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皇宮的第一件事,林錦嫿便是撤走自己宮裡所有的宮人,只留了幾個信任的來伺候。
墨雪聽到消息時,也來幫忙了,幾個丫環裡裡外外的忙活,好容易給王汝嫣清理乾淨,但也都知道,她這個孩子是留不住了。
屋子裡還瀰漫着血腥氣,林錦嫿讓人把窗戶打開了些,有風吹進來,纔將腥氣吹散了些。
“娘娘,少夫人這是怎麼了?”墨雪看着躺在牀上白到要透明的王汝嫣,擔心問道。
“在屋子裡點上寧神香,讓她多睡會兒。”林錦嫿面色微沉着說完,看了眼墨雪。墨雪這段時日也消瘦了不少,整個人的精氣神都被抽走了一般,她輕聲道:“你若是不想去外面,就在這兒陪着嫣兒吧。”兩個受傷的人,心裡總也好有些共同的慰藉。
墨雪點點頭,林錦嫿這才轉頭看着墨風:“人叫來了嗎?”
“來了,就在宮外候着。”墨風道。
墨花跟在一側有些擔心,看看牀上的王汝嫣,又看看林錦嫿,垂下眸子沒出聲。
林錦嫿只冷聲道:“把他帶到正殿去。”
“是。”墨風知道林錦嫿這回是真的生氣了,不敢耽擱,很快就去了。
林錦澄現在也是失魂落魄的,他本是不想過來,但來傳話的人說得十分緊急,他這才勉強趕過來的,到現在他也還不知王汝嫣就在這裡。
等入了正殿,他這才發現殿裡除了站在底下的林錦嫿,竟是一個下人也沒看到。
“哥哥終於來了。”林錦嫿看着他傷心又難過的樣子,也是硬起了心腸。
“嫿兒,你可是有要事……”
“哥哥難不成還要回去哄着你們新認回來的妹妹!”林錦嫿提起這事兒就惱,他們竟還瞞着自己,如今鬧出這些事來,她看八成就是那陳阿妙在搗鬼!
林錦澄聽她這麼一說,想起生氣的王汝嫣,眼眶微澀:“嫿兒,阿妙她……”
“你們當真是執迷不悟,那陳阿妙說是當初被你們拋棄的死胎,那就真的是了?從頭到尾,哥哥不覺得這是也太萬無一失了些嗎?居然沒有任何的破綻,難道這你們都看不出問題來?”林錦嫿當真是不知怎麼說好了,現在凡是跟陳阿妙作對的人,都出事了,先是墨月,後是王汝嫣,再接下去,還不知這陳阿妙又要做出些什麼事來。而且隱隱間,她覺得這人跟長孫玄隱也有莫大的關係,畢竟當初易容一事纔出,她便被哥哥發現並且帶回去了。
林錦嫿在這兒氣得不行,林錦澄卻只道:“嫿兒,你真的誤會了,這些不是她自己說的,當初也是我救了她回去的,是我跟爹爹強行留了她在林府的。”
林錦嫿看他這樣說,真恨不得上前擰住他的耳朵纔好。
“爹爹跟哥哥在疆場這麼多年,怎麼半點猜不透女人的小心思。”林錦嫿怒氣衝衝的說完,才道:“現在我給你兩個選擇,要麼讓陳阿妙離開,要麼永遠不見汝嫣,你也沒臉見她了。”
林錦澄頓了頓,立即欣喜看她:“嫿兒,嫣兒是不是在你這裡?”
林錦嫿看着他這樣子,咬咬牙:“若不是我恰好偷溜出宮,正巧遇上她的馬兒發瘋,現在你連後悔的機會都沒有。”
林錦澄聞言,高興極了:“她在哪兒,我去見她,她肯定嚇壞了,嫣兒膽子小,又心事重,我一定要去見見她,陪在她身邊……”
“她孩子都沒了,你以爲她現在會想見你嗎?”林錦嫿忍不住給他澆了一盆冷聲,他就是這樣,有大男兒的胸襟和氣度,卻處理不好小女兒的事。
“孩子……”林錦澄的笑容僵住,一絲痛苦悄悄爬上來。
他只勉強笑看着林錦嫿,道:“嫿兒,讓我見見嫣兒吧,她現在肯定很難過……”
“哥哥還是先去處理陳阿妙的事吧。”林錦嫿今日非要把陳阿妙趕出林家不可。
“可是……”林錦澄無奈的搖搖頭:“爹爹已經做主,把她的名字寫在了族譜上,也改名叫林阿妙了。嫿兒,她或許真的是你的雙生姐姐……”
“糊塗!”林錦嫿氣得頭疼,她看着也跟着爹爹一起犯糊塗的哥哥,簡直不知道說什麼好:“我若懷疑陳阿妙乃是長孫玄隱的一顆棋子呢,你信不信?至今我都沒弄清楚,長孫玄隱到底要做什麼,但有一點我很清楚,他是衝着我跟懷琰來的。哥哥,若是你們再如此的執迷不悟,要害的不止是林家!”
林錦澄微微皺眉,看着她:“阿妙不過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嫿兒,我親眼看到的。但你放心,從今往後我會派人仔細盯着她的,若是有任何異動,我一定第一個趕她走!”
林錦嫿氣得來回走,走來走去好幾遭,才盯着他道:“今日開始,墨花跟你回府,你只說還是如以前一般跟着伺候你的,期間墨花不論做什麼,你都不要管。我但凡查到陳阿妙一點的不臣之心,我便會立即動手殺了她,你明白嗎!”
林錦澄手心微緊,一側墨花的面色也略緊了些,眼底生出光,卻沒敢叫任何人發現。
“若是查出她有不臣之心,便是不必你們動手,我也會親手處置了她。”林錦澄道。
林錦嫿真是長長呼了口氣,才勉強壓住心裡翻涌的情緒,道:“你先回去吧,汝嫣現在還在昏迷中,等她醒了,她若是願意回去,我便會讓她回去。”
“可是……”
“難道你不覺得此次馬兒忽然發瘋有些蹊蹺嗎?”林錦嫿問他:“林府有專門飼馬的地方,馬伕我也是知道的,最是老實本分,馬兒也一向養的好,怎麼會忽然就發瘋了?”
“我現在回去查!”林錦澄咬牙道,說完,期盼的看了眼林錦嫿道:“我就看一眼嫣兒……”
“遲些吧。”林錦嫿不想讓他見,是因爲王汝嫣現在的情況太差了,她身子本就壞了底子,如今孩子一落,整個人的命都去了大半條,面色蒼白的不像話,林錦澄若是去見了,怕是根本離不開了,等他真的強行要帶嫣兒回去,她也不好阻攔了,到時候林府裡再有人作祟,只怕真的要出事。
林錦澄看她態度決絕,這纔不得不應下,告辭離開了。
林錦嫿這纔對墨花道:“去後你只要小心盯着陳阿妙的一舉一動就是了,還要提防她對你下手。現在爹爹和哥哥都被她迷了心竅,出了事,你只管去尋徐家的人。”
“是。”墨花立即應下,這纔跟着林錦澄的背影離開了。
等他們一走,墨風這才上前來,給氣得頭眼發暈的林錦嫿遞上一杯茶,道:“娘娘,您也別太生氣了,林老爺和林公子都是心善之人,當年之事又愧疚難當,如今被人利用了也能理解。”
“我不是氣,我是擔心。”林錦嫿望着林錦澄離去的背影,道,她總覺得還有什麼事情要發生一般,京城平靜了這麼久,倒是讓她不習慣了,畢竟她所知道的長孫玄隱可並不是個能安分的人。
“那要不要宮裡派人去盯着?”墨風道。
“不必了,暗處還不知有多少人在盯着我們呢,暫時她還沒露出狐狸尾巴,我們也不必那麼着急,心急反而容易出事。”林錦嫿幽幽道。
墨風連忙應下不再多說。
下午的時候,林錦嫿又去看了看王汝嫣,即便是在睡夢中,她的眉心也是擰着的,看起來痛苦又難受。
跟在一側的小丫鬟悄悄抹着眼淚,林錦嫿只道:“你們暫且在這兒住下,不會有事的,缺什麼少什麼只管跟嬤嬤提。”
“多謝皇后娘娘救我家夫人。”小丫鬟連忙跪在地上給她磕頭,墨風上前將她扶起,只道:“你家夫人實在吃了太多苦了,你好生照料着吧,別疏忽了。”
“是。”
林錦嫿又跟這裡的宮人們吩咐了一番,將尋常喜歡耍些滑頭的全部打發走了,這纔回自己殿裡去了。
到時,便有人來報,說老太后已經被氣暈了。
“氣暈了?”林錦嫿眉梢微挑:“那江太妃呢?”她邊說邊往裡屋走,瞧見桌上還擺着的陶瓷小人,想起可愛的孩子,心裡又稍稍舒坦了些。
“江太妃也夠嗆,但還沒暈,現在正在慈寧宮坐着呢。”來回話的宮女道。
林錦嫿想了想,這才道:“那就安排江太妃在慈寧宮住下,等過了十五再送她回去。”
宮女一聽還要留到十五,一陣陣頭疼:“可江太妃今日便要回去了……”
“既然來了,怎麼能不多陪陪太后?尤其如今還是新年,更應該留在宮裡享受天倫之樂。”林錦嫿冷淡說罷,放了江太妃出去她便要作妖,倒不如藉着過年的由頭留她在宮裡,反正以前她也總是自詡皇上生母,既然是生母,哪有孤零零去宮外過年的道理?
宮女見她態度決絕,也不敢再說,很快便行禮退下去了。
等她一走,林錦嫿想了想,這才道:“之前林家說要去請王夫人來,王夫人至今還是不肯來嗎?”當初王夫人也是心疼女兒的,沒想到到了如今,竟是老死不相往來的態度了,也難怪嫣兒會心思重,可即便如此,嫣兒還能一心向善,便是這一點就足夠她佩服了。
“嗯,聽說王夫人藉口要照顧孫子,不肯來京,也不肯聽人提少夫人的事。”墨風道。
“罷了,不來就不來吧,今日時辰晚了,等明日天亮,去請了昭昭和舅母來宮裡陪陪汝嫣,有她們在,嫣兒心裡多少能好受些。”林錦嫿一想到她遭受的那些事,便一陣陣心疼,當初多麼活潑可愛的一個姑娘,竟被摧殘折磨成了這樣。
墨風很快應下。
夜色降臨時,天上又飄起一層雪來,趙懷琰回來的時候,肩上都落滿了雪,也聽到了今日發生的事。
他走進來時,瞧見正歪在暖榻邊睡着的人,上前兩步纔將手裡的東西放在了一側,打算去把她抱起來,誰知才碰到她,她便醒來了。
“皇上,事情處置完了嗎?”
“處置完了。”趙懷琰看她疲憊的樣子,淺笑:“過兩日在城外的溫泉山莊便建好了,到時候我們一道過去住兩日。”
林錦嫿一聽,這才勉強打起了精神,扭頭卻是看到了桌旁捏好的一個小小的雪人。
黑曜石做的眼睛,紅寶石做的鼻子,憨態可掬的模樣正是可愛極了。
她笑出聲來:“這是皇上捏的?”
“照着嫿兒的模樣捏的。”趙懷琰道。
林錦嫿微微一頓,笑得越發開心了,直接往前一靠,便撲在了他懷裡。
他許是剛從外面進來,身上還帶着些許未散的寒氣,但林錦嫿心裡卻暖暖的,只聽着窗外被風呼嘯,風雪大作,心裡卻像是掛着一盞小暖爐,怎麼樣都暖和。
宮外,林錦澄才帶着滿身風雪回到林府,就見門口一個凍得嘴脣發紫的身影。
他微微一怔,而後纔看清竟是阿妙。
“阿妙,你怎麼在這裡?”林錦澄忙問道。
“我擔心少夫人因爲生氣不肯回來了,所以在這兒等着。哥哥,少夫人回來了嗎?阿妙來給她道歉!”她忙道。
林錦澄聽到這話,只沉默着沒出聲。
林麓之從後面走來,瞧見衣裳單薄的陳阿妙,眉心擰起,跟旁人道:“你們都是怎麼伺候小姐的!”
“是小姐她自己……”
“還敢狡辯!”林麓之現在對付這些下人已經很有一套了,等罵完,便解下了自己的披風蓋到她身上,才道:“外頭涼,你先回去歇着吧。”
“但是少夫人……”
“錯在我,我不該跟她說那般重的話,你回去吧,不關你的事。”林麓之看着她凍得瑟瑟發抖還要站在這裡等着道歉的樣子,更是心疼了。
墨花在後面默默看着他們父女情深,眸色微黯,這個陳阿妙當真是有一套,裝可憐偏偏還要拿出冠冕堂皇的理由來。
林麓之好說歹說才讓人將她帶走了,這纔看着林錦澄,道:“可找到嫣兒了?”
“找到了,在宮裡,錦嫿不讓我帶她出來,是我對不起她。”林錦澄痛苦不已。
林麓之直拍拍他的肩:“這件事我也有錯,等明日一早,我也會請旨入宮,親自去給她賠禮道歉,請她回來。”
林錦澄搖搖頭:“還是先查查今日爲何馬兒會發瘋吧……”
“這件事我查過了,是那馬房的馬伕疏忽,喂錯了草料,導致的馬兒發瘋。那馬伕我已經讓人杖責四十,趕出府去了。”林麓之提起來,還尤爲生氣。
“當真是如此?”林錦澄還有些懷疑,這似乎跟錦嫿說的不一樣。
“自然,那馬伕前一夜跑去跟人賭錢喝酒了,興許是這樣才導致的疏忽。罷了,這件事多說無益,現在是如何想法子把嫣兒請回來。”林錦嫿沉沉嘆了口氣,才道:“我當真是糊塗了。”
林錦澄也沉靜在失去孩子,又傷了妻子的痛苦和自責中,也沒再多問,便提步回去了。
墨花在後面聽着就隱隱察覺到底不對勁了,等林錦澄回去後,她立即就起身去陳阿妙的院子附近看了看,確定沒有異動,這才快步離開,去尋那所謂的馬伕了。
馬伕被打後就扔在了後巷裡,墨花尋到他並不難。
“你是林家的馬伕?”墨花靠近後,才問道。
但那馬伕倒在地上沒出聲,墨花又重複問了一遍,那人還是沒有任何的動靜。
墨花越發覺得奇怪,立即抽出了腰間的軟劍,這才慢慢靠近了過去,等捱到那人的時候,才發現,他身邊散開了一灘血,在白雪上尤爲醒目。
她藉着後門處的光小心上前看了看,才發現他脖子上有一道刀口,明顯是被人一刀斃命的,而且背上的確有捱過打的痕跡,可以確定林麓之並沒有說謊,是有人趁着他被丟出來這一會兒把他給殺了,可會是誰呢?
她正疑惑着,就聽到附近有響動,她很快追了過去,等她一走,暗處躲着的陳阿妙才走了出來,扔了手裡的匕首。
她深深盯着離開的墨花,嘴角微揚,她正愁林錦嫿注意不到自己呢。
寒風一刮,捲起她紅色的衣袍,高高飛起,隱隱間,已經有了幾分林錦嫿的氣勢。
第二天一早,車伕的死便傳到了林錦嫿耳朵裡,只消聽到這個消息,她也八成能確定搗鬼的人就在林府了,若不是陳阿妙,她實在想不到別人。
一早徐夫人跟徐昭昭就來了,還有寶珠。
寶珠現在跟徐夫人和徐昭昭打得火熱,儼然就是一家人的樣子了,她性格豪爽又利落,心胸寬大又聰明,拿下徐夫人和徐昭昭,簡直是輕而易舉的事。
過來時,徐夫人和徐昭昭看到還未醒的王汝嫣,都心疼壞了,寶珠跟在後面只皺眉道:“這少夫人當真是可憐。”
“是可憐。”林錦嫿很是無奈,若是別人也就罷了,她用皇后的權威總能壓制的住,可這人偏偏是她父兄。
想到這裡,她便頭疼的緊。
寶珠聞言,只道:“皇后娘娘,不若這樣,等林少夫人要出宮了,接去徐府住就是,有我在,那些個牛鬼蛇神都不能近身的。”
林錦嫿看她就差拍着胸脯來保證了,淺笑出聲:“你倒是有辦法,不過此番的人很是狡猾,便是本宮處理起來都棘手。”
“寶珠跟娘娘不一樣,我沒什麼好顧忌的。”寶珠笑眯眯道。最重要的是,抓住皇后的心,就抓住皇上的心了,不怕大齊不幫不幫蒙古。
“當真?”
“那是自然,雖然我不打女人,但跟女人耍心眼,我沒輸過。”寶珠揚揚拳頭:“我都是直接打回去,再花容月貌也下得去手。”
林錦嫿看和她比劃着自己的拳頭時,眼底終於漫出一絲真心的笑意。雖然知道寶珠屢次三番的幫自己是爲了什麼,但她往後到底要是徐家人的,蒙古如今也是主動臣服,沒有二心,這樣一想,倒也不多在意了,只道:“遲些吧,若是汝嫣堅持要回林府,本宮便要請你去林府好好住上幾天。”
“是!”寶珠高興應下,正好這會兒王汝嫣也醒來了。
她睜開眼睛,看和牀邊一臉慈愛的徐夫人和擔憂的徐昭昭時,眼淚便忍不住出來了。
徐夫人心疼的拿出帕子擦去她的眼淚,才柔聲道:“傻孩子,別哭了,你才小產,小心再傷了身子。”
“舅母……”她越發的泣不成聲,徐昭昭看着也鼻子一酸跟着抹淚起來,但她們都很默契,半分也沒提林家,省得她更傷心。
林錦嫿看她哭出來了,也多少放心些,只讓人細心照顧,留了徐夫人幾人陪着,這纔出去辦別的事了。
聽墨花傳回來的消息,這個陳阿妙似乎很會僞裝呢。
“娘娘,林將軍求見。”墨風從廊上過來,很快到她身邊道。
林錦嫿想了想,才道:“引他去正殿候着。”她就知道他回來,但跟爹爹說話,不能用跟哥哥一般的語氣,但頓了頓,她還是道:“將人請來吧。”
“是。”
很快林麓之便被請過來了,瞧見林錦嫿正站在廊下等着,才加快了步子,忙上前行了禮,道:“皇后娘娘,外面寒涼……”
“風雪哪裡及得心寒。”林錦嫿看着他氣色不錯,知道是被陳阿妙哄得開心了,心裡微微嘆了口氣,才轉身讓人打開了窗戶一角。
林麓之還不等開口,就看到了裡面的人。
王汝嫣正倚在牀邊坐着,徐夫人和徐昭昭都在哄着,但她看起來仿若立即就要香消玉殞了一般,面色蒼白得可怕,眼底原本那一絲絲的生氣好似也不見了。
他怔住,渾身都僵了。
林錦嫿這才讓人將窗戶關上了,帶着他往前走了幾步,才道:“爹爹只覺得虧欠一個不知道是真假的女兒,可嫣兒呢?”
“是爹爹糊塗,不該說那重話……”
“爹爹還是沒有明白女兒在說什麼。這麼多年,您受林家親戚羈絆,是如何待女兒和孃親的,您心裡應該還記得。如今孃親去了,您抱憾至此,女兒不希望您再遺憾一次。”林錦嫿的聲音帶着些哀傷,林麓之聽在心裡,放入一把刀剜在了心上。
他嘴脣微微顫抖着,擡眼看着她,半晌,才終於道:“是爹爹糊塗,就算要認回阿妙,也不該這麼着急的。你放心,這次汝嫣回家,我會安排阿妙先去莊子上,等你們都能接受了,再把她接回來。”
林錦嫿看他依舊堅持不肯懷疑陳阿妙,心裡又是一聲喟嘆,不過也好,最起碼他做出了讓步,把陳阿妙送去莊子上,至少也不能再在林府作妖了。
“如此,就辛苦爹爹了。”
“只是嫿兒……”林麓之眼底微紅。
林錦嫿看着他已經蒼老的樣子,眼角的皺紋也不少了,頭髮白了大半,原本挺拔的身軀好似也佝僂了一些。
林錦嫿心裡忽然生出歉意,或許她不該讓父親看到如今的嫣兒,也免得他自責至此,更不該提到孃親。爹爹這麼多年來,一定每日都活在自責中,所以才如此害怕會悲劇重演,生怕又如虧待了自己和孃親一般,再虧待另一個女兒,這才迫不及待要將她認回來,要對她好。
林錦嫿看着他如今面對自己小心翼翼又帶着些卑微的樣子,心中不忍。
林麓之不知她想了這麼多,只知道女兒心裡的傷並沒有撫平,他也沒資格做一個父親。
他小心翼翼的開口,道:“若是阿妙真是當年被丟棄的死嬰,那爹爹這條命都是該賠給她的,你不知道她這麼些年過得什麼日子,每日遭養父母辱罵毆打,身上至今都是淤青,還有那賣魚的陳老六,因爲嫌棄她臉上的疤不吉利,就要派人侮辱了她。嫿兒,她遭受這些,都是爹爹的錯,所以爹爹纔想補償她,但並不是要傷害你跟嫣兒。”
“嫿兒明白。”林錦嫿幾乎都要做出讓步了,但這個陳阿妙實在蹊蹺,讓她不得不忍住心裡的想法。
“爹爹便尋一處好的莊子送她去吧,等再過兩年,相安無事的話,女兒會給她尋一門好親,給她應有的榮華富貴和榮耀的。”林錦嫿手心微緊,還是沒說出改變主意的話。
林麓之見事已至此,也不怪誰,只點點頭,才微微顫着手,從袖子裡掏出一個小盒子來,道:“這是當初懷琰給我的,說是能治百病補氣養血的雪蓮,我年紀大了,用不上,你瞧瞧給嫣兒。”
“爹爹……”
“爹爹現在年紀大了,不中用了,做不了什麼。”林麓之安慰般的朝她笑笑:“今日來,嫣兒也是不會隨我回去的,我也不去見她,省得讓她再受了委屈。等把阿妙送走,你再讓她回來吧。”
林錦嫿鼻子微酸:“爹爹還是威武的大將軍,怎麼就不中用了,大齊的江山還要你來護着呢。”
林麓之笑起來,擡手想如以前般去揉揉她的腦袋,但等看到她皇后的鳳簪時,手又怯怯的收了回去,朝她笑笑,這才走了。
風雪裡,他的背影越發的矮小而卑微了,卑微道林錦嫿幾乎想不起曾經他叱吒疆場威武神氣的樣子。爹爹老了,早已不是當年意氣風發的大將軍了。身體被折磨的老了,心也被折磨的老了。
林錦嫿就站在廊下,看着這漫天的風雪,在呼嘯的北風衆肆虐,心微微沉了下來。
墨風從她後面給她蓋上了披風,才輕聲道:“娘娘,外頭寒,去裡面歇着吧。”
“墨風。”
“娘娘有何吩咐?”墨風問她。
林錦嫿卻只覺得有一瞬間她都茫然起來:“你說我這樣做,到底是不是正確的?或許爹爹只是想要彌補當年的過錯,這麼多年他日日受着自己內心的責問和折磨,如今我卻還要折磨他。”
“娘娘……”墨風也不知道怎麼回答這個問題,畢竟林將軍留下陳阿妙,看起來既有彌補的原因,也像是要自我救贖,可這條自我救贖的路似乎也走不通了,所以如今還不到五十的林將軍,看起來已經像是六十多歲的老人了。這場景,便是她一個外人,看着也心酸。
林錦嫿知道墨風答不上來,也只面前笑笑:“罷了,我爲難你做什麼。”
她話才說完,廊上便有個小太監跑了過來,瞧見她,忙道:“娘娘,穆王殿下醒來了!”
“這麼快?”林錦嫿也有些詫異。
“嗯,就是剛纔醒來的,原本御醫來說要半年呢。”小太監忙笑道。
林錦嫿聞言,這才提步快速過去了。
長孫祁燁醒了,最起碼懷琰心裡那個結也能解了。
等她到時,趙懷琰也在。
長孫祁燁坐在牀榻邊,趙懷琰默默坐在不遠處的地方,屋子裡的氣氛格外的沉悶,或是說……帶着些許的尷尬……
“阿慕……”長孫祁燁一眼看到林錦嫿,才喊出口,便聽趙懷琰道:“是皇嫂。”
長孫祁燁沒理他,只看着林錦嫿,虛弱笑道:“阿慕,你來了。”
趙懷琰眉心微擰,乾脆起了身,上前拉住林錦嫿的手便走了,林錦嫿甚至還來不及跟長孫祁燁說句話。
長孫祁燁看着離開的二人,有些落寞,再看手裡捧着的藥,又勉強勾起一絲笑意。
他眼裡的紅色已經褪去了不少,經過這麼多事,心態也平和了不少,但那股執念一直都在,他自己知道,只是他永遠不會再提。
“來人。”
“王爺,有何吩咐?”立即有人過來問道。
“外面可有梨花樹和杏花樹?”他問道。
小太監搖搖頭:“宮裡這樣的樹,也就以前的永和宮有,不過現在都枯死了。御花園倒是有梅花樹和桃樹,您可要去看看?”
“去走走吧。”他勉強起了身,換好衣裳,便扶着小太監的手慢慢出去了。
這大齊的皇宮,他還是第一次來,瞧見比當年西夏皇宮更加華貴大氣的宮殿,他也是淡淡掃過一眼。
等到了御花園,才發現這裡寂冷的很,沒有一個人。
他到涼亭坐下了,纔開始淡淡看着外面飄落的鵝毛大雪。
坐了沒多久,就聽到兩個宮女經過,不過這兩個宮女似乎沒瞧見他一般,正開心的說這話。
“小太子當真是太可愛了,今兒我去伺候的時候,他還拿了糕點給我,朝我笑呢。”
“哎喲,你這算什麼,現在我一去伺候,小公主見着我就咿咿呀呀要我抱,你不知道小公主多可愛,那白白嫩嫩的小手抓着你不撒開,我瞧着心都化了。”
“可不是,咱們快些走,早點去伺候,省的叫其他人抱着就不肯放下了。”
兩個小宮女說的滿臉通紅,喜滋滋的就走了。
小太監瞧見長孫祁燁感興趣,也膽子大了些,笑道:“現在宮裡的人都巴不得調去太子和公主身邊伺候呢,皇后娘娘架子不大,這兩位小主子更是可愛又粘人,還尤其對這些宮女太監們好,才那麼一點點大,就十分招人喜歡了,還不知長大後會是什麼樣子。”
長孫祁燁聽着,也跟着露出笑意,阿慕那樣招人喜歡的,孩子自然也會招人喜歡。
不過現在看來,如今這後宮似乎並不是他曾見過的那樣呢,沒有那麼多勾心鬥角,就連底下這些個太監宮女們嘴裡唸叨的都不是如何爭寵往上爬,而是家長裡短。
他坐了許久,才忽然問道:“江太妃也在宮裡?”
“是,就在慈寧宮,皇后娘娘讓她陪着老太后呢,您可要見見?”
“不必了。”長孫祁燁淺笑着,道:“等過幾日,我便要離開了。”這樣的母妃,他已經徹底失望了,她自己眷戀這榮華富貴,便由她眷戀吧,從今往後,他都不想再過這樣的日子了。
天下之大,他不信沒有他長孫祁燁一個可以容身的地方。離開這繁華俗世,他也能過得好。只是從此以後再也見不到阿慕……
風雪嗚咽着,宮裡的人大多都是開心的,沒那麼多主子伺候,她們也不必每天費心的爭這些那些的,但凡有些心事的,都被遣送出宮去了,年紀到了二十五的,又放出去了一批,所以這宮裡的人便越發的少了。
老太后現在纔將將醒來,知道江太妃還在她慈寧宮時,差點又氣得暈了過去,只叫了寧嬤嬤來,道:“去叫皇后來,哀家有話跟她說!”
寧嬤嬤爲難道:“皇后娘娘這幾日在忙着別的事兒,已經讓人傳過話了,怕是沒空來伺候……”
老太后面色一沉,想了想,到底是沒發火,道:“那就讓人去告訴她,我有東西要給她,足矣讓她不必再操心宮裡這些事情的東西!”
寧嬤嬤一聽,知道老太后是要做什麼了,忙道:“您當真決定……”
“不然你覺得就憑我現在這樣的身子,還能做什麼?”老太后說完,只緩緩閉上了眼,半晌才道:“寧兒,哀家老了,也該服老了。”
寧嬤嬤聞言,這才轉身去了。
等她一走,老太后拿過一側的小木馬來,巴掌大的東西,做得十分圓潤可愛,她不由想起,當年撫養兒子時,她也曾讓人做過這些。
想到曾經,她心裡好似打翻了五味瓶,久久說不出話。
林錦嫿被趙懷琰帶出來後,兩人漫步在宮裡,宮人們都在後面小心翼翼的跟着,林錦嫿卻顯得很輕鬆:“皇上,穆王如今醒來,好似恢復正常了。”
“御醫說他能這麼快醒來,是因爲當初被迫吃下的毒已經滲入肺腑了。”趙懷琰拉着她的手,目光看着遠方,帶着比寒冬還冷的氣息。
這毒雖是弦月下的,但全是因爲江太妃的默許。她作爲一個母親,到底是爲何能心冷至此呢?
林錦嫿手心微緊:“我去看看……”
“他自己知道,是他自己不要御醫了的。”趙懷琰道。若是可以,他不會小氣到不讓嫿兒去給他看病,但他自己彷彿已經看開了,反倒是自己,還困在這些漩渦裡,不得其法。
林錦嫿能感受到他渾身溢出的受傷的氣息,她停下腳步,上前擁住他,輕聲道:“那接下來,皇上就多陪陪穆王。”
趙懷琰看着她看向自己時溫柔的眼睛,淺笑:“他不需要朕陪。”
“他需要,皇上也需要。”林錦嫿淺笑,他們兩雖是同母異父,但性格當真是極像,都是死鴨子嘴硬,明明早已有了親情的羈絆,但誰都不肯開口。
趙懷琰微微頓住,垂眸看她明亮的眼睛,心裡也好似有了勇氣。
他淺淺一笑,擡手將她緊緊擁在懷裡,心也慢慢暖了起來。
不過相較於這裡的溫情脈脈,此時的林府的氣氛便有些傷感了。
林麓之親自送了陳阿妙出門,才歉意道:“阿妙,你先去莊子上一段時間,等過段日子,爹爹再親自去接你回來。”
“爹爹,阿妙明白的,這些都是阿妙的錯。”陳阿妙立即在大門前跪下,給他重重的磕了頭,磕得林麓之心都碎了。
他連忙上前將她扶起,才道:“你放心,爹爹不會再讓你受苦的。”
陳阿妙擦完眼淚,纔看着他笑道:”爹爹放心,等去了莊子上,阿妙也一定會學着讀書認字,做一個大家閨秀,不會給爹爹丟臉的。“
林麓之見她竟是以爲自己要送她走,是因爲她給自己丟臉了,心裡酸澀的不行,恨不得立即就留下她了,可一想到今日見過的王汝嫣,他又咬咬牙,道:“乖女兒,是爹爹對不住你,爹爹往後一定會十倍的補償你的。”
說完,便去嘆了口氣背過身去了。
陳阿妙見他到底沒開口留下自己,眸底微黯,轉身去上了馬車。
但她怎麼可能就這樣輕易離開呢?她好不容易纔來了這裡,好不容易纔能有一個家,她絕對不會輕易放棄的!
王汝嫣,林錦嫿,你們處處與我作對是麼?
她上了馬車後,透過帷紗還能看到站在一側的林錦澄和墨花,她淺淺一笑,哥哥,很快我就會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