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覺,男人睡得很沉。彌芥也不願意打擾他,乖乖蹲坐在牀邊藉着燭光看男人的臉。
睡着的他少了“逆氣”。
特別是在燭光的籠罩下,連長得飛揚跋扈的鬍子都柔和起來。她在心裡一點點“剃”掉他臉上的鬍子,發現自己的爹其實是個慈眉善目的人。
只是眉宇間的倔強之氣和故作兇惡久了,成了習慣。
加上他曾逼着她吃雪,還直接把她拎到全是浮冰的池塘裡去。彌芥對他除了恐懼,沒有其他。
但白天的時候爺爺也說了,每回這個男人逼着她遭完罪後。
他都會提着壺酒遠遠望着她住的那個又舊又破的小院子,然後喝着悶酒醉的不省人事。
奇蹟的是,他第二天還能照常起來,繼續逼着她吃雪。
時間長了,連看着她吃雪的時候他都需要喝酒。沒有酒在胃裡的灼燒,他真怕自己會忍不住把撕心裂肺的感覺喊出來!
他和自己的父親說這些,並不是後悔生了她這個女兒。而是給自己尋找繼續走下去的力量。
他把自己全部的愛給了兒子,但也常常暗示他,妹妹一出生就沒了娘。他對這個女兒又不好,只有你這個哥哥能對她好了。
彌陌生來聰明,自然之道他是希望自己把這份愛分一些給妹妹的。
其實就算父親沒有暗示,他一樣會那麼做。妹妹身上揹負着邪火咒,不在每個冬天把體質變寒,就會變成怪物。
她是無辜的,卻不得不承受這些。那麼小的一個小姑娘,如何不讓人憐惜?
知道真相的彌陌努力磨練自己,早早就出了家門,開始尋找天命梭的線索。這些年過去,連他都沒了音信。
而男人也做了最後的,也是最壞的決定。
等不到彌陌的天命梭,他就會用自己全部的生命來封住彌芥身上的邪咒。這是那火妖下咒時希望看到的結果,不過,她也篤定“生而爲人,必定惜命。”
更是斷定彌家的人不敢如此做,他們只能一邊做着殘殺子孫的惡行,一邊求得苟且偷生。
火妖要的,就是彌家變成後者,永遠變成後者,墜入深淵萬劫不復!
然而,她沒想到會有這樣一個姓彌的男人和他的結髮妻子不顧一切打破了彌家的女孩子不亡必毀的邪咒。
彌芥趴在牀沿上,目光始終看着自己的父親。
她就這樣趴着,何時睡着的都不知道。凌晨之時,男人醒來了。他看到牀邊的女娃娃,先是一陣錯愕。
隨後又苦笑着搖搖頭,低喃道:“怎麼可能是小芥,她不會來的。”
是自己做夢了吧?不過,能在這最後的彌留之際,夢到她和她娘、還有彌陌,也算是上天對他格外的垂憐了。
像他這樣對待孩子的父親,是沒資格見孩子的。
早知道讓她那麼痛苦,還不如不……呵!我竟然也會有這樣該死的想法嗎?他慢慢將手從被子裡抽出來。
不後悔,做過了,就不會後悔!
他在心裡默唸了幾遍,小心翼翼將手放在彌芥的頭上。這還是他頭一回遇見女兒主動接近自己。
心裡既忐忑,又高興。
但一想到這只是自己的夢境,他就又放鬆下來。這小妮子像只睡着了的小貓,柔軟又惹人喜歡。
男人的嘴角勾起笑容,像個吃到了一塊讓自己極爲滿足的糖。
“爹?”手底下的小東西動了動,打開眼簾驚訝的看着他。男人忍不住在她的頭上拍了拍。
果然是在夢裡呵!這麼些年過去,他從未聽過這丫頭喚過自己一聲爹。
他也明白,不是彌芥不願意。而是彌芥根本不敢,他在彌芥的回憶裡留下的只有恐懼和兇惡,從未有過溫情。
“爹,你醒了?感覺怎麼樣?”
正想着,小丫頭卻一下子捧着他的手擡起頭。她目光的神采、手上傳來的溫度都在打破一件事。
他以爲是夢的現在,或許根本就不是夢!
“爹?是不是我吵醒你了?”彌芥焦急的看着他,用不太熟稔的口氣喊着“爹”,雙手也緊緊捧着他的手。
男人只覺得自己高興得都要飛起來了。
但他還是不敢相信這是真的,他將就還捂在被子裡的另一隻手,用力狠狠地在自己的腿上擰了一把!
呵——真他孃的疼!
男人痛得眼睛裡面差點冒淚花,但他的臉卻表情複雜。又是開心,又是止不住額忐忑和不解。
“小、小芥?”男人嘗試着喊了一聲。
彌芥立刻點頭:“我在呢,爹你說。”她乾脆直接跪在地上,像只乖順的家貓。男人簡直難以置信!
驚愕之後,男人兇也不是,笑也不是,手足無措得像個孩子。
不過,從他現在的大鬍子形象來看,比較像一隻小心翼翼的猛獸。從表情到動作都透着讓人想笑的滑稽感。
可就是這樣子的他,讓彌芥溼了眼睛。
“爹,你想吃什麼?我去做。”她牽出一個大大的笑容,把眼淚全數逼回去。不能哭,至少現在,不要讓爹看着她哭得模樣。
男人呆愣了一陣,忽然搖頭。
“我什麼都不想吃,小芥,你再喚我一聲。”他小心翼翼看着自己的閨女,像個在外遊蕩了許久的流浪漢突然被親女兒接回家那種。
彌芥吸吸鼻子,笑容更燦爛了。
“爹!”她甜甜喊了一聲,比起方纔的聲音,現在這一聲算是比較順耳的。
男人咧開嘴笑着,點了好幾次頭,都沒能把那聲卡在喉嚨的“哎”給說出來。話到嘴邊,他說的卻是:“你再喊我一聲吧。”
“爹!”
“再喊一聲?”
“爹爹——”
“我還要再聽一次……”
“你到底還要不要吃東西啊?爹。”彌芥哭笑不得,但她不得不提醒自己的父親,吃東西重要。
男人撓了撓鬍子,說:“只要是你做的,什麼我都喜歡吃。”
“那你等等我,我去一趟廚房。”彌芥站起來,卻又哎呀一聲跌回去,她蹲坐的時間太久,腳都麻了也不自知。
男人心疼的趕緊抓住她,但他卻擔不起她的重量,只能眼睜睜看着她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