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厓失魂落魄的站在街口,發了會兒呆,才藉着腳下的水坑整理一下衣衫,又往臉上的腫包探了探,輕輕“嘶”一聲。
他整理好衣冠,這才轉過街角,朝對面的霜月天走去。手裡還拎着剝了殼的黑桃仁。
上好的。
在裝着黑桃仁的竹筐內部,端端正正放着一個精緻的小盒子。用白色絲綢仔細包了,放在最底層。周圍放滿了黑桃仁。
劉厓提着外表極不起眼的竹筐往家趕,路上偶爾有人投過目光看他一兩眼,目光中有意外。
他並不在乎,彷彿根本沒看到那些錯愕的目光,只是兀自提着自己手裡的竹筐,腳步輕盈的走着。
倒不像是臉上掛了彩,反似現世中那些高中頭籌的狀元。
身着大紅喜服,跨馬遊街,風光無限。所有的目光在他心裡都成了羨慕嫉妒的存在,只要他手裡的盒子能順利裝上霜月新做出來的糕點。
劉厓想着,嘴角逐漸上揚。
目光裡瞧見了自家的店,他打開門,把東西放好,取出霜月縫補的那張店招。拿在手裡一陣,面無表情的將其又塞回去。
他腫着臉去關門,卻正好遇見一個衣衫單薄的小姑娘。
她眨着大黑葡萄似的眸子不解問:“老闆,不是剛開店嗎?你爲何要關門了呀?我娘說,讓我買些點心回去吶。”
“今天關門,不做生意。你明天、啊不,後天再來吧。”說着,劉厓指了指自己的臉,“生病了,不方便。”
小姑娘卻沒什麼眼力見,嘟嘟嘴道:“可是阿孃喜歡吃你家的點心,說是能嚐出世間滋味來呢。”
劉厓愣了愣,視線的餘光卻瞧見好些人都往這裡瞅。
“說了今天不賣就不賣,你怎麼就聽不懂話?趕緊回去。”他臉色難看的把小姑娘退出去,砰地關上門。
那些讓人心煩厭惡的目光被他徹底關在外面。
可他還是感覺自己備一雙貪婪的眼睛盯着,黑瞳仁、紅瞳子,泛着激動和期待——就像期待一道即將端上桌的美味菜餚……
劉厓後背發涼,他拿了門閂過來,將大門閂好,使勁搖了搖才作罷。
歇了口氣,他打了冷水洗把臉。換下衣衫,又煮了雞蛋將自己臉上的傷細細熨過一遍,這才提了竹筐去敲霜月的房門。
“回來了?”她將門打開一條縫隙,露出一張沾了麪粉的俏臉出來,“我把新的點心放進蒸出來了,你要不要吃吃看?”
自將她從妖藏閣接出來,她便極少露出這樣的笑容。
今天突然綻出一個來,不由晃得他眼花。好一陣都沒反應過來,只是帶着尷尬的表情站在她做點心的客房門口。
忽然,霜月臉上的表情由喜悅變成疑惑,最後驚得張大了眸子。
“你的臉怎麼了?”她將門縫拉大一些,擠出來,不過卻沒忘記反手帶上門。憂心萬分的將他從頭看到腳,“還有身上的血腥氣,這是怎麼回事?”
劉厓別開臉,嘴裡只說沒事,是自己不小心在街上摔了一跤。
“是嗎?”霜月懷疑的看着他,不過也沒有追問。她牽起他的手,朝廚房走去:“走吧,去嚐嚐點心。”
劉厓唔唔點着頭,視線不由自主的落在她牽着自己的手上。
她自經過這一次的“劫難”之後,便不再刻意節食讓自己化成人時看起來纖瘦嬌小。反而因各種藥石滋補之物變得豐盈起來。
手也不似過去那般冰冰涼涼,像是添了炭的小暖爐。也不對,像加了熱水的水囊。
軟乎乎的,上頭還沾着精緻的白麪粉。指甲也修剪得乾淨整齊,透着健康的淡粉瑩亮,半點不似失去了膽、一個腎臟、四根肋骨的妖獸。
她一點都不虛弱,甚至還燃燒着前所未有的鬥志。
過去,他只在這個女妖獸的眼裡看到愛和堅持。只要在他身邊,再多的苦她都能吃,但那份愛卻不減。
那些堅持的眸光如今變成了鬥志昂揚,他忽然不習慣了。
甚至還有更多的繁雜心緒在胸口纏繞、攪動着。一想到這隻手的原形其實是長着尖利指甲的熊掌,他就頭皮發麻。
“娘子,我給你帶來了一件寶器。要不要看看?”他迫不及待的將自己的手抽出來。
霜月轉過頭看他,他卻已經轉身去了前堂。急速的步子像是逃離。她靜靜的看着,笑容僵在嘴角。
數息之後,她一個人朝廚房走去。
推開門,清香撲鼻而來。劉厓,沒有你在側,我終是調製出了還算是能入口的滋味,一頭熊,也是能獨立的。
她打開蒸屜,裡面放着一隻描着杏花的瓷白小碟子,淺橘色秋葉狀的點心正靜靜躺着。
霜月閉眼嗅了嗅,嘴角重新彎起。
不過並不是非常滿意的那種開心,而是合了點心意的欣慰。她連墊手的帕子都沒拿,直接用素手端出小碟子。
把桌子搬到院子裡,又拿來了茶壺和茶葉,煮上水。
劉厓回來的時候,她正好把用妖術加速的開水拎出來,倒進茶壺中。“秋葉,你嚐嚐看如何。”她笑着,把點心朝他的方向推了推。
“秋葉?”劉厓看着桌上的那疊點心,是惟妙惟肖的楓樹葉子形狀,紋理細緻,色澤潤亮。
不得不說,光看賣相,這絕對是一款能夠大受歡迎的點心。
霜月手掌一翻,一張淺紅的楓葉躺在她的掌心裡:“點心的名字,一葉知秋,故名秋葉。”
“好名字。”劉厓笑笑,卻沒有要伸手去拿的意思。
她拉過凳子坐下,好笑的看着他:“怎麼,不敢吃?放心吧,我苦練許久,這點心斷不會難以入口的。”
他輕咳一聲,放下竹筐,撿起筷子夾了一塊點心,還沒送進口中,劉厓的眸子就顫了顫。那點心也懸在嘴邊,不進不退。
近日天氣寒涼,這在院子裡受了涼的點心香味隔遠時並不明顯,但一湊近卻驚豔了他的鼻息。
有樹葉的清香,但又有果子的香氣覆蓋了單調的葉香。
這,真是隻知道好不好吃,卻分不清滋味的霜葉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