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錦玉對慕澤這個動作並不陌生。當初他在午門前大殺四方的時候，也是這樣捂着自己的眼睛，告訴自己不要看。
午門那處，顯然更加鮮血淋漓，但是卻不如現在這樣，讓元錦玉覺得通體生寒。
雨水還在沖刷着大地，但是那幾個孩子的鮮血，就像是流不完一樣。元錦玉想着前一刻還能聽到的清脆聲音，再聽着先在的雨聲，只覺得心又酸又澀，滿是悲涼。
皇權，她阻止不了，也沒有立場，去怪皇上會下這樣的命令。就算他現在是微服私訪，他依舊是皇上。他的一切，都是不容藐視的。
元錦玉抓着慕澤的衣襟，鼻子有些酸，不願意回頭。
不管是上一世還是這一世，她從來不對孩子出手。那幾個孩子的死狀，真的刺激到了她，讓她身子都在顫抖。
慕澤發現了元錦玉的異樣，將她擁得更緊了些：“錦玉，別怕。”
元錦玉該怎麼和他說，她不是怕，而是覺得看不清那個男人。之前慕澤對自己冷冰冰的時候，她都沒怕過，但是她真的害怕最遲不過幾年就會死去的皇上。
“處理一下。”皇上的聲音冷冷地響起：“順便查一下，這歌謠的源頭。”
元錦玉腦子一團漿糊，沒有聽清楚皇上說什麼，慕澤不放心她，所以一直在她身邊照看着，皇上的命令，自有其他人去做。
他就這麼一下下地拍着元錦玉的背，等到她終於平復下來的時候，才擡起她巴掌大的小臉兒，心疼地看了看：“還難過？”
元錦玉抿着嘴，搖了搖頭，隨即牽住了慕澤的手，同他一起去皇上面前。
兩個人打着傘，對皇上行禮後，慕澤先開了口：“老爺，這件事，兒子會給您一個答覆。”
“不光是你，老七也該給我一個答覆！”皇上那周身威嚴的氣息釋放開來，臉色鐵青的他，現在根本就不知道，這歌謠已經傳了多遠。
慕澤在一邊站着，並不敢應聲，元錦玉站在他身邊，手始終都沒放開。
忽然，原本緊閉的大門打開了，一個悅耳的聲音響起：“東哥兒？怎麼沒聲音……啊！！”
女子顯然也是看到了地上躺着的幾個孩子的屍首，手中的油紙傘猛地就掉了下去。
元錦玉轉頭，就看到從門中衝出了一個貌若天仙般的女子，她頂着雨，跑到那幾個孩子的屍首邊跪下，哭得不成樣子……
“東哥兒……東哥兒……你醒醒，我是姐姐啊……”女子到了後來，簡直就是在哀嚎，她不敢去碰年幼弟弟的屍體，臉色蒼白如紙，恨不得馬上就昏過去。
她哭得嘶啞了嗓子，擡頭，想問問到底是誰這幾個孩子出了手的時候，就看到了那個車伕打扮的人，手中還沒有收起來的刀。
那刀上的血跡早就被雨水沖刷掉了，正在閃耀着寒光。
女子伸出手，指向那個男人，隨即控訴似的問着元錦玉三人：“你們到底爲何要殺死我的弟弟？他還只是個孩子！”
這幾個人明顯就是外鄉人，她搞不懂，村子中的人，好心好意地讓他們留宿，結果他們卻用殺人這種事來回報他們！自己的弟弟，可是家中的獨苗苗，就這麼死了，爹孃該怎麼辦？
慕澤的臉色登時變得更差，就連元錦玉都着急了。這女子美則美矣，但是她可不認爲皇上會有什麼憐香惜玉的心思。
而且那幾個孩子就算是再口無遮攔，也是犯了欺君之罪，皇上要是想怪罪，他們九族都剩不下。
於是元錦玉趕忙求着皇上：“老爺，那幾個孩子已經死了，請您別怪她。”
她是有些堵着氣的，但是態度還算是放得不錯，皇上原本充滿着火氣的心，因爲元錦玉的這一句話，漸漸就平息了。
甚至當初慕澤來勸自己放過小百靈，也不過是因爲自己全了她的一個心願罷了。
此刻聽到元錦玉這麼說，他也就法外開恩：“那這次，我就放他們一次。”
可是那個女子顯然不領情，站起來就要往這邊衝：“你們還有沒有王法！就這麼殺了人，難道還想我對你們感恩戴德不成！我要給你們送到官府中去！”
元錦玉這次是真的着急了，走過去拽住那女主的手，就給她往後扯：“你清醒一點！”
元錦玉的眼神中帶着警告，並不是仗勢凌人，而是真的帶着憂心。皇上最近因爲被下毒的事，煩心着呢，她再衝過來，不是找死麼？
那女人忽然意識到，這幾個人，可能是什麼自己惹不了的人。但是就這麼讓她放棄，她真的不甘心。
她弟弟到底犯了什麼錯，說被人殺了，就被人給殺了？
皇上此刻也在看着這女子，見她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笑了笑，問着：“你叫什麼名字？”
女子還未出嫁，怎麼能隨便告訴皇上自己的名字，不想說。元錦玉也搞不懂皇上是什麼心思，只是有些焦心地看着女子。
最終，女子還是惡狠狠道：“我叫林清雨。”
元錦玉忽然瞪大了眼睛，臉上閃過一絲錯愕。林清雨？上一世赫赫有名的雨妃？那不是皇上從江南帶回去的女子麼？原來兩個人是在這小村子裡認識的？
不對，雨妃不是被進獻給皇上的美人麼？和小百靈是同樣的地位！這一世，元錦玉怎麼也不信，小百靈還會被帶回京城去。
那林清雨呢？也會和上一世的軌跡一樣麼？元錦玉拿捏不準。
她只知道，上一世在宮中，雨妃可比小百靈還受寵，甚至當初皇上故去的時候，她還有孕呢。只不過在後宮那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沒有皇上護着，她的孩子最終也沒保住，還是殉葬了。
這麼一個傳奇的人物，竟然被她在這裡碰上了？元錦玉不禁想到之前陳虎媳婦的話，說是這村子中有個美若天仙的女子，家中準備在選秀的時候，給她送到宮中去。
此刻她家裡人肯定像是陳虎家一樣，去看莊稼了，所以這麼長時間，纔沒有出來。
元錦玉默默地往後退了一步，慕澤在剛剛她衝過來的時候，就已經跑過來，爲她將傘撐好了。
“我是皇上。”皇上沒有隱瞞他的身份，說得很平和，也沒強調，但就是這簡單的四個字，將林清雨都給嚇到了。
她想要跪在地上，卻發現身子被雨水淋得有些僵硬；她想要質問，但是那巨大的憤怒，到了嘴邊，卻怎麼都說不出去，她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那個男人走近。
因爲常年忙於政務，加上晚年身體不好，五十多歲的皇上，已經顯得很蒼老。但是他那一雙眼睛，卻尤其矍鑠，注視着林清雨的時候，讓她無所遁形。
“你的鼻子，很像我認識的一個人。”這是皇上對她說的第二句話。
慕澤剛剛也發現林清雨讓他感覺到有些熟悉，皺眉看過去，忽然就意識到了，林清雨的鼻子和元錦玉的有些像。
元錦玉還沒察覺，直到慕澤點了點她的鼻子，她纔想明白。自己的孃親，或者是姨母，肯定有一個和皇上有着什麼不可告人的關係，後者的可能性更大些，畢竟皇上提起的始終都是姨母。
她忽然有些理解上一世林清月爲何那麼受寵愛了，原來是佔了自己姨母的光？
這麼想想，皇上將小百靈留在身邊，不會是因爲小百靈的聲音和姨母像吧？元錦玉越想，越覺得可能性很大。
“聽說你父母希望你進宮服侍朕，現在朕可以帶你走。”這是皇上同她說的第三句話。
林清雨這麼多年對於自己的樣貌雖然很自信，但是在氣勢上，元錦玉都比不過皇上，她又怎麼比得過？所以她不知不覺，就像是低了皇上好幾等。
牙關都在打顫，她要用盡全身的力氣，才能對着這個雖是仇人，卻不能出手的人道：“我……現在不想和你走了……”
榮華富貴她是喜歡，也想要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寵愛，但她接受不了自己跟着一個殺了親弟弟的男人。
皇上卻無所謂地笑了笑：“我們會在半個時辰後離開這裡，跟不跟着朕，有你說了算。朕想說的是，要是想殺朕，到朕身邊，肯定有更多的機會。”
似乎是想到了鳶尾，皇上有些悵然地搖了搖頭。這次的謠言，要真的是她一早便散播出去的，那自己絕對不能再饒了她了。
剛剛那個殺人的車伕，早就將幾個孩子的屍首給挪走了，皇上在說完那句話後，就帶着幾個人離開了這裡。
林清雨站在雨中，全身被澆了個通透，她真的希望，這一切都是一場夢，但是那雨水打在自己身上清楚的感覺，都告訴她這一切並不是假的。
元錦玉和慕澤一路上都沒有說話。皇上的人在這裡公然殺了人，元錦玉並不擔心不會有人來收拾攤子。這個村莊的人，要麼就聰明些，以後裝成是啞巴，不再提這件事，要麼就有被皇上屠了滿門的危險。
而此刻的皇上，元錦玉也沒信心能勸得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