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爲何會那樣教導千草,時彥此時纔算是真真正正的明白過來。
藥者,毒者,其實並沒有多大的差別。過去,師父尚只是一本修成人形的藥典,便足以殺人屠城。
千草又是尚未足誕生的月份從孃胎中取出,養在幾千種藥草的靈氣裡。
以她的能力,若是不能掌握好自己的心性,完全可以滅掉南之地的所有生靈!所以,師父才身體力行教她向善……
一個經歷過世事黑暗的老妖怪,辦自己的孩子養成了至善的存在。
現在,師父的心血算是白費了。時彥的一番苦心孤詣的規勸和開導,反倒成了打開千草萬般情緒的鑰匙。
可——這就是錯的嗎?
千草就該心懷善念,最後卻被惡人害死?時彥死死盯着爬上男子手臂的光點,總覺得左右都不對。
他不想千草濫殺無辜,也不想她死……
時彥胡思亂想着,忽然,被他握住的那隻手上傳來微弱的動靜。是脈搏!他驚愕的再感受一遍。
沒錯,就是緩緩而動的脈搏!
“總算是,活過來了。”時彥白着臉笑,只要人活過來,就算不得是千草亂殺人。聽說冥世會判各種罪孽,如此,將來千草也不會受苦吧?
喚出式神,時彥命他們暗中將人送走。
“你沒事吧?”留下來的式神皺着眉看他,時彥搖頭,揮手示意他離開:“我想休息片刻。”
千草的生意越做越大,挑病人的目光也越來越犀利。
當然,用起毒來也是更加順手。時彥的身體卻迅速變差,他擔心自己隨時會喪命,想把師父留下的葉子給千草。
可惜他自己也明白,現在更不是時候了。
千草很忙,總在醫館的時彥都很少看見她。但他的式神總是能隔三差五從不同的地方給他帶屍體回來……
時彥骨瘦如柴,握着錦囊輕聲在油燈下嘆:“千草!”
恰時,房門被人推開,一陣風灌進來,差點吹滅豆大的燈火。“你怎麼不點蠟燭?”熟悉的聲音傳來,時彥握着錦囊的手緊了緊。
“師兄,跑堂的那小子說你病了。原是真的。”千草走過來,抓過他的手就把脈。
時彥想收回手,卻沒什麼力氣,只好急道:“沒什麼事,就是吃不了多少東西,瘦了些。”
“病人最忌的就是吃得少!師兄,你的身子已經空成這樣,怎麼不早說?”
確定時彥的脈象之後,千草忽然緊張起來,又是翻眼皮又是喊張嘴的將他徹底檢查個遍。
“我真的沒事!”時彥掙扎着,錦囊掉在地上。
他變了臉色,想抓起來時,卻被千草搶了先。“師兄,這是什麼?怎麼會……會有我爹的氣息。”
千草握着錦囊,錯愕看着時彥。
“不過是個裝東西的袋子,千草,快把它還我。”時彥刻意擺出無奈的表情,將手掌攤在桌上。
“我不信。這上面的妖氣很奇怪。”千草變聰明瞭。
時彥舔了舔乾燥的脣瓣,耐着性子壓制自己心裡慌張誘哄道:“那不過是師父送我的臨別禮,當然會有他的氣息。快,還我。”
“師兄,你不提我都快忘了。我爹他,真的還好好的?”千草突然轉了話鋒。
她明亮的眸子裡,有什麼他不熟悉的情緒正在蔓延,像冰冷的蛇。時彥心中咯噔一下,臉上的笑容差點保不住。
“千草,師父他自然是好好的。”他說着話,目光看的卻是錦囊。
“他死了。”千草毫不留情回擊,神色幽暗,“師兄,我總是夢到那個地方。所以趁着出診的空隙去了一次。”
那裡只有落滿葉片的院子和一座孤墳。
立碑人還是時彥,可時彥卻騙了她。時彥說他還活着,呵——還活着?!那墳塋又是怎麼回事?
時彥一時無法,嚥了咽口水,喉嚨乾澀。
“師兄,我最討厭別人騙我。可是,你是我的師兄,你騙我,必不是爲了害我。師兄,你也該說實話了吧?”
千草冷冷看着時彥,錦囊在她手中化成飛灰。
是有腐蝕性的毒藥,輕易就化掉了錦囊。不過,裡面的葉片被千草用妖力保住了。“葉子?”
千草瞧着躺在掌心裡的草葉,一時間有些摸不着頭腦。
“你說的不錯,師父辭世了。”時彥耷拉着肩膀,別開臉,“但他從未說謊,他是你的生父,千草。”
她捏着草葉,不說話。
“他希望你自由,希望你心懷仁慈。不過,我不想看到過於善良而變成懦弱的你。”時彥的聲音很輕,像一陣掃過的風。
千草摩挲着草葉中央那條紫色:“你可以放心了。我現在足夠堅強。”
“不該是這樣的,千草。”時彥猛地站起來,卻又因爲頭昏而倒在椅子裡,他自己動手做的椅子。
他和千草,一妖一個。
“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她把草葉拍在桌上,“比起這些,我更在意你怎麼變成這樣了?”
時彥一愣,抿緊了脣不說話。
“師兄,現在你是我唯一的家人了。我不想……”千草咬了一下脣瓣,努力把奔涌而出的情緒憋回去。
好一陣,她才接着道:“師兄,你給我說說是不是你的靈力都被用在養這片草葉上了?”
“身爲人類,就算你是力量強大的驅魔師,也不能隨便罔顧自己的性命!”
千草說着,忽然生氣了。臉上是憤怒,眼睛裡卻是濃到可以讓人窒息的擔心:“你知道人類有多脆弱嗎?!”
有時候,她只是隨便施一點帶着妖氣的藥粉,他們就死了。
“不是你想的那樣,千草。是我自己時日無多了。”時彥這纔想起,千草並不知道他是個妖怪的真實身份。
千草忍不下去,站起來走到他面前,雙手撐着他的肩膀。
她一瞬不瞬的盯着時彥:“師兄,你無災無病,怎麼可能時日無多?你是不是有什麼瞞着我?”
“千草,有句話,我一直沒機會對你說。”時彥笑笑,“你別再隨意殺那些無辜的生命了。”
“你別扯開我的問題,回答我,師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