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赫梓言打馬回到侯府,一到大門首就把馬鞭子扔給門上小廝,自個兒直接回了書房裡,書桌上果然有一方錦帕子,繡的是什麼他沒細看,揉了揉眉心直接就往圈椅裡一坐,閉上眼睛養神兒,不知道在尋思什麼。
貼身伺候的大丫鬟碧荷端了一盞茶進來,擡眼見三爺閉着眼便輕手輕腳將那茶盅放下。
碧荷瞥見那方帕子,心思轉了轉,心話兒,這是將來少奶奶繡的物件兒,往後也不知這新少奶奶是怎樣的人,好不好相處,若不是個能容人的,她們這幾個貼身伺候爺的丫頭可都沒好日子過了,少不得都被尋了由頭給攆出去。
赫梓言聽見響動,撩了撩眼皮看見碧荷,見她打量那方帕子,蹙了蹙眉道:“瞧這個做什麼,去把來信兒叫進來。”
碧荷連忙蹲身應個是,甫一出門就瞧見來信兒了,她有自己的盤算,笑臉盈盈打招呼道:“這不是來信兒哥哥麼,爺在裡頭叫您呢。”
來信兒聽見叫他立時便要進去,碧荷卻堵了堵門,將他拉到一邊兒上說話,“來信兒哥哥,咱們認識這些年了,也不是頭一天打交道,我問你個事兒,你須得老實回答我,我念你的情兒!”
來信兒嘬了嘬牙花子,一臉爲難的模樣,嘴裡卻道:“好說好說,除了掃聽咱們爺的事,旁的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這可不就是他們三爺的事麼……碧荷偷着向來信兒袖子裡塞東西,來信兒歪着臉暗暗掂了掂,是幾兩零散銀子,拿了好處自然就不一樣了,笑嘻嘻道:“姐姐客氣了,您有什麼但說無妨。”
話是這麼說,其實他留了心眼子,且他都猜得到碧荷是要問什麼,果不其然,碧荷張口後問的還真是三爺對那楊家小姐的態度。
來信兒笑道:“姐姐這麼樣的聰明人,什麼事還用我來說麼,你瞧見書桌上楊姑娘家送來的帕子了,那麼好的繡藝,便繡的不好橫豎也是人家姑娘的心意不是,可咱們爺看也不拿正眼看,纔在宮裡還說要與了我呢。”
“給你?”碧荷聽了這話才肯定了,她瞧也是,他們爺明顯的對那名動京師的楊四姑娘不動心。她彎脣笑了笑,這麼的也好,對來日的少奶奶不動心,愈發顯得她們幾個在身邊伺候了幾年的老人貼心了。
只是爺也忒不解風情,身邊的丫頭他過去還摸摸手,間或調|笑幾句,她們想着自己畢竟是太太送進爺這書房院裡的,都是知曉人事兒的,這裡頭的意思誰還不明白呢。
三爺到了這年紀,男人家那上頭需要疏解,可她們天天打扮得鮮豔在他眼前晃悠他卻盲了似的瞅也不瞅上一眼,這麼耗下去還不知什麼時候才能被開了臉收房。
本打算做了通房丫頭後先在這府裡站穩腳跟,回頭等新少奶奶來了也奈何不了她們,可這如意算盤根本響不起來,甚至連一個子兒也沒撥動過。
想着,碧荷堆着笑把將走的來信兒又給扯了一把,湊到他前邊鬼鬼祟祟問道:“我話還沒完呢,爺這會子在裡頭閉目小憩,想來一時也不急……”
來信兒急了,“姑奶奶,您有事說事,別一句話分兩頭的,這意思是話還沒說完?”
碧荷越發小聲了,覷了覷門裡邊兒,挨着來信兒耳朵道:“咱們爺是不是揹着老爺太太吃花酒了?我近來總聽見爺夜裡邊睡着睡着說胡話,他睡着了愛蹬被子,前兩日我守夜,半夜裡進去給爺蓋被子,你猜怎麼着,我聽見爺嘴裡嘟嘟囔囔說什麼‘書’啊‘香’啊的,這卻是哪家院裡的粉頭麼?”
來信兒聽了猛“呸”了一聲,嘴上道:“粉頭?你道那一位是粉頭戲子之流?你倒是有膽子猜!”心裡卻爲他們爺委屈,真可憐見兒的,怎麼想女人想的這樣呢,這不是聽碧荷這小蹄子碎嘴還真不知道爺連夢裡邊都要叫人家寧家姑娘名兒了。
是這樣思念入骨的程度,也難怪不把人家天仙似的楊四姑娘當一回事,非要這寧二姑娘不可。
他不再同碧荷羅唣,趕緊小跑着推了書房門進去。
書房正中的獸紋熏籠嫋嫋吐着香菸,赫梓言正在邊上對着細長的香霧撣了撣袖襴,那縷煙頃刻間變得繚亂起來。
來信兒低着頭走上去道:“爺您叫我。”不等赫梓言問他馬上解釋道:“纔在門口上撞見碧荷,叫她扯住說了幾句話這才耽擱了功夫……”
赫梓言“唔”了聲,來信兒擡頭覷他,見也不是惱了的模樣,臉面上卻蒙着一層清愁,半分從前意氣風發的模樣也沒有了。
站了一會兒,赫梓言平聲靜氣地道:“桌上繡着野鴨子的帕子賞你了,快拿走。”
來信兒張了張嘴,一邊把那方帕子小心翼翼往懷裡塞一邊辯道:“這不是野鴨子罷?小的瞧着這叫做鴛鴦……”
“我沒看出差別來,”赫梓言看了來信兒一眼,擡腳就往門外走。來信兒顛顛兒的在後頭跟着,這才也想起來老爺正找着他們爺的事。
赫欽這會兒正在赫夫人房裡坐着,兒子到的時候他已經喝了整整一壺茶,品茶的意趣兒活活沒了,喝得多了便是牛飲。
他心裡頭不痛快,門口丫頭打簾子道了聲“二爺來了”,話音方落,赫欽便一杯子狠狠砸了過去,喝道:“你還知道回來麼?才往哪裡去了!”
赫梓言閃身避開,訥訥道:“陪殿下下棋。”
赫欽氣得吹鬍子瞪眼睛,“是你娘把你寵壞了!你真以爲我不知道你的去向?”
也是,知子莫若父,他知道並不奇怪。赫梓言一言不發,赫欽怒道:“你該曉得輕重了,璟國公那女兒這會兒板上釘釘是皇家的人,你怎麼好去找她?!竟魔症了不成!”
說着還有拿杯盞砸人的跡象,這父子倆一旦槓起來總是要見血的,赫夫人看得心驚肉跳,忙攔在兒子跟前護着道:“老爺千萬別動怒,妾身見過那寧二姑娘,生得委實是好,比起楊家那位不遑多讓……這,御都他年紀輕,動動心也不是什麼大事兒,你晾着他過幾日便好了,哪兒這麼大邪火呢。”
赫夫人卻不知道赫欽的憂慮。
太子是在他這舅爺眼皮子底下長起來的,打小便是個猜忌多疑的性子,性情更是涼薄,這點不知是隨了誰,也不像皇上也不像他妹妹。
其實原本若早知道那寧家女兒是個姑娘家,討了進門來沒什麼不能夠,可那時候她不是個哥兒麼,誰成想這裡頭另有乾坤。
赫欽抹了把鬍子,找回往日的從容氣度,開口道:“秋後要往邊關去了,兒女情長跟這比起來…何止是小事,”他知曉兒子的性情,轉了聲口幽幽提醒道:“在兵權跟前,連皇權都是紙老虎,當權者愈是忌憚你,卻愈是輕易動不得你——”
話裡暗藏了玄機,赫夫人沒聽出裡頭的門道來,赫梓言卻驀地擡了頭,幽深的眸中掠過一線光亮,只這光亮轉瞬即逝。
他對父親長長一揖,道:“兒子記下了——要我赫氏一門長盛不衰,御都此番必得爲大懿立下不世功勳,待得勝歸來,才能叫朝臣百官信服。”
他這話落了,赫欽的目光變得悠遠起來,“此番你是臨危受命,料着日子也差不多了。我估摸着,也就是這一兩日……阿池他該動手了。”
這是一樁天大之事,若成了,便是王,若敗露……連赫家也要遭到牽連。
父子兩個對望一眼,不約而同噤了聲。
卻說宮裡邊,書湘悶頭悶腦地回了朝露宮,不多時就被薛貴妃叫過去一道用膳。書湘哪有什麼吃飯的心思,她神思惘惘的,不經意便要出神想到別的。
薛貴妃知道她今兒被皇后召過去的事兒,她卻暫還不曉得璟國公已經暗暗把嫡女“送”給太子了,只盤算着自己那點子心計。
書湘愣頭愣腦地回說自己不曾見到皇后,薛貴妃又問那見到太子沒有,書湘停了下,誠實地點頭,“見到了,只是沒說上幾句話。”
聽得對面人眉梢眼角都飛起來,小皇子在書湘膝上拱來拱去的,書湘一面摸摸他腦袋一面向貴妃姨媽道:“湘兒在宮裡住了這幾日確實受拘束,且您叫我辦的事兒我怕是完成不了的……”她尋思着薛貴妃這是一準兒還不曉得太子今兒告訴她的事,若洞悉了,拍纔不會和顏悅色對自己。
“你慢慢着來,儘可多往寧坤宮走動走動,”薛貴妃掩脣一笑,轉了轉長長的護甲道:“我沒看錯,皇后娘娘喜歡你,便是太子對你無意也無礙,湘兒多的是機會。”
她好像意識到什麼,忽而又握住外甥女兒的手,擰着柳葉彎眉狀似關心道:“只是此事你要小心,切莫叫人發現了,說起來,我也不全是爲我,我爲的是咱們薛寧兩家。你說要是叫姜池順利即位了,不說我,便是湘兒的父親也要遭罪不是?”
書湘咬了咬脣,“嗯”一聲。後面薛貴妃說什麼她也沒聽進去,左不過是些動聽悅耳的場面話。
進宮容易出宮難,書湘嘬脣一頭走一頭琢磨着往宮外家裡邊送信兒,再不濟最好在下早朝時候偷摸着把信送到父親或二哥哥手上。
家裡邊也難,她這是薛貴妃接進宮去的,皇帝首肯的,大老爺在家裡頭有心也無法把女兒弄出來。除非是書湘自己想法子,只這法子也不輕易就有的,還是得先和家裡通通氣。
書湘走到偏殿門首腳步就頓住了,還在凝神思量着給哥哥爹爹送信的事,茗渠見外頭有個人影兒便走將出來,她話都沒來得及說上一句,視線卻被她家姑娘脖子邊邊上靠近鎖骨那塊兒吸引住了,一急就吊了嗓門子驚道:“這,這是怎麼弄的?!怎麼又青又紫的?姑娘叫人給欺負了麼?”
書湘起先被她打斷了思路還有點兒惱,後來變得一臉茫然。
“誰還敢欺負我了麼,”她兀自擡腳往屋裡走,摸摸脖兒沒什麼好氣,倒是嘴裡嘀咕着,“不知所云,哪兒什麼呀,怎麼就又青又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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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赫——“百度上說吻得激烈纔會有吻痕的。”(嚴肅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