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現在所剩的力量,連個大人都帶不出去,但帶走她尚未出世的孩子還是來得及的。只是,如此就等於是放棄了她……
且能帶走的,也只是孩子的妖元和魂脈。
“聽着,現在不是猶豫的時候。你不可能把我帶出去,也殺不了他們,所以,你帶着尚未出世的孩子離開,是最壞的打算中最好的選擇了,長風!”
她把一隻鐲子放到李長風手中,柔軟的眸子裡是堅不可摧的剛強。
“你是千草集,是記載萬千藥草的典籍……又同我研習多年,就算我們的孩子尚未足月,你亦能護她(他)的,是不是?”
李長風染血的臉繃得緊緊的,像一塊被撐即將破碎的雞蛋殼。
術士和殺手們還在往裡衝,遠在長安殿的皇帝即將駕崩,已無命可續、摧枯拉朽的他根本無力管這裡。
奪位者正期望這兩個能讓枯木逢春的醫士和藥師徹底消失……
不能讓老皇帝再活下去,江山需要新的血液!
當所謂的“正義”和陰謀湊在一起,縱然是身負比人類還強的力量的妖物,也敵不過那些想要吞噬一切的人心。
“啊——”李長風終於再也壓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在血海中崩潰。
“長風!長風!”她背上還插着染血的羽箭,腿上也中了兩刀。但和他渾身的傷和符咒比起來,不過是小傷而已。
可惜,這對一個懷着身孕、無力出去的孕婦來說,已經足夠致命。
雙目爆紅的他咬破了脣瓣,緊緊摟着自己的妻子。
聽到她的呼喊,他又垂下臉看她,眼神裡全是不想走的無奈。
“再不走,我們尚未出世的孩子就要胎死腹中了,我想要她(他)自由!她還沒來得及看一眼這個世界啊!”
“你帶上孩子,離開……你們活下去……活下去……”她把手鐲使勁塞給他。
在他尚未反應過來時,一口將自己的氣血封死。她自盡了,懷着仁慈之心來到這個狼窩虎穴,以爲救了高位上的皇帝,藉由那人的手可以救更多人。
有皇家的支持,可以調製出更多、更好的藥方。
不曾想竟等來如此結果!
李長風呆愣數息,沾着血漬的手將那個鐲子握得滾燙——那是成親時他親手贈與她的元魄鐲。
元魄鐲出自他的故鄉,忘川。
算是故鄉吧?當初書寫《千草集·長風錄》的藥王就是在忘川將它完成,之後成了隱世藥神的。
忘川不在三世之類,是和黃昏裂縫性質相似但又完全不同的地方。
一條河,一棵樹就是全部。簡明單調得見過就會忘記,所以纔有忘川這個名字。但那顆樹上的樹脂墜到忘川河中,與河水相遇變回凝結成形。
形成似玉,但又不是玉的石頭。
便是元魄石,元魄石不附靈時可消萬毒,養精氣。能活百歲者若能得一塊元魄石,壽命長到三百歲也是可能的。
戴着元魄石再勤加修煉,活上千八百歲亦爲正常。
這個秘密只有他和初代藥神才知曉,只是,初代藥神早已逝去。而他修成人形又極晚,並未將此事說給誰聽過。
不是自私,而是行善。
忘川出現的地點極其詭異且不易到達,要取元魄石最簡單的代價就是付出這條命。神仙尚有差距,其他生命就更罔提。
他拿到這唯一的一塊,也是九死一生纔到手,這還是他是忘川的“老熟人”的份上。
李長風從眉心取出一株草葉放進元魄鐲中,而後放下妻子,用妖力抽出孩子的元靈和魂脈封入鐲子,帶了出去。
他走得不順利,差點殘廢了。
但活了下來,也護住了鐲子。休息一陣後,他徹底離開了皇都,走到司幽國最偏僻的國界之外。
用十年的時間,在一片靈氣充沛的林子裡種下了幾千種藥草。
每一種,都是《千草集·長風錄》中記載的原型。孩子的元靈和魂脈被他散在這些藥草中。
而封了一片草葉的鐲子被他帶回皇城。
之後三年,皇城內疫病蔓延,轉眼成了空城。各地分封的諸侯王切斷一切和皇城的來往,皇城成了死城。
當初傷過他們的人,沒一個活下來。
有長着翅膀的妖飛過皇城上空,曾看見一個披頭散髮的男子一把火燒了那裡。再後來,南淵郡王德高望重,被推舉爲皇帝。
司幽國舊都被棄,新都立在最南方。
而那片種着幾千種藥草的林子相距最近的司幽國邊境小村子裡,多了一個大夫。姓李,名字嘛,無人知曉。
只知他醫術高深,又懂些驅魔術。就是不修邊幅,有些邋遢。
替人看病從不收錢,但會收一些吃穿住用行需要的東西。許多年後,他依然住在那裡,村子裡的人依然記得他是搬來數年的大夫。
除了林子裡一些名長點的妖物外,沒人知道他在這裡已經數百年。
那些藥草除了吸收林中的靈氣,他也常去看。而今,損耗太多,妖力漸漸散了,連一個老樹妖都差點鎮不住。
當初請他幫忙隨時看着孩子何時“出世”,李長風多次幫他扛下一半的天雷。
它被被劈死,卻變得長舌了。還刻意隱瞞了千草出世的消息,虧得當初他把“千草”這個名字告訴老樹。
要不是帶着時彥的一次偶然查看,他都不知道千草已經出世。
“師父,我知道你爲何會說那句話了。”時彥端起酒,鄭重認真的敬給李長風,“師妹不屬於任何一個地方,她是自由的。”
李長風一口飲盡,突然將手指按在時彥的眉心上。
“時彥,她自由開始之時,就是你護她之日。可還記得?”他看着對面呆住的時彥,苦笑。
抽手時,指尖夾着一片草葉。
而時彥卻像泥巴人似的倒地不起,李長風端詳着草葉,葉片中央有一條紫色的經脈。那是封印。
此封印封存的,是他的一片元靈保存的回憶。
這份回憶全是千草出生之前的事,關於他自己,關於千草的孃親。他沒有騙千草,他真的是她的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