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憲出中宮的時候,眼圈略有些紅,竇順見了,不由地奇道,“侯爺怎麼了?”他悄聲問,“哭了麼?”
竇憲冷淡地看了他一眼,臉上的軟弱神色消逝的乾乾淨淨,“去通知郭璜和嘉孚了麼?”
竇順肅了肅神色,說通知了,“派人去迎了他們夫婦。等侯爺回府,大約就能見到他們。”
竇憲點了點頭,出宮返家。
一回了竇府,陶安國就上前來報,“長亭翁主夫婦已到了,小人請了他們在大廳用茶。”
竇憲點了點頭,“你下去吧。”
他腳步走的頗快,不一會兒就到了大廳。嘉孚見到他,先笑着說了聲“表哥”。郭璜卻有點懶懶的,也不起身,只道,“這大張旗鼓的,還寫了帖子請我們,你有什麼大事呀?”
竇憲揹着手,目光銳利地迫視着他們,“當今皇后出自竇氏,卻也和郭家有親。所以她是我們共同的希望,是不是?若有人覬覦她的後座,是否也是我們共同的仇敵?”
郭璜夫婦互視了一眼,最終郭璜先開口,“宮中梁氏得意,屢有進逼,這我也有所耳聞。只是她終究不過一屆妃嬪,翻不起什麼大浪吧,你又何必巴巴地把我們叫來這裡,說這麼一番危言聳聽的話?”
竇憲道,“是不是危言聳聽,你只想想咱們的祖母郭後。今日的皇后,難道不像她當年麼?”
郭璜悚然色變。竇憲在他這樣的驚懼中又添了一句,“郭氏出了一個廢后,難道要再出第二個麼?”
郭璜心裡也明白,這些年他仕途通順,多少仰仗了“表妹”竇皇后之力。一但帝王百年,梁氏上位,以竇後的性情哪裡還能坐穩宮闈?而他身爲親眷,也難免受連累。看着竇憲問,“你想除去梁氏?”
竇憲毫不猶豫地說是。
郭璜皺起眉頭,“可是樑貴人爲人謹慎,你抓不到她什麼把柄吧。”
竇憲冷冷道,“人皆可罪,這沒什麼可擔心的。”
郭璜一啞,過了一會兒才道,“可是皇后並無子嗣。宮中唯一失母的皇子,又是已故的宋氏所出,皇后無法收養他啊。難不成...你要迎立申侯的外孫?”
竇憲嗤笑,“那豈不是親手扶起一個敵人?”
郭璜聽了,沒反應過來,但他妻子長亭翁主心思電轉,已經瞭解竇憲的心思。斂了一貫的笑容,開門見山問,“你想怎麼做?”
竇憲沒想到他們夫妻間,竟是嘉孚第一個流露出答應之意,一時之間沒有說話,挑眉看她。
她淡淡道,“祖母郭後本是良善之人,卻被祖父和陰後所逼,屢屢犯錯、被廢后位。我爹、諸位叔伯、歆姑姑還有郭家的厄運就此展開。”她想起自己數年來寄居宮廷、曲意逢迎先帝等諸人,不由自主地長長嘆了口氣,“我雖是一介女流,但許多事,心裡都是清楚的。郭家絕不可再出廢后。爲了我們,更爲我們的後世子孫。”她牢牢地看着竇憲,“要怎麼做,你直言無妨。”
竇憲不料她竟有這樣的勇氣,問,“也許事涉謀逆,這樣你也願意麼?”
長亭翁主毫不猶豫地說,“是。”
郭璜眼見妻子這樣堅決,終於也嘆了口氣,對竇憲道,“你說吧。”
次日晨起,嘉孚打點了一些珍貴藥材,進宮去看太后。
見太后昏沉沉躺在牀上,時發痰疾,舉動費力。她不由地憂心道,“怎麼我瞧着,太后病的很重呢。御醫是怎麼開方子的?”
永壽宮的總管毛昌達老淚縱橫,“那羣御醫,全都是些看碟下菜的東西啊。眼見着我們太后如今與陛下有了隔閡,一個兩個都推說不來。便是有幾個被抓來的,也是隨便看看,馬虎了事......”
嘉孚心中雪亮。劉炟爲人溫和,即便得知生母的死與太后有關,也狠不下心腸,最多漠視太后。皇后、申貴人又是溫和的性子,不會出這樣狠心的主意。只有樑玫,一來她怕太后復興,幫扶太子。二來她背後有涅陽大長公主示意——那位姑母,一向是很討厭太后的。
她沒有將這些話說出來,只道,“我身邊倒是有幾個醫女,素日裡給我瞧病也算盡心。不知道公公看不看的上她們?”
毛昌達一口答應了下來,像是見到救命稻草似的,“勞煩翁主割愛了!”一疊聲地謝着她,“都說翁主良善,果然呢,如今也只有您,願意對永壽宮這樣了。”
嘉孚聽着這樣的話,動作有一瞬間的停滯。但她很快就硬下心腸,指着身後的宮女扈從裡的一位,道,“阿宛,你就留在太后這兒,照應着她吧,近來不必回郭府了。”
那個叫阿宛的醫女答應了一聲,由小宮女引着去安置了。
而嘉孚也放下了帶來的藥材,絮絮囑咐了毛昌達幾句,出宮去了。
有了醫女,太后的病暫時被剋制住了,甚至逐漸能視物。
太子劉慶得知,驚喜過望,來看望她。太后多日不見太子,老淚縱橫。祖孫兩人相顧凝噎。
但劉慶回去後不久,事情就被他身邊的一個小黃門,爲討好而捅給了樑玫。
她聽了大爲變色,當即就以阿宛醫術高明爲由,宣了她來自己宮裡。過後也一直藉口生病,扣着人,不放回太后宮裡。
毛昌達知道了又急又氣,但也明白如今太后與聖上失和,此事投訴無門,少不得悻悻地忍了,只拿阿宛留下的方子,煎藥給太后喝。
不料這天晚上,太后忽然病情生變,喉嚨裡呦呦地喘着氣,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他嚇壞了,忙衝參茶給太后喝。豈料她只喝了幾口,就再也飲不下去,痰塞口涎,怎麼也不能言語。
他着急忙慌下,咬了咬牙去闖福寧宮。守門的侍衛們早得了郭寧的秘囑,捂住他的嘴,把他拉到遠處,絲毫不許他發出聲音驚擾聖上。
他不由地在路上嚎啕大哭。
後來還是蔡倫,偶然途徑此地,見到他,問了句怎麼。
他大喜過望,忙擦了把眼淚,拉住對方分訴起來。
劉炟接到消息,趕到太后宮中,已是午夜時分了。
朱漆鎦金的殿門“咿呀”的一聲,徐徐打開,像是一聲嘶啞的、若斷若續的長嘆。
太后就躺在最深處,痛苦地□□着。年輕時清秀的面容此刻佈滿皺紋,泛着密密的苦意。
他忽然想起這個女人曾經養育了他二十年。在他小時,也曾用一雙柔軟的手抱着他,將他緊緊摟在懷裡。
這一刻,有無限的悔恨和愧疚浮上他心頭。他奔了過去查看她,“母后......”
太后病的昏昏沉沉,根本認不出他,只是艱難地喘着氣。
劉炟見了,不由地淚流滿面,跪了下來,握住她的手,“是孩兒不好,不曾早來看您......”他對着王福勝、毛昌達等人怒喝,“御醫呢?御醫都在哪裡?”
毛昌達滿懷悲憤,欲說。王福勝看了他一眼,輕輕搖頭。對劉炟道,“御醫都在趕來的路上了。”
劉炟轉向太后,哽咽,“你聽見了嗎?母后。御醫就快來了,你會好起來。我們母子會像以前那樣,我會好好孝順你。”
但她的生命已經隨着病痛而慢慢流失,看着虛空的某處,嘶啞地喃喃,“我陪伴你二十多年,你卻負盡我一生......”
劉炟見她忽然能開口說話,猜到是迴光返照,至多隻有一刻的光景。強烈的恐慌不斷襲上心頭。抓住太后的手,哽咽,“母后,母后!你看看我啊,我是炟兒。御醫馬上就來了,你會痊癒。你聽到了嗎?”
但她的目光逐漸地渙散了下去,“陛下......”上舉的手驀然掉了下來,就這樣嚥下了最後一口氣。
樑玫從夢中被驚醒,得知太后病重,已自知不好。後在穿戴時,又聽聞聖上得知消息,已匆匆趕去永壽宮,更覺大爲不詳。攥着手仔細地想了想,最終決定先去未央宮,死活地哀求了申令嬅與她同行。
令嬅厭煩她近來跋扈,但到底心軟,想着兩人相處近十年,答應着去了。
等二人到了太后宮,還沒進去,便聽裡頭在放聲大哭。
令嬅雖一向不喜太后,但身臨其境,也觸動了哀腸,眼圈逐漸地紅了。樑玫卻覺渾身發冷,每走一步都如同在針尖上,勉強跟着令嬅才能走進去。
一時進了殿內,令嬅眼見劉炟默默流淚,眼淚一下子下來了,去到他身邊安慰,“陛下不要太過傷懷......”
她話還未說完,已被氣憤交加的毛昌達打斷,“陛下,太后忽然病逝,並非天災,而屬*!”義憤填膺地把近來樑玫所做的諸事都說了一遍。
她聽的冷汗涔涔,根本不敢擡頭看劉炟,也一句都不敢辯。
“賤人!”劉炟面色鐵青,“可知你這樣是蓄意謀殺!”快步走到樑玫面前,劈面一個耳光打了下去。
他打的又急又狠,樑玫痛呼一聲,跌倒在地,隨即臉上腫了起來。但也不敢說話,只是求助地看向令嬅。
她雖然恨樑玫糊塗,但也心軟。何況不想劉炟動這麼大氣。上前一步拉住劉炟,道,“陛下,陛下息怒!”一邊給樑玫使着臉色,“還不快走!”
樑玫爬了起來,跌跌撞撞地退出了內殿。
令嬅一邊扶着劉炟坐下,一邊道,“幾位公公也帶人出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