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更深露中。
千筱伊換了唯有皇后能穿的正紅襦裙,披帛輕挽。衣上自下襬處有一隻金鳳盤旋而上,直至胸前方纔瞧見鳳首。一雙鳳目既溫和,有有着一股子睥睨天下的氣勢在,當真是點睛之筆。千筱伊一面換衣裳,一面輕手撫過那夾金黑線繡出的鳳目,道:“這鳳目很好,可見是用了大心思的,賞。”
自有宮婢應了聲下去封賞。
換好衣服,千筱伊又坐到梳妝鏡前,添香拿出一套赫連宇遣人送來的首飾,道:“皇上送來的意思想必是想博娘娘一笑,娘娘可用?”
千筱伊略略頷首。添香便走到她身後,先用梳篦將長髮梳順,再取她兩側髮絲兩股,盤到頭頂,以小銀夾固定。再自腦後取出厚厚一縷,往上盤起,高高疊於頭頂,同方才兩股形成一個優美的高髻。又零散取了幾朵半大玉製宮花,隨意插入發間遮擋小銀夾。而後取了一支金鳳步搖斜斜插入髮髻左側,金鳳尾羽張開,口中更是銜着三枚明珠,依次漾下,略有高低,走起路來此起彼伏,很有搖曳之美。又取了幾隻同款金釵插入髮髻左側,形成一個半圓,雖不甚惹眼,卻左右均衡,看來很是協調。而後戴上同款耳飾,最後在頭頂抹上薄薄一層桂花油,香氣隱隱。
頭髮梳理好後,添香退至一邊,由描雲上前上妝。描雲取出螺子黛,蘸水溼潤,而後輕輕畫在千筱伊眉間。因着已經身爲皇后,故而不曾畫出柳葉眉,而是微微上挑,頗有凌厲之氣。面上脂粉塗的較少,更顯其風采。最後取了正紅口脂輕輕一掃,端的是嬌豔奪目,氣勢凌人。
一切就緒,便聽外頭有宮婢道:“皇后娘娘,藍齊郡主求見。”
千筱伊麪上方現了個笑容,道:“快請進來,你們都下去,描雲伺候。”
不多時,大批宮婢便如流水般走了個乾淨。南宮凝舞自外頭進來,依舊是藍衣藍帛,家常的打扮,雖未用心,卻是看得出其國色天香之姿。
南宮凝舞進了殿,見只有她同描雲二人,也不請安,在軟榻上坐了,道:“這打扮,簡直連我都要認不出你來。”
“這話怎麼說的,”千筱伊起身,坐到另一邊軟榻上。軟榻小几子上有個小炭爐,上頭溫着一壺茶。她拎了起來,倒了兩杯茶。“衣裳總是能換的,人是換不得的。如今我穿了這個,同狐假虎威有什麼區別。這茶是昨兒新上來的,泡的越久越出色,已是溫了一天,你嚐嚐。”
南宮凝舞取茶輕抿一口,“我不愛這個,不過是牛嚼牡丹。”將茶杯放了,她又道:“你這話的意思我明白,如今我倒是要慶幸自己不曾生在皇家,左右當日被傷了,想走就走了,沒有這樣多顧慮。”
“描雲,你也下去罷。”千筱伊說了一聲,探身過去推開窗,今夜的月色出乎意料的好,薄薄一層月光揮灑下來,澄澈純淨,好似伸手就能接到。“看着這月光,我好像又想起當年,爲了考入F大,我靠着凌然的肩,背高中課本。那一夜的月光也如今夜一般美好,我還記得張若虛的《春江花月夜》,裡面有一句‘月照花林皆似霰’,他很喜歡,我也是。”
“小汐兒……”
“不是說人老了纔會懷念,”千筱伊猛的回過頭望向她,眼中竟然是泫然欲泣。“凝舞,你告訴我,你想不想念顧顏殊?”
“不想念,”南宮凝舞握住她的手,很認真。“因爲最好的已經在我身邊,多想無益。你我都已經兩世爲人,都要放過自己纔好。你需知道,滿目青山空念遠,還需憐惜眼前人的道理纔是。”
千筱伊仰頭任憑眼淚在眼角滑落,在燭光下,竟是媚態橫生。
“凝舞,我這兩世,終究不能圓滿,我的生命裡,沒有圓滿一說。如今我只求你一件事,好好勸玄風。終究我同他算是好友,前事不計,你勸勸他,人什麼都能有,就是不能固執。能走便早些解甲歸田,朝堂非久安之所。只有安平,勸他早早斷了這個心思。”
“長兄自幼固執,性子便是如此。如今他對安平情根深種,昨兒聽見安平被封爲姝婉儀大發雷霆,險些就要提劍面見皇上。若非我將他迷暈,只怕今兒已是下了大獄了。”提及衛玄風,南宮凝舞也深感無奈。
千筱伊思量片刻,低頭取出一枚青色顆粒,分明是留芳果。遞給南宮凝舞,“物歸原主,左右我也用不上,必要之時可救玄風一命。凝舞,自小安平學的便是謀略算計,除了後宮,再沒她的去處。衛玄風錯失良機,早已拿捏不住她。若有朝一日玄風因她……你便以留芳果救他,速速帶他離去,不要再回這是非之地了。”
南宮凝舞望她許久,見她眼神不容置疑,方纔心憂揣揣地收下。“聽你這話的意思是……”
千筱伊沉重地點點頭,“爲保千氏血脈得存皇室,不至皇族後繼無人,我必須保她。然而她一日得權,必心狠手辣。雖不至成一代奸妃,然原先同她親近的,必然遭殃。凝舞,你也要小心纔是。”
“有師父在,我不會有事。可惜師父近日入關,乃是羽化前兆,我不得打擾。否則哪裡需要藉助遐洉,我自帶你走就是。平白叫遐洉得了個天大的便宜。”
千筱伊搖頭,“這樣很好,若未到萬不得已,怎麼能打擾你們。你們最忌諱的就是摻雜俗世太多,若壞了歷史,是要遭天譴的。”起身,“一盞茶的工夫,怕是年宴將始,咱們走罷,別叫人好等。”
聞言,南宮凝舞也起了身,道:“怎麼不見清泠郡主?”
“她一早去了臨璽宮,說是有什麼話要講。依我看,許是要一道賜婚聖旨。”說着,千筱伊湊近她,低聲道:“咱們這位郡主,瞧上了夏南喬。”
南宮凝舞吃了一驚,“此話當真?”又放低了音量,“那夏南喬如今不過是個御醫,皇上如何肯?”
“如今是個御醫,不代表一生都是御醫。清泠郡主要嫁的,興許也並非夏南喬。”
二人對視一眼,皆是心有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