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子周遭一片光禿禿,坐在亭子裡面孔白煞煞的人尤其的醒目。
赫梓言額頭上有亮晶晶的汗意,他擡起袖子隨手一抹,眯着眸子打量書湘,步履生風似的跨進三角亭裡頭。
“殿下卻哪裡去了,”他嘴裡問着,自顧自挨着書湘坐下,視線在她不同尋常的面色上游動,玩笑似的道:“寧兄弟果真厲害,敢是你把殿下氣走了?”
書湘皺着眉頭不答他,肚子裡翻江倒海地抽抽,她曲着手指擡起手,抵在赫梓言肩上試圖把他往一旁推,手上卻沒什麼力道。
又試了幾回,終是放棄,有氣無力和他道:“… …你好好規規矩矩的,坐遠些不成麼。”
書湘是真領教到了月事的厲害,她從前以爲男人女人唯一的差異是兩者長相有差別,髮型有差別,服飾有差別,後來她漸漸模糊曉得兩者身體構造上也有差別。再到前幾個月,她初潮,那時候可嚇壞了,幸而是在家裡頭,一日睡醒後牀上就多了點血跡。
蔓紋幾個偷偷摸摸處理牀單子並書湘身上褻褲,慈平又去大太太屋裡報備,大太太乘了筋斗雲似的飛一般就來了,關了門母女兩個講悄悄話,書湘逐漸就懂得了,只是那時身上倒沒什麼知覺,也不會痛… …
幸而經痛是一陣一陣的,須臾肚子裡沒那麼難受了,書湘放鬆地緩了口氣,視線不期然落在赫梓言放在自己這裡的外袍上。
“你哪裡不舒服?”赫梓言看着她下了結論,不但沒坐遠,反而將身子略靠近了些,微微斜傾着,玩世不恭的面上罕見地露出正經的神色。
書湘的注意力都在他的袍子上,因而不曾注意到他的靠近,更別提回覆他什麼。
她若有所思地把赫梓言的袍子展開來,信手抖了抖,他的袍子長度倒是很長,料子依然是好料子——
他狐疑地看着她,伸出手預備接過自己的外袍。
他滿以爲她是要還給自己的,誰想寧書湘接下來的行爲卻讓他甚爲不解。
赫梓言滯了滯,收回手,眼見着她一臉認真地將他的袍子比劃在腰上,接着覆蓋上去,一寸寸沿着腰際裹上去,圍繞一圈,末了揪着他的袖子在側邊打了個歪歪扭扭的結。
“你這是、做什麼?”赫梓言擡了擡眉毛,滿面狐疑覷着她。
這下書湘總算可以光明正大在他跟前站起來了,她繞過赫梓言站在石桌邊沿,耳朵**辣的,面上也不甚自然,卻在他的古怪注視下努力正着音色,磕磕巴巴道:“我想試試赫兄這件袍子穿着感覺如何,回頭…回頭也可置一件來穿。”
他聽罷脫口而出,“你想同我穿一樣式的袍子。我們穿一樣的?”
他並不相信她的話,要試衣裳絕沒有這樣穿的,紮在腰上算什麼穿法,市井上的乞兒?邋遢的僧侶?抑或是碼頭上做雜活的搬運漢子?
書湘窘迫地低下臉,腳趾在靴子裡緊緊蜷縮起來,“倒也不是,我就是,就是… …”就是來了癸水把身上弄髒了這話叫她如何說的出口?
低垂的粉面活活給憋紅了,吱吱唔唔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赫梓言倒不理會她想說什麼了,他是行動派,冷不丁立起身來,出其不意揭開她圍在腰肢上的袍子朝裡頭掃視一圈,鷹一般的眸子準確瞧見後邊浸溼的血紅一塊。
訥訥鬆開手,高高的人傻傻站着,他遲疑着,“唔,… …是血?”
兩人都是怔怔的,書湘被雷劈了一般已不能言語,石化立着,臉頰紅得要滴出血來。
她轉過身看着這片竹林,竭盡全力地平息心中的波瀾,再轉過身時又恢復了平素相對正常的表情。
“我正不知道如何說呢,”她打起謊來眼皮也不眨,喉口悄然吞嚥數下說道:“適才我在凳子上坐下,不曉得坐到了什麼刺人的東西上,就覺得疼了一瞬,然後就是赫兄你看見的這麼着了。”
他俯身過去凳子上察看,見什麼也沒有,又攤開手掌底細摩挲了一陣,半晌兒臉上露出將信將疑的模樣來,“長得像個女人,屁股也像女人的屁股,我瞧那上頭什麼也沒有,想來只寧兄弟你是矜貴的屁股,一個不慎就要傷了。”
書湘持續漲紅着臉,聽他屁股長屁股短的和自己理論,只覺羞也要羞死了,故而聲音低得呢喃一般,“你怎麼好張口屁股閉口屁股的…羞不羞… …”
他正好聽見,遂低下頭瞧她。
書湘是姑娘家的麪皮,又自在羞窘之中,兩頰生暈,眉眼婉柔,赫梓言看得眼睛發直,薄薄的脣抿了抿,本還想要說些逗弄他的話,然而這話盤旋在舌尖終究出不了口,只好吞嚥回去。
是非之地不宜久留,書湘一刻也不能再在此處呆下去,她擡眼看看赫梓言,奇怪他爲什麼定定把自己瞧着,蹙了蹙眉道:“赫兄的外袍改日我定親自登門奉還,今兒多謝。”
說完再不看他,踅過身匆匆步入蔥鬱的竹林,腳下發出不重不輕的腳步聲。
快走出竹林到外頭石子道兒上了,她身後卻倏然響起若有似無的腳步聲。
恰逢肚子裡新一輪的經痛又翻攪起來,她知道是赫梓言追過來了,只敢藉着袖袍的遮掩偷偷捂着肚子,身子松柏一樣挺得筆直,鼻尖卻沁出細密的汗來。
赫梓言追上來倒也不爲別的,他是克己的人,曉得自己終是不能對個男人動心的。取了個折中的法子安慰自己,畢竟他們是同窗,寧書湘又坐在自己右手處,不說朝夕相對,總歸算得熟悉之人。
他瞧她又很是順眼,認真結交爲朋友倒也不錯。
思及此,赫梓言心中順暢開來,他快走幾步伸手攔住她去路,書湘卻沒功夫同他扯閒篇,直接就躲開去向左邊繞,赫梓言如何能接受他對自己這樣一副僅次於不屑理睬的冰冷神情,因而不做思考,大手一用力鉗住她一邊胳膊拉向自己。
書湘吃驚地擡眼瞪他,卻見到赫梓言眸中隱約的怒氣,竟彷彿他是應當比自己更生氣的。她用力地甩手但是甩不掉,又氣又痛,眸中幾乎鍍上一層水光。
“赫兄這是做什麼呢?路在這裡,我想往哪裡去是我的自由。”她咬着牙,後背上一層津津的冷汗。
方纔是血衝了腦門子,她越是掙扎抗拒他才越是用力抓牢她。
這會子聽書湘這般說,赫梓言明知她是對的,卻梗着脖子直勾勾盯住她眼睛,脣角緊緊地抿着,抓住她手臂的手指不自覺緊了緊,一點兒要鬆開的跡象也沒有。
書湘簡直要跳腳。
“流血的傷處在你的… …”他們的僵持維持得不久,赫梓言先開了口。
清冽的嗓音倏然一頓,因知道寧書湘不喜歡他說那兩個字,他就省略了。
隔空點點她的屁股,他儘量軟和着聲氣哄着她道:“索性我信你是在石凳子上颳着了,只是你傷到哪裡不好偏生傷到那裡,竟快些用藥爲好。”
書湘咬着下脣瓣,力道之大直咬出一排牙印子來,她“悲憤”地看着他,想到自己是要回去換上月事帶,也算得是處理傷處,和他好意想表達的意思是一樣的,就說道:“多謝赫兄提醒,我正是要回去處理傷處。”叫他鬆手的意思呼之欲出。
少年聞言濃郁的眉目伸展開,他熱心地提出建議,“太子這處好藥是儘夠的,何必拖到你回去那時才處理。你只隨我來,”
他瞥了眼書湘圍着外袍的下半身,脣角勾着笑弧,“傷在那裡也不打緊,橫豎咱們都是男人,自有我爲你上藥。我曉得寧兄弟是斯文人,只是我才瞧見你流了不少的血,甭管怎樣受的傷,我瞧見了就不能撂下不管,你倒不必與我客氣。”
書湘膛目結舌,誰和他客氣?!
她是真的啞口無言,怔愣間已是叫赫梓言半推半拉牽着往前走了十數步。
風是風和日麗的風,穿林而來,書湘卻實打實打了個哆嗦,腳底板絲絲的涼意往上躥。這會子赫梓言手上幾乎沒用力,只是象徵性地牽住她的袖角向前。
書湘深刻地意識到,赫梓言一旦自說自話起來,十個自己都招架不住。
瞅準時機,她脫手抱住一旁一棵瘦長的竹子不撒手,她長到這樣大鮮少有這麼窘迫的時候,也顧不得赫梓言要怎樣看她。
反正比力氣她比不過他,講道理他聽不懂,只好無賴了。
“… …”
赫梓言匪夷所思地踱步到寧書湘跟前,頎長的身影高牆一樣壓下來,遮擋住她眼前的光亮。
他揉了揉太陽穴,整張臉陷在一片暗影裡,似笑非笑的,露出一隻尖尖的虎牙,“你怎的非要作踐自己,我爲你上藥不好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