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父子反目(二更)
那一次巨響後,又緊跟着兩聲爆炸,靠近山谷懸崖的山體因這爆炸塌陷下去。從山洞裡竄出的火舌遇着冬天的樹枝,眨眼便燎燃了,也跟着一起往山谷塌去。朝天上撲去火焰幾乎要燒化了那擡手可觸的黑雲。沒來得及逃跑的人被捲進火舌跟着掉落山谷,燒出極難聞的味道。
在場所有人無不被這景象嚇得呆了一呆,幸好山谷迴風一時將火勢控着沒讓她捲上山來,但懸崖下能燒的樹無一倖免,濃煙從山谷滾滾而上,被山風吹得薰着了每個人的眼睛。冬日山間起火,照這情形下去,整座山頭都難以倖免。好在武林山坐落西湖邊,恰山洞所臨的山谷下面就是西湖流域,谷下水多。就近取水,一時也能將火勢控制。
一見火勢得到了控制,譚中柳纔想到他們現在的處境,低頭看了一眼懷中的梅牽衣,從剛纔起,她就一直沒再吭過聲。
“牽衣,牽衣?”他喚着她的名字,輕輕晃着她,想從她@*小說?*WWW.*class12/木然的眼波里晃出一絲情緒的漣漪來,但終究只是徒勞。從爆炸響起之時,從濃煙竄出之際,她就完全傻眼了,眼睜睜地看着山體塌陷將那唯一的洞口的堵死,看着一失足被陷進去的人張着雙臂求救,看着那巨大的老槐連根翻起,瞬間變成一棵火樹,哧哧地燃燒着。
那火焰彷彿將她的五臟六腑都燒得一乾二淨了,又竄上她的頭腦,繼續燒得空無一物。最後,從眼睛竄出來,溼了眼眶;那火焰從鼻子裡竄出來,酸了鼻頭;從喉嚨竄出來,啞了嗓音。
她就那麼木然地站着,回望着那隻剩下黑土焦木的洞口,眼淚流不出來,纔剛有溼意就被火焰灼熱的溫度烤乾了。
譚中柳看情形不對,知她是受了刺激,要帶她離開,誰知她的腳步像定在了原地一樣,無論怎麼拉都拉她不動。
“牽衣,我們快走,再不走就來不及了!”他努力地要提醒她。關護法和展涼顏全都葬在了山洞裡,武林山莊對時空穿梭的覬覦已經落空了,一定惱羞成怒。她是他們最後的一線希望,現在因爲火災一時分散了他們的注意力,等他們一旦注意到她在現場,她哪裡還有機會活着離開?
思及此,他再也顧不得其他,伸手一抄,將她打橫抱起,想趁着混亂趕緊逃走。梅牽衣的視線越過他肩膀,仍舊木木地盯着那隻剩下黑土焦木的洞口,空蕩蕩的腦海和心臟,只剩下五個字在迴盪。
沒有希望了。
沒有希望了。
耳畔嗡嗡的,極吵鬧又極安靜,她像陷在了自己的世界裡,想着那個從稻草垛裡鑽出來髒髒的小哥哥,想着那個總要跟她爭着擋刀子的小哥哥,想着那個告訴她沒有誰拋棄她的小哥哥,想着那個告訴她只要有紫微星在就一定可以回家的小哥哥……
想着那個長大了的人,她第一次見到就喜歡上了;想着月光下戴面具的他,雖然極爲不屑卻仍是出手救了她;想着雖然老是叫她保護,其實卻老是在保護她的那個長大了的人;想着那個其實是想讓她回家的長大了的人;想着那個最後對她無奈而殺了她的長大了的人……
她還想着那個明明自己有委屈卻因爲*錯了人而老是對她愧疚的重生醒來的人,想着那個寧願用自己的血喂缺血的她的重生醒來的人,想着那個最後用自己換了她的安全的重生醒來的人……
想着那個重生醒來的人,因爲知道她會來救他,所以,他搶先毀了自己,因爲,他不想她冒險……
那個埋葬他的山洞在視線裡越來越遠,那個已經變成焦木的老槐也逐漸與周圍的黑土融成了一塊兒。她在那三個世界裡來回穿梭着,腦海裡的畫面不停的變換交替着,眼淚早在不知不覺中糊住了雙眼,什麼都看不清了。
他死了?
他死了。
他死了……
嚶嚶的聲音終於還是忍不住從緊咬的脣間溢了出來,她再也控制不住,任那突如其來的眼淚瞬間決堤。
她不想他死啊,不要他死!他若死了,她活着還有什麼意義?她情願回到上輩子,她可以不顧一切地*他,就算失去一切,就算被他殺了,也比現在一切都在,卻都是空蕩蕩的好。
有他在,即使不跟他在一起也可以覺得幸福;可是,沒有了他,就什麼都沒有了。
他明知道的啊,就算可以不*他,可是已經不能沒有他了啊!
他明知道的,明明應該知道的……
突然,她從譚中柳的懷裡跳了下來,衝回到那燒焦的木炭邊,一腳將它踢開,伸手就開始刨土,拼命地刨着,要把那個洞口再刨出來。
譚中柳看着空空的懷抱,回頭看着那個邊哭邊刨土的女子,憂傷也慢慢浮上臉頰,那總是笑意滿溢的眼眸,此刻也滿是悲哀。他輕嘆一口氣,喃喃自語道:“還是你贏了麼?用這樣的方法死去,就算死了,她也會記着你一輩子。”擡頭望了望陰雲滿布的天空,他心裡有了一絲名爲後悔的陌生情緒。
但現在的情況容不得他去優柔寡斷,後悔遺憾,若不抓住現在,他就只能有更多的後悔與遺憾了。
梅牽衣仍在努力地刨着那堵着那洞口的焦土,他快步趕回她身邊,抓住她的雙手製止。“牽衣,醒醒!”他用力地扯着她,彷彿那樣就能將她的三魂七魄扯回竅來。“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她縮在地上不願意被拉走,被淚水混着沙土糊着的眼睛什麼都看不清,只知道她的手動不了,不能挖土把他扒出來。他說過,無論如何他都不會死的,他說過他不會死的,所以,他經過那麼多苦難都活到現在了,他一定沒有死,她相信着,他也許正在下面困着,等着她去救他。
不知道是不是在發聲的喉嚨嘶啞地喊着:“我不走,我要救他!是我害死了他!當初害他不好過,現在又害死了他,他不能死,該死的是我,是我!”
她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只曉得該死的人不應該是他,是她不甘心跑來這裡,害得他也跟着來了,是她自己沒顧好身份,被人發覺了。是她活該,爲什麼要讓他來代替?
譚中柳聽着她的喊聲,驚愕地瞪着她,片刻,他趕緊伸手把她的嘴捂上。“牽衣,別亂說話!我們快走!”
他抱着她要離開,斜刺裡突然劍風閃來,他右手擡筆擋開,左手將她換個姿勢牢牢地護在懷裡,看了不看攻擊之人,腳下不停地要向山下逃去。但沒跑幾步,眼前人影一晃,一把劍直指在他面前。
“中柳,放下她!”
譚中柳停下腳步,雙臂抱着梅牽衣,臉上浮現出少見的嚴肅與執着,毫不退縮地對着來人堅定道:“爹,放過她!”
“不可能!”
譚中柳看着父親眼裡的狂熱與偏執,閉了閉眼,再睜開來,滿是決絕。他道:“爹,你若是靠害死牽衣回去找娘,即使你真的回去了,你要怎麼跟她解釋你殺了自己的兒子和兒媳婦兒?”
一句話,表明了立場,牽衣是我妻子,若要傷她,除非先殺了我。
譚笑劍不會聽不明白,但他毫不猶豫地坦然道:“不需要解釋。就算你現在死了,爹回到過去你也還在。到時候你若還想要梅家的女兒,爹可以再幫你去提親。”
譚中柳失望地搖頭,道:“即使有那個人,那也不是我!”他邊說着,放下梅牽衣站在一邊,青玉筆在書冊中挑出書籤鐵劍,執劍在手,凜然道:“今日你們若動牽衣一根頭髮,我們父子從此絕不併存於世!”
一句話,兩把劍,父子之情隨之決斷。
梅牽衣的腦海像突然有了新的內容,她眨眨眼,木然的視線有了一絲清明,視線鎖着譚中柳沾着炭灰的春綠衣衫,那盡帶春意的顏色在滿目蕭索頹敗的枯木黑土和叫人窒息的黑雲壓頂之間極爲醒目。他右手書籤鐵劍颯颯威風,左手書冊也配合出招,一招兩式,一時之間竟然將輕敵的譚笑劍逼得手忙腳亂,連連後退。春綠身影左右重影,忽左忽右,像是兩個人一人執劍爲攻,一人執書爲守,攻即勢如破竹,守則滴水不漏,待有雙招齊發,則更有雙龍出海之勢。
拆至十招,譚中柳已是二十招完結,譚笑劍逐漸認真了起來,就連原本要抓梅牽衣的譚笑書也因他這功夫而光顧着觀戰了。
譚中柳的書劍越來越得心應手,發揮至極致,那矯若遊龍的身影逐漸映入梅牽衣模糊的視線裡。她看着眼眶裡的人影漸漸與腦海中不知何處的畫面重合,那一條條沒有容顏的俏影從一張張畫裡一步一步地走下來,窗子裡、船舷上、明月下、清風裡……由四面八方而來,緩步輕衫款款朝那書劍合璧的青綠身影走去。她們越走越快,越走越快,衣袂如飛,幾乎是前仆後繼一般,都朝他的身影撲去,到最後,那麼多身影整合變成了一個鮮活的人影,那被遮掩的五官逐漸明顯起來,一點點地像揭開那遮顏的面紗,那略彎的脣,那秀挺的鼻,那輕垂的眸,那出嫁的嬌羞風情,披上那大紅的嫁衣。倏然間,擡睫睜眼,陡然清明,她右手揮劍,凌厲如虹;右手執書,柔韌如絹。
形意拆合劍。
大腦像被鐵錘狠狠地錘了一下!
原來是這樣,原來竟是這樣!
“二弟,我來!”見譚笑劍的劍竟然百招之外了還沒戰勝自己的兒子,譚笑書喝退他,也要來討教侄子這不知從哪裡學來的詭異劍法。
譚笑劍收劍退下,回頭瞥見梅牽衣仍舊一臉恍惚地站在一旁,新仇舊恨一併算起。見唯一保護她的兒子正被大哥攔着,他當下也顧不得以大欺小,直接伸手抓過去。譚中柳眼角瞥到父親對梅牽衣出手,急着要去相救,奈何譚笑書步步緊逼,他騰不出手,只能高聲提醒她,這一分神,立刻被譚笑書佔了一個先機,判官筆在他左臂拂過,一陣麻木,差點叫他揮不起手裡的書冊。
這邊梅牽衣早在注意到譚笑劍的攻擊時,便已回神拔劍出鞘,將他的攻勢化解開去。她的武功沉澱兩輩子的記憶,身兼數家之長,勤加練習又得楚鳳歌親自指點,縱然內功稍有落後,也已躋身當世一流高手之列。即使比不過譚笑劍,但在他與譚中柳對打一場,真氣體力消耗的情況下,也能對個三百招。再加上譚笑劍因譚中柳而積了一肚子火氣,想將她一舉拿下,卻不知高手對決向來是“欲速則不達”,他求勝心切,反而又給她多了一分取勝的機會。
譚笑劍見她武功果然博且深,絕不是一般小姑娘能達到的境界,想到這兩天陡然漲了希望的關索與展涼顏齊齊埋骨于山洞裡,只剩下這個時空穿梭的唯一希望,他有心留她一命,一劍逼退她後,喝一聲:“慢着!”
梅牽衣卻沒有“慢着”,她早殺紅了眼,手中的劍越使越快,纏着他非拼個你死我活不可。她心中仍是念着展涼顏已死的事,想到罪魁禍首都是他們,那一股怨恨就怎麼也排解不掉,只恨不得將他們碎屍萬段。
作者有話要說:已經過0點了,算二更麼?唔,算吧:-)
另外,謝謝dodoris的地雷,抱住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