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侯府的路上,竇憲一直沒有說話。成息侯以爲他是在愧疚沒保護好妹妹,安慰說,“不干你的事,怪爹,以後履霜更衣,爹陪着去。”又道,“終究聖上處置了劉恭,你別把這事放在心上啦。”
竇憲仍然沒有動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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履霜本坐在馬車的最裡面,見他如此,磨磨蹭蹭地挪到了他身邊。才伸出手,叫了聲竇憲,便被他揮手打掉了。不久後馬車停在了府門前。竇憲誰也不看就跳下了車,回了松風樓。
長公主和成息侯都有些疑惑。履霜咬着脣解釋,“二哥的責任心太重了...我去看看他。”跟着跳下了馬車。
她跑到了竇憲的房門口,伸手一推,果然,門被鎖住了。惴惴地繞到了窗戶處。還好,窗戶並沒有關。她順着往內一瞧,竇憲衣服也沒換就躺在了牀上,拿被子蒙着頭。隔着窗戶喊,“紫英殿一年一開,那些座位髒的啊,也不知宮人們好好擦了沒。你就這麼睡下,仔細明天醒來,牀上都是小蟲子。”
竇憲天不怕地不怕,可一向最愛乾淨,履霜拿蟲子嚇他百試百靈,但今天居然一點反應都沒有。她心裡咯噔一下,打開窗戶艱難地爬進了他房裡,又伸手去掀被子。
竇憲迅速拉上了被子。
履霜搖晃着他,“竇憲,竇憲,別和我鬧了,起來坐會兒。才吃了飯,那麼快就睡腸胃吃不消。”
仍然沒有搭理她。
履霜想了想,把手伸進被子裡咯吱他。不料他還是沒有反應。她開始慌起來,用力地掀開了被子。
映入眼簾的是竇憲漠然的臉。履霜怯怯地說,“你真的生氣啦?”她輕言細語地解釋,“咱們和二殿下有了過節,不趁着大好機會扳倒他,以後就麻煩了。”
竇憲推開她,聲色俱厲,“我知道,你是想借這件事,向皇后、劉炟、劉健投誠,好讓他們向聖上進言,授我官職。”
履霜沒想到他如此敏銳,垂着頭,囁嚅,“已經成功了,不要再說這些了。”
竇憲怒聲道,“成功?一旦有了差池,兩位殿下還是皇子,皇后也仍是中宮,可你呢?你替我着想我很開心,只是履霜,我不想你做這樣冒險的事。”
履霜伸手去拉他的袖子,“竇憲,我...”
竇憲輕飄飄地抽開了。他把被子蒙上頭,翻身朝內,“今天我很累,我要睡了。”
履霜呆坐在他牀邊許久,才替他熄了燈,回了快雪樓。
這夜直到三更她才囫圇睡去。
次日,履霜很早就被吵醒了。
才交了辰時,她便遠遠聽見府中車停馬嘶、門戶大開,緊跟着一個尖細的、笑吟吟的聲音大聲誦讀着什麼,闔府中人都轟然謝恩,簇擁着這聲音的主人往內堂而去。安靜了不到一刻後,府裡忽然又放起鞭炮來,好一會兒都不曾消停。
履霜本想捂着耳朵接着睡,可聲音一波接着一波,幾次打斷她的睡眠,索性披衣趿鞋,出了房,憑窗眺望。
正逢成息侯、竇憲帶着闔家大小送一名黃門出去。
那名黃門生的癡肥,可自有一種沉穩妥帖的氣質,說起話來不急不緩。履霜認出,那是侍奉聖上的王福勝。
果然聽成息侯開口道,“王公公素日裡事務繁忙,實在不必親自來我府宣旨。”
王福勝笑道,“瞧您客氣的,二公子既是少年才俊,又是聖上的至親。給他宣旨,是老奴的榮幸。”
成息侯撫須笑了起來,一邊說着客氣話,一邊送王福勝出去了。
履霜便欲退回房,不想伺候她的丫鬟們看完熱鬧回來了。見她只着中衣地站在窗邊,打頭的綠衣婢急道,“姑娘怎麼起來了?也不披件衣服?”身旁黃衣婢的語調卻不急不緩,“姑娘想再睡一會兒,還是奴婢們這就打水伺候您洗漱?”
履霜道,“再睡一會。”
穿綠衣的婢女叫水芹,她是履霜母親的乳母的孫女。聽聞菖蒲之禍,那位老夫人立刻讓自己的孫女進來侍奉。水芹是個有癡性的女孩兒,因從小受祖母教養,天然對履霜有着愚忠,不管履霜讓她做什麼都毫不遲疑。
而穿黃衣的,叫竹茹的丫鬟,並不是侯府之人——她原本是伺候周姨娘的。自那位姨娘毒害履霜的事發作後,成息侯吩咐,把所有伺候她的人全部投獄。竹茹是那十幾個奴僕中唯一不哭不鬧的。履霜不免注意到了她,問她緣故。她回答,“哭鬧了,侯爺就能饒過奴婢嗎?所以還不如收着眼淚,至少從從容容地去死。”
因爲這兩句話,履霜不顧成息侯的反對,硬是留她做了貼身婢女,還將她提到了一等大丫鬟的位置。當時竹茹仍然很鎮定,除了謝恩,沒有多表別的忠心。可之後對待履霜,打點出了所有的用心。舉凡開口,沒有一句話是多餘的。履霜隱隱能感覺到,這個丫鬟以後能在關鍵時候,幫她更大的忙。
履霜轉身往屋內走。水芹、竹茹叫後頭的六個小丫鬟退下,自己兩個走上前來,扶了履霜上牀。
履霜一邊躺下一邊問,“王公公是來府裡宣旨的吧?二哥得了什麼職位?”
水芹笑吟吟道,“羽林中郎將騎都尉一職,闔府都在高興呢。”
履霜頓了頓,問,“那竇憲自己呢?”
水芹疑惑道,“說來也怪,公子不知道爲什麼,臉上一直淡淡的。”壓低聲音猜測,“咱們二公子啊,一旦及冠,便是侯府的世子了。依奴婢看,那等清苦的差事他大概是看不上。”
竹茹忙打斷了,“什麼話?二公子是性情穩重,這才喜怒不形於色的。”又道,“騎都尉手下正正經經有九百人,還有比一千石的秩祿。聖上給了這樣大的榮寵,怎麼能說清苦呢?”
水芹吐了吐舌,“九百人算什麼?我們侯府可是...”見履霜淡淡看了她一眼,忙收了口。
竹茹道,“對了,纔剛奴婢去跟二公子賀喜,他讓我捎句話給姑娘您。”
履霜的心一下子提了起來,“是什麼?”
“二公子說,他才調去羽林軍,人生地不熟的,各處都要打點。所以這幾日就晚點再回來了。他讓我同姑娘說,到點了自個兒去飯廳,不用等他。”
履霜攥緊了被子,好半天才“哦”了一聲。
竇憲果然不再有空。
履霜眼巴巴地快雪樓等了他好幾天,始終見不到他的人影。於是她趁着全家一起吃飯,裝作不經意地問了成息侯,對方回答,“你二哥忙倒不是很忙,只是天漸漸熱了起來,他一向是耐不住的,這不,懶到叫廚房把三餐直接送去他那裡了。”
履霜攥着筷子,失落地哦了一聲,竇螢見狀,得意地撇了撇嘴。
用罷了飯,一家人各回各的住處。履霜帶着竹茹還沒走幾步,便聽身後傳來竇螢的一聲嬌笑,“妹妹這幾日都在做什麼呢?”
履霜見她叫住自己,也不好當作沒聽見,遂立住腳,客氣地說了“在房裡看書”等語,便想走。不想竇螢上前來挽了她的手,笑道,“妹妹來我們家,也有好幾個月了。我這個做姐姐還沒去你住的地方玩過呢。”
履霜下意識地推辭,“我那兒亂的很。”
竇螢笑吟吟地“噯”了聲,“我聽說快雪樓是大伯親自帶着人收拾的,怎麼會亂呢?妹妹怕是不想讓我開眼吧?”
履霜忙說沒有。竇螢遂半強制地與她一同回去了。
一炷香的時間,兩人一同回了快雪樓。竇螢見幾扇門欄窗隔皆是細雕新鮮花樣,並無朱粉塗飾。羣牆則一色水磨,鑿成西番草花樣,絲毫不落富麗俗套。心中半羨半妒,面上卻不顯,只拍手讚道,“果然是大伯的手筆。這房間,比阿若的也不差什麼了。”
這是履霜第二次聽到這名字,她遲疑着問,“阿若?”
竇螢詫異道,“怎麼,爹和二哥沒同你說起過嗎?”見履霜搖頭,她道,“那是我們府裡從前的四姑娘,二哥唯一的同胞妹妹,可惜還沒出襁褓便病死了。長公主也正是因爲這件事才入的佛。”
見履霜臉色微變。竇螢嘆道,“倘然阿若長大了,如今恰和妹妹你一樣大。”低頭唏噓不已。又趁着履霜不注意,飛了個眼色給身旁的丫鬟。
丫鬟繁縷忙道,“姑娘快別難過了。如今府裡不是有了四姑娘嘛,您若思想若姑娘,往後常來快雪樓走走。——侯爺和二公子不就是這樣嗎?”
見履霜的臉色更爲蒼白,竇螢嘴角微微一翹,口中卻斥道,“死丫頭,說什麼鬼話吶?還不快閉嘴!”轉頭對履霜解釋道,“妹妹別聽她瞎說。”
履霜垂下眼睛點了點頭。竇螢眼中劃過一絲滿意的笑意,她起身道,“這看也看過了,我不打擾妹妹了。”
履霜點一點頭,“竹茹,送二姑娘出去。”在竇螢邁出房門的那一刻,擡頭補了一句,“姐姐明日還來看我,好不好?”
竇螢有些吃驚,但見她眼巴巴地看着自己,不由地猜測,她大約是見竇憲不理她,在另找靠山呢。在心裡輕蔑地笑了一下,面上卻還是親親熱熱的,說好啊。
竇螢一出快雪閣,便很快慰地舒了口氣。繁縷忍不住道,“好端端的,您和那位提若姑娘做什麼?”
竇螢哼了聲,“好教那小東西知道,她不是什麼正經貨!”
繁縷勸道,“仔細她告訴侯爺和二公子。”
竇螢扶了扶頭上的簪子,悠閒地說,“謝履霜一向是不愛告狀的。再則,大伯和二哥如今都忙着羽林軍那邊的事,她這時候去哭些有的沒的...哼。”
繁縷拍手笑道,“自從她來了,府裡那起子小人都快忘了誰纔是正主。姑娘合該趁這次把威風抖一抖,以後也好爭別的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