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回

書湘噎了噎,因他曖昧的動作表情變得不自然,她抿着脣角和他拉開距離,“我不曾聽見什麼,以爲我是順風耳不成……你要和楊家小姐說話且說話去,往後只別再來兜搭我,我也是有脾氣的人。”說着就踅身朝外走。

赫梓言無奈地跟在書湘後頭,她有脾氣他不是頭一天知道,看她人不高走得倒挺快,不禁提醒道:“你仔細着腳下,頭也低着別磕碰了,若撞着了可不是好玩的——”

話音大約才落下,前頭就傳來她吃痛的悶哼聲,赫梓言快步過去,這裡光線比裡頭亮堂些許,他見她捂着額角蹲在那裡,脣微撅着,視線一對上他的就別開了。

赫梓言一哂,“我說什麼來着,來,起來,我看看撞得怎麼樣?”

他伸手拉她,書湘卻變扭地拍他的手,她也不看他,兀自邊揉着額頭邊嘟嘟囔囔起來,“我撞在哪裡與你什麼相干,你快走,沒的叫楊家小姐瞧見我們這般回頭再誤會了你,我的罪過可就大了。”

赫梓言聽她話裡意思竟彷彿吃味一般,脣角略勾了勾,也不管書湘的躲避硬是將她強拉到自己跟前。

她額角撞到的地方已然腫起來,好在並沒有破皮,他微一嘆,低着頭輕輕地幫她吹了幾下,開口道:“下回瞧見我再跑試試,我是洪水還是猛獸?若果真是洪水猛獸又豈是你能逃得掉的。”

書湘咬着脣,悶悶地擡頭看他,他低笑的時候眼睛微微眯起來,彎彎的下弦月一般,特別好看。

她呆緻緻起來,任憑他微涼的手指揉在撞着的地方,那張專注的臉看得久了,彷彿激起內心深處微妙而朦朧的情愫,如紗如霧似的兜頭籠罩過來。

書湘心口怦怦急跳了兩下,小鹿亂撞一般,慌忙將視線從他臉上移開。

赫梓言察覺到她的異樣,稍稍放輕指下力道,疑道:“我弄痛你了?”

“啊?沒有沒有……”書湘垂垂腦袋,絞了絞手指頭,忽然道:“噢,我聽別人說,你秋後要隨聖上往邊關出徵去。”

赫梓言手下一頓,點頭淡聲道:“嗯,是有這麼回事。”就不說話了。

書湘擡眸覷着他,一會兒又自己繞開視線,如此反覆直猶豫了好半晌才訥訥着說:“邊關是很遠的地方,你此番去又是秋後的時節,我聽說…那北邊氣候很不好……”

她抿抿脣,見他看着自己,急忙道:“你可別誤會,我這不是關心你,我只是——咱們到底相識一場,一個課室裡念過書的,出於同窗情誼這才略提點你幾句。嗯…到時候別忘記帶上大氅,估摸着是要有風雪的,會很冷,你明白麼?”

他定定看着她,脣角揚了揚,“好,我明白。”

甫一說完,沒任何預兆地低下頭,在她眉心淺淺地印下一吻。

書湘眼睫眨巴兩下,呆了片刻才意識到自己又被赫梓言給佔了便宜,擡手就捂了眉心。

她咽咽口水瞪着他,腮幫子一鼓一鼓的,想扇他耳光竟然下不去手,兀自氣惱自己,最後索性把他往後一推,自己提裙跑出去了。

到了假山外,一股燥人的暑氣撲面而來,遠處蟬鳴聲一時深一時淺,書湘以手在眉骨搭了個涼棚,也不知道自己的紈扇匆忙間遺失在哪裡,她揉揉臉避到一邊樹蔭下,纔要離開這是非之地,身後卻響起那楊家小姐的聲音。

轉過身,楊素心手執着蝶紋紈扇亭亭立在竹影裡,她左右翻看着手中的扇面,笑着問書湘,“寧妹妹,這是你落下的罷?”

不知該怎麼樣形容,書湘很有一種自己對不住這位楊家小姐的負罪感,好像連說話都提不起精氣神。她只好走過去接過那柄紈扇,微微一笑致謝道:“是我太大意,謝謝楊姐姐了。”

說着便要走,楊素心如何能讓她就這麼走。不過,是寧書湘瞧見了她私自約見赫家三爺,倒是叫她打心兒眼裡長舒一口氣。

楊素心意味深長地看着面前般般入畫的寧家二小姐,心說這也是個玉人兒,雪膚花貌的,怪道赫梓言對她另眼相看。

“寧妹妹確實大意,”她好像不單是指她丟了扇子,目光意有所指地瞟向正走過來的赫梓言,“我今兒是丟臉丟大發了,在這兒同赫三爺說話來着,不想卻叫妹妹撞見,實在羞得沒處站了……”

書湘手指頭卷着紈扇的紅鬚子,她不好回話,也不確定這楊素心是覺着她是刻意偷聽的,還是覺着她是刻意偷聽的。

其實她當真沒聽見幾句,然而現下縱使毀得腸子都青了也無用,赫梓言已經過來了。書湘看看跟前的楊家小姐,只覺分外尷尬,恨不能時光倒流回她瞧見那抹麗影之前。若真如此,她一定不會再好奇尋過來的。

赫梓言略頓了一下步子,他好像不認識書湘看也未看她一眼,寬袖揚了揚,對着楊素心一揖手,淡淡道:“叫小姐失望了,在下未能找見聽見我們說話之人。想來一開始便沒有外人在,是你多心了。”

扯謊怎的眼皮也不眨一下呢,楊素心一時說不出話來,合着纔剛在假山洞裡一前一後出來的不是他們了?

滑天下之大稽,可氣又可恨,想起自己手裡的卷軸,楊素心勉強笑着道:“既然三爺這麼說,我也不好多說什麼。”

她挑開繫着畫軸的細紅綢帶,徐徐地展開那幅畫兒,“我今兒叫三爺其實是爲這幅畫兒,這是您前番日子所作的春日美人圖……”她把展開的畫卷一寸一寸在書湘面上對比,“不是我多心,這麼的猛一瞧,卻不眼熟麼?”

見赫梓言面色微沉,書湘好奇心又升起來,她點點畫兒向楊素心道:“姐姐可以借我瞧瞧麼?”

楊素心粲然而笑,把畫兒給她,留神觀察她的反應。然後書湘就慢慢的把畫兒端詳了,確實是赫梓言的筆觸啊——

“這杏花含煙帶雨,遠處林巒蒼茫鬱郁,近處少女攀着杏花枝淺笑晏晏……是哪裡眼熟?”

楊素心暗道她眼拙,擡手過來拿畫兒欲指點給她瞧這畫上少女的面龐,底細瞧了,是瞧得出蹊蹺的。這分明是赫梓言無意畫出了寧書湘的神韻,顯見得是他們兩個暗通款曲。

然而她握住畫紙的時候書湘卻忘記鬆手,兩廂一拉扯,“次拉次拉”,這畫兒就成了兩截。

“你——!”楊素心捧着兩半的畫兒不知說什麼好,書湘好像也很惋惜,擡起紈扇半遮着下半邊臉只露出一雙帶着歉意的眼睛,眨了眨道:“對不住對不住,我不曉得姐姐突然就伸手過來取了。”

邊說邊看向赫梓言,藉着紈扇的遮掩忍不住揪起眉尖拿眼瞪他。

畫畫山水便夠了,卻畫人做什麼?怎麼這麼樣悶騷的……

書湘生的是黑葡萄一般烏黑明澈的眸子,連瞪人時也透出幾分說不出滋味的嬌嗔,赫梓言吊起一邊脣角,老神在在,手背在身後悠悠地經過她。

踏上苔痕遍佈的青石子小道,忽而吹來一陣灼人的熱風,他的寬袖微揚起來,堪堪擦過她指尖。

書湘倏的蜷起手指,瞧着赫梓言松柏一樣的背影,直到他出了視線才調轉開目光。她看看澄淨如洗的藍天,臉上神色怏怏中卻攜了幾分惑然。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咱也文藝一把嘎嘎嘎→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