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蔡倫悄悄去了一趟去了麗景宮。
裡頭的宮女們走的走、偷懶的偷懶。偌大一個宮殿,竟只有樑敏的陪嫁雨蘭,正嗚嗚咽咽地待在內殿裡,攏了個火盆,一邊祝頌着樑敏早升極樂,一邊燒着紙錢。
蔡倫加重腳步地走進去,呵斥,“雨蘭,你在做什麼?”
她一驚,忙轉了過來。見是御前之人,更爲驚恐了,伏在地上連聲說,“求公公可憐可憐我,不要把此事告知陛下!”
蔡倫嘆了口氣,扶了她起來,“我知道,你是可憐你主子。只是宮廷是什麼樣的地方,哪裡容得你燒這個?我也就算了,要是給其他人知道,不要說你沒命了,二殿下也要受連累!”
雨蘭心知樑家人陸續倒臺,正是風口浪尖之時。若她私燒紙錢的事被人得知,說不得又是一樁大罪過,蔡倫所言不虛。愧悔地謝了他,把火堆熄滅了。
稍後她出去掩埋了紙錢等物,回到殿裡,心思也逐漸地清醒了,試探地問,“公公怎麼突然來了我們麗景宮?”
蔡倫躊躇道,“有一件事,按說,我身爲奴才,不該說。但眼見着二殿下小小年紀的沒了姨母和親孃,實在可憐,我也不得不說了。”
雨蘭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求公公明示!”
蔡倫用一種憐憫的目光看着她,“陛下有意...爲二殿下擇一位養母。”
雨蘭一驚,隨即在腦中迅速地思考着利弊,最後她滿懷希望地問,“是皇后嗎?”
蔡倫搖了搖頭,壓低聲音說,“說句要掉腦袋的話。竇侯如今風頭正勁,陛下心裡是很怕他有了外甥,挾孩子凌逼太子的。所以,皇后爲人再好,陛下也不會讓她收養二殿下。”
雨蘭心頭浮出汩汩的失望。但終究她內心還存着一絲希望,問,“那麼陛下是屬意申貴人?她,她雖和我們美人關係不好,但我知道,她爲人是很好的!”
蔡倫再度搖頭,“申貴人已有一子二女啦,比起皇后,陛下更不會考慮她。否則將置太子於何地?況且申貴人素日裡,自己的孩子她都照管不過來,哪裡能看護二殿下?因此,陛下如今的意思是...另立新妃。”
雨蘭的眼皮劇烈地一跳,想也不想地叫道,“這如何使得?新人入宮,誰也說不準她的性情的!何況新妃日後必定會受寵產子。屆時還有我們二殿下什麼位置?!”
蔡倫跟着嘆息,“是啊,我今天也是這樣對陛下說。可惜啊,他和我這樣的奴才秧子不一樣,行事考慮的是大局。哎,哎。”
雨蘭絕望已極,抓住他的袖子哭道,“公公既有善心來麗景宮告訴我此事,那麼一定也有辦法能挽回此事吧!求公公指教!”在地上砰砰砰地叩起頭來。
蔡倫一邊說“使不得、使不得”,一邊攙扶着她。
但雨蘭固執地沉下身子,不爲所動。最終蔡倫也只好說,“只是我這個方子,你未必會用呢。”
雨蘭察覺到一絲希望,擡起頭驚喜道,“我用,我用!”
蔡倫遲疑着問,“即使要你豁出性命?”
雨蘭的臉一分一分地白了。但她還是咬了咬牙,點頭,“公公,我不怕。”
“近來二殿下失了母親,陛下又一直不曾替他選好合適的養母。聽說他如今每日裡,都被心懷怨念的婢女毒打呢!”文鴛在旁,頗有些幸災樂禍地說。
太子劉慶似聽非聽着,眼睛盯着箭靶,手上一使勁,穩穩射出一支箭。
正中紅心。
他這才放下弓箭,把臉轉向文鴛,道,“真是可憐。”
文鴛輕聲道,“二殿下的姨母,歷來是與咱們貴人有些心病的。咱們貴人...背後也有她的挑唆。現如今她倒了,剩下二殿下孤零零一個人,咱們要不要?”
劉慶沉穩地搖頭,稚嫩的臉上有着與年齡不符的冷肅,“姑姑,你當宮裡沒有眼睛麼?劉肇固然好殺,但我如今身處的位置,才更叫人眼紅。萬一我處置了他,被有心人知道——只怕反而是成全了劉壽。所以姑姑,別說傻話。”
對方慚愧地應是,又讚道,“殿下真是東宮太子,天生的貴命。小小年紀,行事已然如此妥帖。”
劉慶嘴角泛出了一個苦澀的笑容,沒有接口。
內廷終究不大。事情很快就被劉炟得知了。
那天他經由蔡倫提醒,忽然想起自己還有個失母的兒子,愧疚下,帶着蔡倫去了麗景宮看望他。
不料才走到宮門口,便聽見裡頭吵吵嚷嚷的,有一個女聲在扯高了嗓子怒吼。伴隨着孩子稚嫩的哭聲。
他心中一驚,忙加快腳步往裡走。
一眼便見樑敏的侍婢雨蘭正拿着一根戒尺,狠狠地抽打着二皇子劉肇。孩子的衣袖被擼高,露出藕節一樣的小胳膊。只是上面密密麻麻的,全是被打後留下的青紫印記。
劉炟的太陽穴一突一突地跳了起來。他強忍着怒火,開口,“你在做什麼?”
雨蘭驟然聽到他的聲音,嚇了一跳,忙放下了戒尺,跪地請安,“奴婢參見陛下!”
劉炟沒理她,只是蹲下身,對着劉肇張開了手,“好孩子,到父皇這裡來。”
劉肇見到他,“哇”的一聲大哭起來,奔了過來。
劉炟心疼極了,來回撫摸着他頭髮,問怎麼回事。
劉肇哭哭啼啼道,“雨蘭姑姑打兒臣。”
雨蘭臉色煞白,道,“二殿下偷東西吃,奴婢氣急了,所以纔打了他幾下...”
但劉肇哭道,“我沒有!沒有!你冤枉我!”
劉炟也發起怒來,“他是皇子,怎麼會偷東西吃!朕看你就是不用心照料他,讓他餓了肚子,又惱羞成怒,所以打了他!”指着兒子手臂上的青紫印記,心疼地來回撫摸,“真是蛇蠍心腸......”
蔡倫在旁嘆道,“到底二殿下沒個母親照料,是不行的啊。”
劉炟指着雨蘭道,“朕原本看你是美人的陪嫁丫鬟,又一向忠心,還以爲你是個可靠的人。沒想到你私下竟是這個樣子!必是見麗景宮如今不濟了,把氣都撒到皇子身上!”
雨蘭不敢辯,驚恐地伏地了身子。
蔡倫試探地問,“陛下消消氣。當務之急,是給二殿下找個養母照料着。”
劉炟皺着眉點點頭。最終他沉吟許久,道,“把肇兒送去令嬅宮裡吧。”
雨蘭一下子擡起了頭,臉上浮現出失望神色。蔡倫以一個眼色提醒她注意,又給了一個安慰的眼神。她這才攥緊着手,伏跪在地。
稍後,劉炟抱着劉肇轉身欲出麗景宮。
蔡倫輕聲地問,“...那宮女雨蘭如何處置呢?”
劉炟冷冷地吐出兩字,“以大不敬賜死。”
他頭也不回地抱着兒子離開了宮殿。跪在地上的雨蘭反而安寧了下來,鬆了口氣地軟了一直緊繃着的身體。
而劉肇被父親反抱着,眼見離雨蘭越來越遠,他忍不住哭道,“雨蘭姑姑!”
她心裡一陣酸楚,發足疾奔到宮門前,衝着孩子不斷地搖着頭。而劉炟也拍着孩子的背,安慰着他。劉肇終於一抽一抽地止住了哭泣。被父親抱着,身影逐漸消失。
雨蘭靠在麗景宮的宮門上,注視着小主人離去的方向。欣慰地綻出了一個含着淚的最後微笑。
次日,闔宮都知道了二皇子劉肇因被婢女毒打,被劉炟送去了未央宮。
竹茹聽聞,頗有些不舒服,“終歸殿下您纔是正宮,一旦有皇子失母,陛下應該交由您撫育啊!怎麼能交給申貴人?她自己已經有三個孩子了,哪裡能顧的了二殿下?再說,二殿下也一向更喜歡您啊。”
履霜聽的默不作聲,只說,“不過,今後要見到他,應該是比往常容易了。走吧,去未央宮看看他。”帶着竹茹出去了。
豈料到了未央宮,那裡竟雞飛狗跳。劉佩、劉壽都在哭,劉吉正幫着她母親哄弟妹。劉肇低着頭,一個人站在角落裡。
履霜吃了一驚,快步走過去問,“這是怎麼的?鬧成這個樣子。”
令嬅勉強地忍着氣說,“沒什麼,孩子之間玩鬧罷了。”
劉壽卻咽不下心裡的氣,吵吵着說,“二哥打我們!打我和妹妹!”
履霜去看劉肇。他囁嚅着說,“沒有。”
劉佩聽了,啼哭道,“打了!打了!”
令嬅見她小,話都說不清楚,卻還一味地哭,心疼地摟着她直哄。
履霜見狀,對令嬅道,“我把肇兒帶去偏殿裡問一問,不介意吧?”
令嬅正煩,聞言鬆了一大口氣,連聲道不介意,“你把他領回去最好。”
她說話向來不遮不掩,劉肇聽見了,眼圈一下子紅了,低下了頭。履霜見了,忙走過去拉住他的小手,一起去了偏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