爲柔妃,側妃夏侯氏爲黎妃。
君上繼位,遐洉國國泰民安,數年無戰。然不過五載,王朝揮師而來,遐洉不敵,節節敗退。】
《戰國策-遐洉卷》
五年後——
又是六月,梔子花開時節。只是往年一同看花的璧人,如今已無此等閒情逸致。
天色擦黑,便見劉居匆匆前來稟告:“啓稟君後,前方戰事危機,君上在前朝召見諸位大臣,只怕不得空來陪君後用膳。吩咐了讓奴才前來囑咐君後一聲。”
千筱伊輕嘆一聲,道:“知道了,讓君上小心着自己的身子。公公伺候君上事務繁忙,本宮就不留公公了,描雲,送公公。”
描雲送劉居出去,劉居便對着描雲道:“還請描雲姑娘在君後面前提一提,若是無事,且去探一探君上。君上已是連着好幾日不曾閤眼了。奴才也就罷了,君上的身子如何受的住?”
“如今戰事頻繁,君後孃娘乃是王朝郡主之尊,若是插手,只怕有人要嚼舌根。”描雲也是嘆息,“罷了,我同君後說上一說便是。”
“不過五年……先君後若是見了,不知要心疼成什麼樣子。”
描雲眼眶一熱,忙回過頭掩飾住,只道:“公公且先回去伺候着君上罷。”
進殿時千筱伊正坐在軟榻前,用一方小玉佩逗宛然王姬玩鬧。雖面上帶笑,眉目之間卻掩不住清愁。
將宛然王姬交給黃鸝抱着,細細爲她將玉佩帶好。千筱伊對着黃鸝道:“若是我同君上真出了什麼岔子,”她伸手不捨地摩挲着宛然王姬的發頂,“若真如此,宛然就交給你們了。一定要帶着她去尋藍齊郡主。”
黃鸝喚了一聲:“君後孃娘……”一言難盡,淚已紛紛。
千筱伊眼中含淚,心中充滿悲涼。如何能算到,幸福竟然這樣快。五年的時光,竟然像是指縫間參差而過,難以捉摸。
“母后……不哭……”宛然王姬伸着肉嘟嘟的手,笨拙的擦千筱伊麪上的眼淚。“宛然乖,母后不哭。”
將眼淚逼回眼中,她擠出一個笑來,握着宛然王姬的手貼在面上。“母后不哭,只是風沙眯了眼。母后帶你去見父王,可好?”
宛然王姬已經好幾日不曾見到夏侯燁,自然十分思念。如今聽了這話,果然笑道:“好,宛然要去見父王。”
描雲也忍不住落淚,捂着臉不知該說些什麼。赫連宇從不打無準備之戰,如今敢揮師而來,必定有着後招。夏侯燁雖未明君,卻志不在此。王朝經了這五年養精蓄銳,國力大增。儼然飛龍在天,勢要開疆擴土。
淥波國、濟濛國、汜源國又紛紛作壁上觀,難道真是天要亡遐洉?
千筱伊對着描雲道:“聽聞君上今日脾胃不調,吩咐小廚房做一道眉豆陳皮鯉魚湯來,待會子我親自送去。”
描雲用一面用袖子揩去眼淚,一面應了聲下去傳話。
“君後孃娘放心,”黃鵲寬慰她道,“想必不會出什麼大事。”
“我同君上,左不過一死以謝天下。”回頭望向正在把玩自己胸口玉佩的宛然王姬,語氣慘然。“只是我的宛然,她還這樣小,又當如何?”
蘭皙看不下去,上前替她盛了一碗湯,柔聲勸道:“君後好歹用一些,別國事還未停息,娘娘反倒出了事情。如今君上忙着前朝瑣事,若是娘娘再倒了,又讓君上如何是好?”
千筱伊接過湯碗,輕聲道:“姑姑說的是,是我糊塗了。”
蘭皙又提醒她道:“蕊王姬嫁了濟濛國國君,娘娘不若傳信與她,尋一個助力?”
“不可。”千筱伊搖首,“喬親王同清泠郡主如今尚且在濟濛國,要蕊兒護着。若是再添上遐洉這檔子事,只怕要力不從心。何況……”她頓了一頓,“這本就是我同君上的職責所在,不好拖着蕊兒淌這趟混水。”
蘭皙也只能無奈輕嘆,擡頭看窗外慘白的一輪明月,如此淒涼。
眉豆陳皮鯉魚湯做好時已近深夜,千筱伊命黃鸝抱着沉睡的宛然王姬便往浮雲宮去。
在路上卻遇見柔妃,經了這五年,柔妃依然嬌柔美麗。“君後孃娘這是往浮雲宮去?”
自柔妃想明白君後權威不可撼動,已然明白許多,不再劍拔弩張。千筱伊回了她一個笑,問道:“柔妃從何處來?”
柔妃誠懇道:“我從浮雲宮來,君上下了令,誰都不見。想必若是君後孃娘去,能見上一見。”
“若是君上肯見本宮,本宮會向君上轉達柔妃擔憂之心。”
柔妃聽了她一句承諾方纔安心,退至一邊,恭敬道:“嬪妾恭送君後。”
描雲端着湯,冷笑一聲,“什麼時候了還想着這檔子事,難怪這麼些年,仍舊是個柔妃。”
千筱伊搖搖頭,也是滿心無奈。“他們又如何知道,赫連宇的可怕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