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
§ § §
老實足足思考了四天四夜,纔像明白似的噓出一口氣。他望向歐陽夢香,只見那絕美的面龐在晨曦映照下,被滿地白雪襯托得出塵難言。
他搖了搖那顆圓圓的腦袋,嘿的一聲問道:「歐陽姑娘,妳是否覺得安心的死法有些古怪?」
歐陽夢香淺淺一笑,偏側過頭和老四掌櫃四目相接,柔聲道:「老實兄的意思是,安心大俠死得不安心?!」
今天清晨大早,唐凝風他們一行突然出了客棧,快騎急行往西北而去。所以,咱們老實這一行人也不客氣緊跟着。
至於目的?老實說,老實自己也不知道要做什麼。
「有時候隨機應變,也是一項精密的計劃。」
咱們老字世家四掌櫃的名言是:「天意難測,與天行同運,才真是成就大事業。」
眼前歐陽夢香這一反問,老實的心頭不禁噗通好幾下。
他有那絲沒來由緊張的是,到底這個女人心細的城府極深,還是蕙質蘭心很能跟自己心意相通?
若要說歐陽夢香對自己一見鍾情,咱們這位老四掌櫃老實說實在不敢相信!
「安心大俠死時雙眼睜大滿布驚恐……,」歐陽夢香柔柔道着:「若以生死來看,安榜眼應該早就不放在心上!」
如果早已不怕死,那麼又恐懼什麼?!
老字世家四掌櫃挑了挑短眉,等着聽這位世仇家大美人的判斷。
「所以,安心大俠在臨終前一定看見令人十分駭異的景象。」歐陽夢香仍舊以一貫溫柔的語氣說着,就像妻子對丈夫那種柔情:「依夢香看來,莫非是安心大俠看見了自己殺自己?」
自己殺自己?!
老實心頭又噗通跳了好幾下,臉色有些嚴肅起來。他正想開口,騎側在另匹快馬上的趙出行哼哈一大聲,搶話道:「這是什麼邪門事,怎麼可能――。」
「是有可能……。」
老實臉色沉重的朝歐陽夢香緩緩道:「莫非歐陽姑娘有那個神秘殺手的資料?」
他口中的神秘殺手,指的就是四天前狙殺安心的人。
當時,在遠觀中,只見那人以一式破喉手斃殺安心榜眼!
縱使安心在當時已受劍,但是看得出來腿上功力仍在。以安心的武學成就,就算剩一半內力,也絕對是高手。而高手,就不應該會死得那麼輕易!
「那個年輕人應該是兵王五子中的兵王離魂――。」
歐陽夢香淺淺一笑,道:「據說和蘇小魂大俠有不共戴天之仇……。」
老實皺了皺那對短眉,喃喃一句:「兵王離魂,離命小魂。原來是有這層含意?!」
有人將兒子的名字,爲記念恩人而取其意。
如果,有人將自己的名字,爲記住仇人而取!這種仇恨,是多麼驚人深刻?!
歐陽夢香溫柔一笑,不知是聽到老實的喃喃自語,還是心意相通,朱脣輕啓又道着:「兵王離魂取這名稱,除了提醒自己日日夜夜記住仇人蘇小魂大俠以外,另有涵意……。」
老實這回終於忍不住道:「莫非他學的是攝魂大法?」
歐陽夢香在快騎上輕輕點頭,任憑清晨寒風掠面。髮梢處,有一抹蘭香似有若無的盪漾在周遭空氣裡。
「不會也學會了……失傳四百年的『奪天人聖術』?」老四掌櫃問得有點緊張,那嚴肅的表情前所未見。
「大漠地王那邊的消息的確如此――。」
歐陽夢香也輕輕嘆了一口氣,有些關心的眼神看了老實須臾,道:「老實公子,據說老字世家的心法最難以面對施展的,就是這門奪魂大法?」
老實的臉色有些慘白。換了平日,他早就以冷靜鎮定的神情來面對可能的危機。更何況歐陽家是世仇,當然更不能讓對方看出自己的弱點。
但是很奇怪,在歐陽夢香面前,他竟然可以很放心。
很放心的將自己的憂心表現出來。
他有些驚疑的看着對方。歐陽夢香回以淺淺帶有鼓勵般的一笑。忽的,說了一句讓四掌櫃差點掉下馬背的話:「兩年前本家的『曉霧品菊宴』,公子也曾赴宴過?!」
老實的確在兩年前,基於好奇與探測敵人虛實的心態,易容變妝混入歐陽世家的「曉霧品菊宴」。
他想看看,那位號稱「夢香留香還歸夢」的歐陽家下一代是個如何人物。
側臉見過後,咱們這位四掌櫃還挺可惜那個歐陽「公子」實在不適合在武林中打滾,如果能往藝術一途發展,那纔是如魚得水。
甚至,他當時還閃過一絲念頭。如果這位俊俏勝美人的「公子」是個姑娘人家,能娶她回家的一定是個又幸運又幸福的男人!
老實現在有點心驚膽跳的是,那個念頭又閃了一下。
他驚恐的是,自己怎的啦?爲何短短數日,心頭便擠進了兩個女人?龍徵!歐陽夢香!
§ § §
「大巧在所不爲,大智在所不慮。」
「順其類者,謂之福;逆其類者,謂之禍。夫是之謂天政。」
「天有常道矣,地有常數矣,君子有常體矣。」
――荀子天論篇
鄺山海就站在那裡,四天四夜。他是在等藏雪兒的答案?!藏大小姐並不這麼想。
因爲鄺山海是博通古今的奇人。
這樣的一號人物,根本不可能用那麼點心思去慮想兒女情長的小事。
鄺山海沒動,他們五個人加上維摩大犬也沒動。
四天四夜恍惚即過,藏雪兒忽然訝異想到一件事――這四天光陰,他們竟然可以不吃不喝,而且精神體力似乎興旺不已。
「妳不知道古人單憑餐風飲露就可以生存嘛?」
鄺山海像是讀穿了藏雪兒心思,冷冷語調有那麼一點嘲諷。
餐風飲露,是古傳仙家之術。以今日看來,「餐風」就是「呼吸」,「飲露」就是吸收一點點水份。
「哈哈哈――,難道這理是仙境?」宗無畏斗然放聲大笑,音震林梢,嘿嘿道:「如果仙境是這般無聊之所,不如下地獄來得轟轟烈烈――。」
「說得好,像句人話。」
鄺山海仍舊是那付傲氣睥睨,冷冷一哼:「不過你這小子如果能回得到人間,先去救自己的兒子吧?!」
宗無畏一楞,掀眉沉聲道:「鄺前輩所指何意?!」
鄺山海那張滿布皺紋的老臉絲毫沒什麼表情,忽的又轉過頭朝兵王羽墨冷冷笑着。
當下,羽墨先生雙眉輕皺,卻仍是氣定神閒,淡淡道:「鄺前輩對本王也有所指教?」
「你心底頭也該有幾分明白――。」鄺山海那雙藏在無數皺紋後的眼瞳,閃過一抹精光:「奪天人聖術,載舟能覆舟。那個離魂小子你視如親生,當心能變萬人貌,忘卻自身面……。」
兵王羽墨神色一肅,似是有話欲說,終究又忍下。
鄺山海瞅了他一眼,嘿嘿乾笑兩聲,朝向龐動戰道:「你這個強盜海賊,死守着那些屁寶藏有啥用?明年普陀山大潮,全數捲回海里葬魚肚。」
龐動戰臉色一白,兩眉飛掀如箭,沉聲道:「龐某藏寶之處,內洞伸延,亂石相阻,豈是潮浪可卷?」
「天地大造之力,你懂多少?」
鄺山海不屑似的冷笑,道:「日前大震將你們全給送了下來,來年普陀大震,猶有過之,足以移山填海!」
龐動戰一楞,果真如此的話,那些十年心血的東海寶藏將化爲子虛烏有,完全功虧一簣!
眼下,這位神秘莫測的鄺山海轉臉朝向龔天下,冷嘿道:「普天之下,你最親之人是令師。除此之外,有沒有第二人?」
龔天下沒有回答,只是輕搔着維摩大犬的耳際脖頸。
鄺山海繼續冷哼道:「唐凝風呢?他將會和一個半死又活回來的敵人,在皇陵墓地決戰生死……。」
藏雪兒忍不住輕呀,道:「前輩所言,是皇甫追日?」
「嘿――,這一戰勝負難料……。」
鄺山海像得意似的,道:「不過,如果那個皇甫小子發了瘋以命換命,唐凝風最少也變成廢人!」
藏大小姐一時吶吶接不下話,倒是龔天下忽的說了一句:「道盡衆人心中事,是順天道或逆意?」
這一句,似乎打中了鄺山海佈局!
「好小子,頭腦倒是清醒――。」
鄺山海就是那麼一副唯我獨尊:「不過老夫所言,沒半句錯。哈哈哈,就是要你們搏命,大家纔有機會出困,那又如何?」
話是沒錯,如果大家需要同心協力纔有機會脫困,本來也是合情合理。只不過鄺山海睥視天下的傲氣,難免令人心中不服。
龔天下卻似能有所體諒般,竟連續開口兩次,道:「名滿天下,被困終生,嗔怒本來是掛記――。」
這話可令鄺山海也爲之一楞。
的確,自己一生從五歲背易,十三歲通達,二十八歲創解「易林」、「易傳」、「火珠林」、「關朗易傳」、「皇極經世」、「河洛理數」,無不登峰新啓,普天之下無一人可相併行。至於四十歲以降,自研自創「太乙數統宗」,可惜未竟之際,被顏龍月育困鎖於此,一待數十年。
想想自己一生前半,是多少達官顯貴、王公卿族慕名求教之人;而後半這數十年,被困居山谷不見人塵,簡直是無奈求生而已!
這些人來,正好讓自己大發一頓怒氣牢騷。
藏雪兒蘭質蕙心,見得鄺山海臉色幾番變化,順勢柔聲問道:「不知鄺前輩以何緣故爲顏龍奇人誘引至這絕谷?!」
鄺山海神色當下轉了幾轉,衆人很明顯可以看出夾雜了憤怒、自責、驚歎、不滿種種情緒。好半天,只見他胸口起伏稍微平緩下來,這才儘量以鎮定的語氣道:「哼!顏龍月育在那幢滿畫山海經的御殿內留了一函……。」
鄺山海眼神閃過好幾抹光彩,這才冷哼道出內容:「洪武四年正月,中原鄺山海發現此函!」
驚人,那顏龍月育早已算計好日後將有鄺山海此人行事。
眼前這位鄺奇人似是有所不甘,頓了頓口氣,片刻之後才從滿臉皺紋的口中哼哼接道着信函後段:「某人顏龍月育,於殿後山谷仙境林中相候一生!」
就是這句「相候一生」,讓鄺奇人想盡方法下來,卻又想盡辦法卻出不去。
此等心機運籌之深,縱使兵王羽墨也爲之輕嘆嗟聲。
他明白的是,如果不是顏龍月育以計困住鄺山海,否則以鄺奇人通達玄機之功相助朱元璋,恐怕我族大元早已被全數吞沒,難得還有今日北元一域可以生存。
是時,明太祖洪武元年(一三六八年),先皇元順帝逃至開平;次歲,洪武二年爲徐達攻破,再奔逃至和林。
幸好在洪武五年,徐達兵馬被擴廓帖木兒打敗,終於保住蒙古一絲元氣!
看來,如果鄺山海是時在軍營中襄助大明兵馬,恐怕往後至今歷史將是大翻改寫。
龐動戰忍不住放聲縱笑,音浪波濤震人耳膜。好片刻,他才盯着鄺山海道:「鄺奇人,你老號稱通達古今玄術,貫融太古易理,怎麼算不出被騙?!」
當下,鄺山海臉色沉了又沉,冷之又冷的回道:「顏龍月育真的在這絕谷中!」
此話一出,登時衆人紛紛輕呀難以置信。倒是隻有龔天下仍舊和維摩大犬手腳玩耍,對於天下武林那些恩怨情仇,完全不相理會。
「一個循乎大道無有掛礙之人,是快樂的吧?!」藏大小姐回眸看着這一幕,心田中夾雜着一種傾慕和羨慕。
鄺山海吸吐了幾口氣,似乎讓自己平靜鎮定下來,這才又道:「顏龍月育自知蒙古人氣數將盡,也知道老夫可以觀星象推算他是否真在絕谷之中……。」
所以,顏龍奇人以身相試,真是入此絕谷引誘鄺山海也下來至此。之後,又佈下天羅地網奇門陣法,利用此地理氣神秘奇特,一天之內可以千變萬化難測難尋,讓鄺山海單獨一人無可同破玄門機陣!
兵王羽墨一番思量,終於有所明白似的淡然一笑,輕搖掌中羽扇,自有股帝王氣勢,緩緩道:「看來鄺奇人在四日前初遇,以杖頭擊打吾等數人,是利用此地理氣,發機而動?!」
所以,龔天下、兵王羽墨等人才會無可躲避。
否則以他們成就之高,異稟之奇,絕無可能連躲都躲不過。
鄺山海哼哼兩聲,動了動稀疏的眉頭,冷冷道:「老夫在此一待數十年,當然對這片鬼屁林子氣機通曉八九成!」
現今看來不少懸案都有了明白。藏雪兒柔聲道着:「不知我等數人因緣到來,是否可以相助脫困而出?!」
這點,纔是真正大哉問!
§ § §
龍徵連日帶夜的從洛陽趕到夸父山。
不管死活都好,她一定要知道龔郎的下落!
現在,在她心底頭有一列算賬的名單,排名第一的是老字世家那死胖子四掌櫃。
排第二,則是紅毛鬼封吞星。
因爲就是他們,阻礙了自己和龔郎的宿命姻緣!
不過所有的帳先擺一邊,她現下最重要的就是踩上魔教總壇,拼了命也要找出在「夸父吞日」大震後,龔天下的生死如何。
當然,她心中還有些放不下的是,堪稱絕世美女的藏雪兒相伴在龔郎身側,總是讓人不安。
不過五日未竟,龍大捕帥已然踏上了夸父山魔教總壇。放眼,是難以置信的荒涼廢墟。
想當時多少魔教徒衆聚集,這鼎盛之地真是彈指間渺無人煙。
難不成魔教教主宗無畏、少教主宗王師全在這震災中斃命?以至於樹倒猢孫散!
龍徵絕對不是一個容易死心的人,她一路奔馳滿山尋找。不論身軀多累,精神上的毅力支撐着她非尋出蛛絲馬跡不可。
沒有,什麼都沒有。除了斷垣破牆,什麼鬼影子也沒有。
不可能沒有!
因爲,最少會有死人。
如果連死人都不見,那表示有人清理過。
大明官兵當然不會來清理這些叛賊!所以,一定是魔教徒衆自己人打理埋葬。
龍徵想不透的是,這麼多的魔教教衆會消失到那裡?
她估算了一下,如果在這大震中有三分之一,甚至一半的叛賊傷亡,最少也要半個月的時間來埋葬和養傷。
所以,這些人必然藏在夸父山某一處秘密地點。
她正邊思索邊巡目四顧,隨意間已然到了正明聖殿後山。驀地,陽光映射中,竟然在半空中出現了一幕奇景!
龔天下!
龔天下在半空中?!不,還有藏雪兒、宗無畏、龐動戰、兵王羽墨、維摩大犬,以及一名不認識的老頭和一隻長毛巨猿!
這些人活生生的,像在一片樹林裡討論事情。
龍徵忍不住豪爽的笑了。
這是海市蜃樓的現象,將山谷裡的情景給映照到半空。她明白這道理,就像天下的彩虹只有南北向一般,因爲是陽光照到水氣而反射成形。
而陽光永遠只有東西向!
如果龔郎在山谷,她看了看懸崖下端,被雲霧遮着,視力實在無法穿透。
龍大捕帥將雙眸擡向半空,望着龔天下和藏雪兒雙雙並列,往東方前行。眼前這海市蜃樓景象慢慢淡薄,即將消失。
她一咬牙,喃喃道:「龍徵啊龍徵,如果不能和龔郎共度此生,生又何義?!」
她看着龔天下和藏雪兒雙雙沒入林中,此刻景象也倏忽消失。龍大捕帥牙根一咬,仰天呼叫:「老天若是憐我,必可和龔郎相會!否則,龍徵這條命就還天歸西!」
叫呼之聲,隨着身軀,直墜絕谷!
世間情愛,多少人生死相許。
但是,又有多少人真能做到生死相許?!
§ § §
咱們唐大狀元清晨上馬,狂奔狂馳的沒半刻歇着。因爲他得到了一個消息:「皇甫追日、吞星公子,會天下人質於靈石大縣。」
這種事,當然是越快趕到越好。
「大家辛苦點吧?!」
唐凝風少爺的理由是:「如果現在能把人救出來,當然就不用到蒙古人的地盤那麼費手腳。」
當然,真正的意思是,成吉思汗皇陵一戰,能免就免啦!誰想拿自己的命開玩笑?
唐大公子的原則是:「就算做大俠,也該有個限度!」
藏二小姐頂着風吃吃笑着:「難不成唐哥哥認爲銀大先生今年典誥排名有誤?」
唐凝風無可奈何的回瞪,哼道:「反正只要排上名,好處一樣多,免費吃免費住,當狀元有個屁好!」
想想也是,只要上了武林典誥,待遇相同。
「那麼,」足利大美人邊策快騎,邊笑問着:「銀大先生有何目的將你和龔天下同列雙狀元?」
人人尊稱爲「大先生」的銀步川,絕對不會做沒意義的事!
所以,這個大膽的安排,背後一定有道理。
咱們唐大公子苦笑了一聲又一聲,終究把話給吞了回去。足利貝姬星眸閃動,英氣勃發的一笑,似乎看出了點端倪:「唐狀元好像明白了銀大先生的涵義?」
一旁,俞歡快刀也緊跟着道:「是呀,你這老小子啥好事也沒幹,憑什麼爬到狀元位子坐?」
「瞧你這麼說哥哥我――,」唐大公子可不服氣啦:「難道那個龔天下就比較有乾點好事?」
「當然――。」俞快刀理直氣壯的道:「如果單純以生命計量,他救得比誰都多!」
這話不錯。
如果不是以「人命」,而是以「生命」計量,龔天下對待萬物的慈心悲行,絕對足堪典範。
說話間,那靈石大縣已在三裡開外。
唐凝風正嘆氣被這廂逼問,驀底有一列人馬奔出擋在他們四人快騎之前。
這些人着黑袍蒙黑麪,神神秘秘的佇馬對峙。
「是大漠地王的黑煞兵馬殺!」
俞歡瞄了一眼立刻細數來歷:「是由達斯格里那頭『黑金小鳥』所統領,由七十七名無惡不做的強盜組成。是他那一支裡自稱最強悍的兵力!」
俞歡不但對這七十七名兵馬殺如數家珍,而且在衆人堆裡很輕易的朝某人一指,哼聲道:「達斯格里,別藏啦,有話當『面』說……。」
眼前,那名漢子低沉笑了兩聲,拉下了面罩,露出那對回紇族特有的藍眼珠,以一口濃濃外語腔調道:「各位英雄,很抱歉――。凡是武林人物今日皆不得進靈石縣境。」
俞快刀瞅着對方那一臉飛張黑髭和大號鼻孔,忍不住想笑出來。他可是緩了好幾口氣,嘿嘿道:「黑金小鳥,憑你一人之力以擋得了我們?」
達斯格里冷冷一笑,雙掌在空中拍了數下。
便見背後有約莫跨上前來七八名漢子,一撩開外罩衣袍。
衣袍內,竟然在身軀綁滿了火藥。
達斯格里就像大漠風沙中的大巖,濃眉下那對藍眼睛閃了幾下,沉聲道:「黑煞兵馬殺個個是不怕死的勇士,如果各位想硬闖就試試看!」
他頓了頓口氣,嘿道:「本幫火藥之力,各位是見識過了!」
數日之前,洛陽吞星山莊是開了眼界。
咱們唐大公子這下不能不出面打個圓場,策馬驅前兩步,道:「你就明說吧!賀難那老小子是跟兵王搶人,還是跟他們談判?」
達斯格里雙眉一沉,像是思考了片刻,竟然會回答這個問題:「賀難龍王有意和兵王結盟,雙方各蒙其利。」
言下語氣,似乎有那麼點玄機。
咱們俞歡少爺倒也不笨,想起幾年前在大漠那一戰,嘿得一聲道:「黑金小鳥閣下,我倒有一個問題……。」他盯着對方,接道:「當年哥哥我以一敵九,在大漠和你們九隻小鳥交手,不過……。」
達斯格里挑了挑那對濃眉,哼道:「你想到啦?當年如果不是本座、莫辛札和衛報三人手下留情,你還有命站在這裡?」
「是嗎?」
俞歡本來想嘲諷回去兩句,不過硬生生忍了下來,改口問了個比較重要的問題:「爲什麼?」
俞歡對他們當然沒半點恩情,何必手下留情?
更何況以當年情勢,殺了武林典誥上排名的俞歡,絕對對大漠地王一幫有揚威立望的功用。
達斯格里似乎陷入好一番思考,這才決定了般,朝唐凝風道:「唐狀元――,你想交朋友,還是結仇敵?!」
唐凝風公子聳了聳肩,露牙一笑:「在江湖中當然是朋友越多越好。」
「好!信你這一句!」
達斯格里像是下定了決心,沉聲道:「在下和衛報、莫辛札想要宰控大漠一域……。」
這話可是再清楚也不過了。
意思就是,翦除龍王賀難!
「好小子,我明白了!」俞快刀恍然大悟般,怪叫了一聲:「當年你們三個早就居心叵測,利用哥哥我的快刀幫你們清除其餘六人?」
那一戰,大漠地王中的九鷹,三死三創!
所以,最平安無事的達斯格里等三人,便接收了斃命三鷹的地盤。看來,如今他們三人所掌握的勢力,已經足以和賀難龍王分庭抗禮。
達斯格里並沒有正面回答俞歡這個問題,只是朝向唐大公子道:「賀難可以和兵王結盟,我等三人也可以和唐狀元等結盟!」
算算,這也不是什麼虧本生意。
不過,做爲一個大俠,說是有點原則。唐凝風嘿了兩聲,道:「問題是,三位日後果真掌握了大漠勢力,對過往商旅又會如何要挾?!」
達斯格里藍眼內精光一閃,挺直接問道:「朝廷也有徵稅,我等多少人馬又該如何生存?!」
這真是個問題,可不能強迫人家解甲歸田,做個耕民良民。唐大公子嘆了一口氣,反問道:「以這些年,大漠地王所聚集財富,難道不足令各位安享一世?」
達斯格里可是嘴上不饒人,反問着:「以唐狀元在天下六大賭坊贏金一千兩百三十萬兩銀子,難道不足以過十輩子?」
啥?這老小子贏了這麼多銀子?
俞歡差點伸手去捏死身旁這個朋友。他狠狠瞪了唐大公子一眼,哼哼道:「做大俠要有義氣。請你偶而拿點銀子出來讓兄弟我吃點好的――。」
唐大狀元苦笑一聲,沒好氣的回道:「那一千兩百三十萬兩全沒啦!」
「這怎麼可能?」連藏二小姐都不相信,噗嗤嬌笑,如銀鈴般脆響道着:「唐哥哥可別說謊騙人呦!」
「真是沒了――。」唐凝風挺無奈的道:「家師有訓,銀財是拿來救人,不是拿人享福……。」
所以,一千多萬兩銀子全數拿去賑救「夸父吞日」的災民。
俞歡還是有點不信:「怎麼江湖上沒半點風聲?」
這種大善大事,早該流傳天下。
「你聽過一個叫李住雲的傢伙?」唐狀元沒好氣的問了。
「武林有誰不知?天下第一大善人就是他!」俞快刀纔開口說完,忽然啊的自聲怪叫:「就是你這老小子?」
足利貝姬一路聽到這裡,心底沒來由又滑過一絲甜蜜,雙頰也泛起一片紅潮。
真是個不錯的男人。她想。爲了掩飾自己的嬌羞,足利美人輕朗着聲,道:「大唐姓李,凝者住也,風與雲隨――。」
李住雲真有可能是唐凝風暗自行善別名。
「看來銀大先生了不起――。」
俞歡這下更明白了一件事――爲什麼唐凝風是典誥狀元!
達斯格里聽完了這段對話,終於忍不住沉聲道:「唐凝風,本座只要你簡單的一句話!結不結盟?」
「很抱歉――。」
唐大狀元嘆了一口氣,道:「無論多大的利益,原則一旦失去,做人如何頂天立地?」
如果和強盜爲伍,可以賺名賺利,自己就是強盜。
就算是爲了救人,只要有第二個方法,原則就是原則。
否則,自古以來怎麼會有那麼多忠臣烈士?
§ § §
賀難爲什麼突然決定和兵王結盟?
難道原先結盟的歐陽世家和苗疆秦殺不可靠?還是覺得他們的能力不夠?!
皇甫追日對這樣的提議當然覺得意外。
不過,這似乎也不是件壞事。
「賀龍王用意何在?」兵王追日問得很直接:「江湖上人心叵測,難免本道士要有此一問。」
「好,兵王既然問得如此坦白,本幫主就明說。」
賀難的聲音隔着黑麪垂布後,低沉粗啞着道:「清權臣!」
皇甫追日雙眼一瞇,嘿道:「莫非貴幫大漠地王內有叛賊?」
「那幾個人已經隱忍了五年,不過時機也快成熟。」賀難在提這檔子事,就像別人家裡事似的冷靜:「兵王五子,以暗殺綁架爲能事。有賴各位共謀圖成……。」
皇甫追日立刻明白了過來,原來賀難根本不想讓自己雙雙染血,想要借刀殺人。
否則,大漠地王內戰一起,就算勝了也是元氣有傷。
「賀難雖然是一幫之主,但是達斯格里、衛報、莫辛札他們三人並沒有留下任何背叛把柄……。」
在賀難龍王離去後,封吞星由內房內踱出,凝目沉思,邊道:「可是等到他們三人發動攻擊,又怕有失先機!」
所以,一定要藉由外力,在精密的計謀下翦除那三人!
皇甫追日輕輕嘆了一口氣,望着這位生死之交,問道:「那以兄臺之見,是否該答應他?」
方纔,皇甫追日以三天做答覆爲緩兵之計。
雖可暫緩,但是不能不做決定!
「以我兵王宗旨本來就想和各武林勢力結盟,」吞星公子那張白種人特有的深邃輪廓面龐閃過一抹光彩,回道:「賀難既然可以提供我大元復興的助力,有益無害。」
無論怎麼算,就算以後賀難翻臉仇對,最少也除去了他一半的得力助手。
兵王追日雙眉一揚,朗聲道:「好,既然兄臺也有此意,我們就與大漠地王結盟――。」
§ § §
鄺山海對自己的安排十分滿意。
龐動戰率領搏龍霸虎負責衝破北方玄門氣機,羽墨則扭轉南方旺升大功;至於宗無畏去對付西方內滅真形;再以龔天下和藏雪兒率領那一犬一猿,住啓東方生生有道。
至於自己,則鎮守中央龍五之位,運籌帷幄!
「哈、哈、哈――,」他忍不住想狂笑:「顏龍月育啊顏龍月育,你可以困住老夫數十年,但是困不了一輩子!」
鄺山海特別得意的一點是,顏龍月育原先留下了萬變神猿阻止自己渡過冰河,打算將他鄺某人餓死在絕谷。誰知,那萬變神猿不但被自己收服,而且成爲今日助力!
「此戰乃是人力協同與天地造化大氣相競!」
事前,鄺山海十分嚴肅道着:「北方玄武帶殺,其勢如波濤洶涌不止不盡。龐動戰你要撐得住一個時辰――。」
他又朝向兵王羽墨,冷冷一哼:「現下是大家同舟共濟,就不管你是蒙古韃靼,負責南方朱雀位。那一處爲火旺暴氣,不過你天資異稟可以骨形移位,應該可以挺住一個時辰,不讓它攻入中理,否則會增加各玄門氣煞!」
兵王羽墨淡淡一笑,看着鄺山海緩緩而威嚴,道:「鄺奇人可以放心。本王不會有失職守!而且爲了報答恩人之徒,也不會讓大家同歸於盡!」
這事原本就是鄺山海計量中最大變量。
如果兵王羽墨不想讓大家出谷,只要一導引南方旺升大功,不但一夥子人脫不了困,恐怕死傷之重,今生再也無緣重見紅塵。
耳裡聽得羽墨先生這一段「報恩」話語,像是稍微放心了些,便朝向宗無畏道:「西方爲落日處,但爲白虎重殺之處!以你身軀本受內創,而被達摩易筋經治療又未竟全功……,」
鄺山海嘿嘿兩聲低笑,忍不住轉爲仰首狂笑,好一陣才道:「天理玄妙,妙絕!」
宗無畏兀自一楞,雙眉皺起,又聽那鄺山海道:「達摩易筋經雖然沒治好你的內傷,不過經脈理絡已變,更好可以將白虎煞氣吸收入體,以毒攻毒反倒療傷脫胎,更上一層――!」
天下之事,善惡好壞真不可以一時看。
如果是正常無傷之人,反而無能吸收煞氣,否則全身爆裂而亡。今日,宗無畏經脈變易,內力虛空之際,尿倒可爲藥用。
鄺山海將眼光投向龔天下和藏雪兒,哼了一聲,道:「東方蒼龍,生生不息,要兩位陰陽互佐,內氣同運才能開得了出這奇門玄林之路……。」
他話聲一落,雙掌一拍,便見冰河裡那頭萬變神猿呼嘯而出,好迅速來到跟前半伏者,十分恭敬。
那維摩大犬和搏龍霸虎見着這長毛大猿現身,雙雙頸背怒毛張賁。
鄺山海瞅了維摩大犬一眼,哼道:「急什麼?你們兩個還有好合作咧――!」
藏大小姐輕呀一聲,柔聲問道:「前輩還有玄機?」
鄺奇人嘿嘿沉笑兩聲,自負似的道:「東方看來是生門之地,但是萬物滋生乃是吸收天地精華……。」
所以,龍騰九天,風雲皆起。換成內力心法而言,就是若有一個不慎,位置其處之人,一身內力很可能被天地化氣吸收,全數破功!
藏雪兒雙眉微縐,道:「那麼維摩大犬和萬變神猿的功用是……?」
「依老夫看,這兩隻異獸內力氣機非凡,遠勝一般高手。」鄺山海得意道:「以牠們代替二位消耗內力被玄氣吸收,而二位則同功同運,以待開啓生門!」
藏大小姐念頭一閃,想着龔天下根本不會答應!
因爲,龔天下愛護萬物尚且不及,怎麼可能利用牠們,甚至在可能令牠們強耗斃命?!
沒想到的是,龔天下竟然淡淡接了一句:「走!」
藏雪兒一楞,眼見龔天下已是邁步,而維摩大犬則搖着尾巴哈啦哈啦挺快樂、又信任般的跟着。
她一嘆,對維摩大犬對龔天下的信任有一絲讚歎。
藏雪兒擡步本隨。身側,那頭萬變神猿也亦步亦趨!
鄺山海看着衆人依自己安排各自四散定位,不禁滿意極了的笑了。
好一串長笑,斗然停住!
因爲,有一股他始料未及,根本沒計算到的能量又從絕谷上貫衝下來。
怎麼可能?
誰?是誰自己跳下絕谷?!而且還是轉破玄機的天權煞星坐命!
是個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