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九緩緩地睜開她那細長美麗的眼睛,耳邊的琴音也隨之漸漸止住。一聲輕微的啪嗒聲響起,一滴清淚從她的眼角滑落,順着下巴滴落在了草葉上。她的心就好似被萬千匕首刺入一般痛苦,而這萬千匕首便是她所看到的那些場景。
“上神等了玄凰神女一萬年了,這一萬年,我真不知道上神是怎麼過來的?”青九的靈智重新清醒過來,可是心裡卻一片空蕩,隨即,這片空蕩填充了滿滿的哀傷。太子長琴淡然一笑,平靜地說道:“怎麼過來?我也不知道,除了玄凰這個名字,我已經忘記了太多太多的事。呵呵,最怕連她的面容都忘記了。”
突然,青九四周的草地消失不見了,世界又陷入了一片空茫當中,唯有眼前一襲玄衣的太子長琴安之若素地盤腿而坐,只聽太子長琴緩緩開口說道:“關於雋離的結局,我所能知道的也只有這些了。我想,陸壓道君應該是把雋離的神智抽離而出封在了神魄中,而他的真身,或許已然不存在了吧。軒轅黃帝說了,是在這雲夢澤中,只是,我曲子奏終,卻依然感應不到他的氣息,大抵也是幫不上你的忙。”
青九的心又沉了半分,她落寞地低垂下眼瞼,說道:“上神已經幫了青九很多了,青九不知怎麼報答纔好。”太子長琴儒雅一笑,這笑哀而不傷,而後那虛曠飄渺的嗓音響起:“我什麼都不需要,你報答什麼?”
沉默片刻後,太子長琴接口說道:“或許,只有你才能找到軒轅雋離吧。你,到底是不是她呢?”最後一句,太子長琴近乎是自言自語了。
青九一愣,她擡眸望着太子長琴,不解地問道:“她?是誰?”太子長琴搖頭一笑,但見四周逐漸明亮起來,而後漸漸可以聽到鳥語水聲,眼前的空茫轉而轉換成了奼紫嫣紅。然而,太子長琴的身影卻倏而不見。
青九起身四處張望,眼前不再是水中陸之景了。青九高聲叫道:“上神,上神,你在哪裡?”然而,青九察看完這座小陸地的每個地方依然沒看到太子長琴的身影,也得不到他的迴應。
青九聽到了水聲,心下明白,她所在的這個小陸地不是幻影,但是,卻還在雲夢澤中。此刻,她再也無法感應到太子長琴任何一絲氣息了,想來,如今要走出雲夢澤,找到神之魄只能全靠自己了。
青九在兮歌島上一直尋不到出口,正打算再尋不到出口便要潛入澤水下的時候,一絲渺茫的歌聲蕩入青九耳中,待她仔細辨認時,那渺茫的歌聲又消失不見。
青九突然想起,那日她遲遲不敢開口詢問太子長琴的一個問題。青九的眸光裡浮現出悲傷的神色來,爲什麼一想起她,青九的心就那麼悲痛?那若隱若現的歌聲,此刻讓青九整顆心都沉溺在悲痛之中。
兮歌島上又傳來了幽然動聽的歌聲,這次,歌聲清晰了,是一個女子在歌唱。聽着這如泣如訴的歌聲,青九可以想象得到,這個女子一個人在這個島上唱了不知有多久的歌了,那心境該怎麼變化?從期待到呼喚,從呼喚又到不甘,從不甘再到絕望,最後又從絕望到平靜,只是從來不曾懷有希望過。
“不許聽了,這是蠱惑心的歌,不能上當。”青九突然醒悟過來,她捂住耳朵拼命要把這動聽的歌聲阻隔住,可是那歌聲反倒越發清晰了。
“你,到底是不是她?”不知爲何,青九的靈臺突然響起太子長琴臨別前的最後一句話。青九其實想問太子長琴的那個問題是——那個女魃神女最終怎麼樣了?在太子長琴的琴音裡,青九一看到女魃神女那張仙美的臉和風華的仙姿時,並沒有震驚於她的美,只是純粹地爲她感到悲哀和心痛。
青九放下捂住耳朵的雙手,她索性起身去尋找歌聲的源頭。然而,歌聲如此清晰,青九卻不知道這歌聲到底傳自哪裡?直到歌盡,青九依然找不到歌聲的來源處。就在青九感到無望的時候,突然一道清音響在青九耳邊,說道:“爲什麼我對你感到了一絲熟悉呢?”
青九一愣,脫口而出地問道:“你,你到底在哪裡唱歌?”清音緩緩地應道:“這島上每一株草木,每一方玉石,每一寸土地都是我在唱歌。”青九訝然地問道:“你,你是說,我就在你身上?”清音再次緩聲應道:“也可以這麼說吧。本來,我要用歌聲殺死你的,可是我竟然第一次下不了手,很奇怪,好像我認識你一樣。”
“皚如蒼梧雪,皎若卿雲兮......”兮歌島上的歌聲再次響起,青九沉醉其中。歌聲唱到後面,兮歌島上的草葉花瓣上滾落下粒粒晶瑩剔透的水珠,原來竟是草木流下的淚。突然,青九的手背上一滴嫣紅漫開,她擡頭一望,竟是一隻杜鵑啼出的血。青九的心一緊,歌聲幽如殤傷,但是她卻再沒落下一滴淚。
歌聲漸漸止住了,萬物又恢復了原貌。良久後,青九蹙眉問道:“你到底要告訴我什麼?爲什麼每次歌聲停住的時候,你再也不回答我的問題了?我和你又是什麼關係?你告訴我,告訴我啊。”
兮歌島上,花木隨風搖曳,水聲此起彼伏,寧靜怡然,唯有青九的聲音傳蕩在上空。就在青九決定放棄等待潛入澤水中的時候,清音終於幽幽開口說道:“你還不明白嗎?你在思念他,你在尋找他。”
青九一愣,她的心一蹴,喃喃輕語道:“你,你知道我來這裡的目的?”就在青九出神的時候,突然,澤水翻騰不休,頃刻間竟然分裂出一條通道來。青九回過神來,因她已然見識到了雲夢澤的神奇之處,因此對於眼前的場景倒並未顯出震驚來,只是平靜地看着緩緩分裂開的水面。
分裂開的水屏中悠然漂浮出一位女子來,青九在看到這位女子的美貌時卻大感吃驚,細長的美目,拈花一笑般的笑靨,這不正是女魃女神嗎?青九震驚地問道:“女魃上神?”
女魃輕笑一聲,立在水屏的水花上,輕啓朱脣而語道:“澤水之靈漫上兮歌島,我方能顯出幻影出來,此前並非我有意不出來見你。”
青九恍然大悟,雲夢澤鮮少有神仙妖魔來此,因這裡歇息着的大多是上神的魂魄,既然是魂魄,自然不如真身來去隱現自如了。
女魃仙袖一揮,但見星星點點的精靈如斜雨紛紛揚揚落在兮歌島上,青九登時靈智飄然,待到精靈落盡,女魃那幽美悲傷的歌聲再次響起,青九覺得竟又入另一時空。
天界玄戰在即,軒轅黃帝被神農炎帝打得退避銀河三舍,衆神商議取得大洪荒中夔的獸皮製成戰鼓以振軍心,唯有雋離上神方可勝任此任。
女魃上神見軒轅雋離上神離開天界前往大洪荒,她悄然來到天門守候。當女魃終於看到雋離上神意氣風發地將夔的獸皮帶回天界時,她又悄然離開天門,心底卻安然下來。然而,她卻感應到了一絲不祥之氣來自雋離上神身上,因此又停下了腳步,避開雋離上神,立在他背後守望着。
炎黃二帝又開戰了,女魃站在雋離身後,她的目光緊緊追隨着他,她並不在乎神荼上神和倉頡上神聯手對戰刑天上神卻也只是打個平手的局面。可是,眼見雋離上神要出手加入戰局,女魃又感到了那絲不祥之氣,她來不及度猶豫,在雋離上神邁出陣列前,女魃搶先一步衝破了結界,無聲地護在了雋離上神面前。
最終,女魃祭出冰火兩重天挽回了北軍的勝利,那時,她只是力竭罷了,她依然還是一位上神。可是,她沒想到的是,原來那絲不祥之氣最終還是應驗了。
軒轅雋離和太子長琴,天地間兩大戰神對戰,她和衆神在太子長琴齊撥五十二根弦將天地毀滅殆盡前,對戰局便不清楚了。她只是感應到了雋離的悲痛,憤怒和絕望,還有那可怕威力無邊的毀天滅地之神威。
其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她不知道。只是最後,她知道太子長琴元神破散,而他,非滅即墜入魔道。女魃最終下定決心,無論他去哪裡,她便跟隨而去,哪怕他並不知道她爲什麼要這麼做?甚至,連她是否存在也並不在意,她都不在乎。
然而,陸壓道君的出現似乎改變了一切,似乎又沒有改變一切。她顧不了那麼多了,當時,女魃拉住陸壓道君的袖子,眼裡臉上全是堅定的神色,她說:“上神,我願意將他的魔氣度走。求求您,別毀滅他的元神。”
陸壓道君還是那雲淡風輕的神色,只是瞥了一眼女魃便隨風而散。女魃無聲流淚,然而她的心卻是如磐石無轉移,蒲葦韌如絲,他去哪裡她便跟去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