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虛島還是昔日生機盎然的模樣,只是,十室九空。
剩下的那一室,都只是靈獸出入,並無幽熒族妖影。往日裡留下來的老妖們沒扛過舊樹死亡帶來的災難。
憂隱抱着浮瀧走上最高的那座山,然後,看到了十幾個同族……的遺骨。
從衣着和配飾來看,他勉強能分清誰是誰。紅衣灼灼的是秋蟬,碧衫上綴着鈴鐺的是蘭淼,青衣寒澈腰間有一把木刀的是凌霜……
每一個,都是他曾手把手教他們修煉的同族!
憂隱往前趔趄數步,抱着浮瀧重重跪倒在地,壓碎躺在草叢裡的一根舊時玉樹的枝條。
那玉枝瞬間碎成齏粉散落。
他看着新生的玉樹搖曳着枝丫,靈泉在它的根系引導下緩緩流淌。一切那麼真實,可在他看來,卻像是虛幻。
“啊——!”憂隱終於忍不住仰天長嘯,漲紅的眼透出深刻的絕望。
如此生機勃勃的靈虛島,留給他的只有絕望……死了吧,不想活了……憂隱只剩下這個念頭。
和大家一起死,在路上還能有個伴。
他抱緊浮瀧冰涼的身體,躺在玉樹下。偶有新生的靈獸好奇跑上來,卻又被他身上的“死”嚇退。
小動物們都是敏銳的。
憂隱忍住了毀掉玉樹的衝動,就這樣死在數下吧——畢竟是幽熒族拼盡全族的性命纔拿回的希望啊。
和他一起去救浮瀧的前輩們一個都沒回來,整個幽熒族就只剩下他一個。
憂隱把臉埋在浮瀧的衣衫裡,淚如雨下。若當初自己相信她、哪怕只是一點,同她一起去天息海。
現在是不是就不會這樣了?
他懺悔着、愧疚着,卻又痛恨着。最後,恨意越來越鮮明,在他不吃不喝躺了很久之後。
自己若是就這麼死了,怎麼甘心?!
憂隱睜開眼,搖搖晃晃從地上爬起來。躺在他臂彎裡的人早已灰飛煙滅,只剩下一件淺綠色的衣裳。
這是躺了多久?瘦成紙片的憂隱抓着綠衣,僵着脖子扭頭左右看。
這一動,立刻驚跑一羣小獸。它們站過的地方,灑落漿果和兜水的大葉子……他知道自己爲何一直意識模糊卻怎麼都死不掉了。
憂隱像具披着皮的骨架子,晃胳膊晃腿三步一摔朝山下去。
不得不說,有時候恨還真是個神奇的東西。一邊折磨你,一邊讓你不得不活下去。他望一眼天邊的月亮,分不清是即將天亮,還是快要天黑。
“你這麼快就醒了?”驚訝的聲音穿透憂隱的身體,他轉頭,看見一個面色和善的傢伙。
對方捧着一個竹籃,裡面裝了滿當當的山果?
腰間還掛着兩個野味,像是靈虛島特有的白色山雞。憂隱閉眼躺太久,眼神不太好,全靠猜的。
那傢伙身上的氣息很特別,不是妖氣,也不是人氣。身後還跟着一羣小動物。
你是誰?
他想問,卻只是張了張嘴,嗓子啞的聲音都發不出來。好在對方樂呵呵跑過來扶住他:“我以爲你還要晚一些纔會醒來,也不等我上去看你才醒。”
“……”憂隱沒說話,任他扶着走。
其實他已經沒有力氣將對方推開,哪怕這傢伙很是鴰噪,很快就吐露自己的身份:“我叫辰九,過去是個神仙。現在是閒散驅魔師……”
辰九是神,還是獨佔一座隱世浮島的五穀神。
他本在數百年前卸去神職,用驅魔師的身份遊走三世。卻又在幽熒族和燭照族戰於隱世之際回到隱世。
不過他到隱世的時候戰事已休。
抓一個小輩大致瞭解事情始末之後,辰九向新任天帝討一塊從戰死的幽熒族妖身上搜到的水玉,此後不聲不響離開了隱世。
“我聽說還有個餘孽尚活着,沒想到等我趕到靈虛島的時候,你一隻腳都踏進冥世去了。”辰九搖搖頭,把憂隱扶到他收拾出來的房子裡。
憂隱被他餵了幾杯靈草汁,竟漸漸緩過來。
“你是特意追到月光海來誅殺我這個餘孽的?”憂隱瘦得脫相的臉上,一雙利劍似的眼勾着辰九。
後者溫文爾雅一笑:“少主誤會了。”
辰九聳聳肩,走到屋角東翻西找。然後抱一堆刀槍劍戟丟在憂隱面前,這些東西都不是凡品。
是神器。
“你這是什麼意思?”憂隱冷淡瞧着那堆神器,莫不是要他自己選一個來殺自己?呵!
辰九隨意踢一腳那些神器:“這些都是想要拿着繳來的水玉進月光海‘斬草除根’的神兵。我嫌他們擋道,統統殺了。”
他說的輕鬆,彷彿自己只是割了幾叢花草一樣簡單。
憂隱不言語,眼神裡全是懷疑。
辰九早料到他會如此,也不着急,只淡笑道:“少主若不信,自可以去問月光海里的海妖。神器我收在這裡,但神兵我就丟給他們吃了。”
“你……”憂隱更疑惑了,他甚至懷疑自己睡太久,腦子不靈光。
否則怎麼理解不了這個曾經的神仙的話?
辰九跨過神器,搬了個凳子坐在憂隱牀前。“你不必驚訝,我只是想殺一個我殺不掉的混蛋而已。”
他的聲音冷下去。
憂隱勾脣,將綠衣攏在懷裡:“所以你把我從冥世的大門口拉回來?我能殺你殺不了的那個混蛋?”
“把你從冥世拉回來的不是我,是整個幽熒族。他們把你從冥世推出來的。”辰九望向窗外,恰好一隻飛鳥掠過。
憂隱沒說話,轉身往牀上一躺,就躺了半個月。
辰九從沒親手伺候過他,都是利用各種妖獸靈獸。但也一樣讓憂隱一點點飽滿起來,雖沒有接近正常的程度,但也不那麼像個骨架子了。
這半個月裡,憂隱知道了辰九口中的混蛋是誰。
和憂隱恨的是同一個混蛋,曌。不過憂隱更恨整個隱世神族,他決定,就算花上數萬年,也要把統領隱世的燭照族扯下神壇!
辰九要殺曌,是因爲數百年前他最愛的女人懷着他的孩子死在只是個小屁孩的曌的手中。
他是神,可還是一夜白髮——雖然只白了一截,對神來說亦是剜肉拆骨之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