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生米煮熟飯
第二天林行甫並沒有來,梅牽衣開始還懷疑他是不是找不到他們的船。但很顯然不是,長江之上,來往船隻雖多,但金梅商號的船掛着如此明顯的旗幟,不至於看不到。梅牽衣一早就將昨晚遇到林行甫之事向梅青玄大致說過了,只不過隱去了具體環節,也略去了當日千島湖的相遇,只說遇到了他,他知道展涼顏在他們這裡,也打算過來拜會,見見他。
當日在孤山腳下梅青玄也是親耳聽到他與王掌門關於“飛樑鎖燕”及靈嬰樓時空穿梭之術的談話,故此並不訝異。倒是展涼顏聽說林行甫是“飛樑鎖燕”的故友之時,那一貫閒淡的麪皮竟有絲絲動容,似乎不太相信。
只是等了半日不見他來,金谷川道:“既然他已經知道展兄弟在我們這裡,應該也知道找到金陵去。”於是,大夥兒決定不等了,揚帆啓程,要在天黑之前趕回金陵渡口。
從“那個未來”回來後,梅牽衣就沒好好在家呆過一天,這麼繞了一大圈後,歷經生死種種,終於還能回到家。兩世經歷結合到一塊,她只覺得真如隔世。心裡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親切之感頓生,眼眶一熱,幾乎就想流下淚來。
第二日,譚中柳極其鄭重地將常年不離手的一書一筆雙手奉上,呈給梅青玄,言明做提親頭聘。等回到武林山莊,會請父親親自過府,再下正式聘禮,商議成親之事。
他這一出,梅青玄既是意料之中,又是意料之外。譚中柳中意梅牽衣,整個武林估計無人不知了,譚二公子一旦癡起來,什麼事都做得出來,認識不過半個多月就開口提親,也不是不可能。但武林山莊的公子身上豈會缺金少銀,他沒有去市集上買些看似貴重之物來提親,反而用了那從不離身的一書一筆,足可見其誠意。
但是,譚中柳風流畫癡之名在江湖早已傳遍,就算知道他對女兒好,就算知道女兒跟他感情好,但冒然決定把女兒嫁給他,估計沒有一個愛女兒的父親敢這麼做,更何況梅青玄還是愛女兒的父親中的極端典範。
梅牽衣聽譚中柳的,沒在現場,躲在簾後偷看着。雖然沒有異義,只是心裡仍有些怪怪的,好像又另一個自己想跳出來阻止這次提親。她說服自己,這婚是她親口允下,譚中柳是夢裡夢外都對她好的人。那個未來,他對她情深意重,是她辜負了他。他放棄他的身份地位,不惜與她這個人人喊誅的女魔頭爲伍。在她傷心孤苦時,只有他陪在她身邊,對她的心自始至終從不曾改變,就連臨死都還擔憂她。但她回報他的,卻是那冷漠無情的三尺青鋒。重來一次,她一心一意只想家人平安,但終歸是要嫁人。這個人,除了譚中柳,她想不出來第二個。
見梅青玄似乎並不想收下那一書一筆,嬉笑着當譚中柳的話全是玩笑一樣,幫弟弟一起求親的譚中楊都隱忍着怒火,想拂袖作罷了。她撩簾走出,從譚中柳手上接過了端在半空良久的提親之物,回頭道:“爹,譚二哥很好啦,我想嫁給他。”
甜甜軟軟的聲音,毫不扭捏地說着自己的終身大事。梅青玄心中一軟,越是覺得女兒單純,就越不敢輕易答應。就算女兒央求的語氣讓他幾乎毫無招架之力,真想痛快地疼她,只要是女兒想要的,他都滿足。怎奈這次不同,女兒想要的東西,她自己不知道是好是壞,總得要他們當爹孃的來把把關。梅青玄心一橫,再不爲女兒的撒嬌所動,一番太極打得誰都軟綿綿的。
梅牽衣無奈,轉向又梅夫人求救。譚中楊在一旁看得都瞪眼了。梅夫人是又好氣又好笑,道:“牽牽,哪有姑娘家這麼不知道矜持的?乖,聽你爹的。”
譚中柳朝梅牽衣微微一笑,示意她不用幫忙,轉而向梅青玄道:“小侄知道梅世叔的擔憂是什麼。小侄自知名聲不好,但發誓是誠心誠意求娶牽衣,只她一個,別無其他。我會愛牽衣,會保護她,愛護她。牽衣是梅世叔的心肝寶貝,不放心交給別人,但至少看在牽衣也喜歡我的份上,給我時間證明,牽衣沒有選錯人。請梅世叔暫且收下小侄這點誠意,這不算正式提親,只是小侄向梅世叔請一個認可的機會,等他日您認可了,小侄再請父母媒人上門正式提親。”
他說得極爲嚴肅鄭重,梅青玄嬉笑的臉也不禁跟着嚴肅了起來,回頭瞥了一眼梅牽衣,輕嘆一口氣,道:“既然你都這麼說了,老夫若再不給你這個機會,那就是老頑固了。好,那你就證明來看看吧,老夫拭目以待。”
得了梅青玄的鬆口,譚中柳也鬆了一口氣,但還是不得不極爲戀戀不捨地與譚中楊及一干師兄弟離開了金陵。望着他們的背影消失在黃土官道上,梅牽衣忽然覺得心裡好像空了不少。金雨朵知道譚中柳提過親之後,極生氣地跑過來跟她抱怨,竟然不事先告訴她,害得她不能也跟着躲在簾後偷看。
梅牽衣笑着道:“金魚姐姐,你不用偷看譚二哥提親,過兩天,把簾子準備好,等着偷看我爹和哥哥去提親吧。”
金雨朵的臉嗖地紅了一大片,擰着梅牽衣笑罵。然後梅牽衣就看到了跟在她身後一起來梅家的展涼顏。他一半身子隱在月洞門後,旁邊一棵梅樹綠葉繁茂。他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只是還需要休養,但偶爾小活動還是沒問題的。見兩個姑娘家打鬧,他也沒有湊熱鬧的興趣,入定一般地望着旁邊那棵沒有開花的梅樹,不知想着什麼。
梅牽衣聽到心裡好像有個聲音吶喊着,她就要嫁給我哥哥啦,你真的不在乎麼?
那個“未來”,她只知道他爲了金雨朵離開靈嬰樓,只知道他爲了金雨朵甘願接受江湖武林的“洗罪之禮”,只知道他爲了金雨朵最後毫不留情地殺了她和腹中孩兒……至於他與金雨朵真正在一起時,他是怎麼表現他的喜歡的,她卻完全不清楚。
思及他的多情與無情,她半惱半恨。好在這些都與她不再相關,她想,算了,管他喜不喜歡金雨朵,若不喜歡,是他的運氣;若喜歡,是她的運氣。
金雨朵雖然也極擔憂譚中柳的風流之名,但念及他對梅牽衣的喜愛,也誠心祝願着:“希望他對牽牽是真心的,一直這麼真心喜愛下去。”
梅牽衣回過神來,微笑着保證:“他會的。”
展涼顏的身形微動,折了牽到他衣衫的一片葉子。
午後,陽光微濃,夏初的太陽曬在身上暖烘烘的。梅牽衣慵懶地躺在院子裡的吊牀上,閉眼聽着鳥兒啾啾,風吹樹鳴。乍一看,就是午後小憩,但真正明白的人便會看出端倪,她的姿勢並不是一般人睡覺的姿勢。右手擡起從上覆在後腦玉枕穴之上,左手微懸在丹田之上,身形略扭。這姿勢,若在牀榻之上,自是有些怪異,但在吊牀之上,卻並不覺得突兀。梅牽衣靜靜地感受着丹田氣起,遊走全身,緩緩地吐納,將身體調至最佳狀態,心隨意動,漸漸遊離於身。
氣走一週天時,她忽然感覺到了院子裡有人。他腳步很輕,但她還是極敏銳地感覺到了。她並沒有急着睜眼,反任那人靠近了來。
她明明閉着眼睛,卻極其清楚地感覺到兩道視線盯着她,極冷極冷,讓她陡然打了個寒噤,然後猛地睜開了雙眼。
一張精緻細膩的面容映入她眼簾。只是,這張臉既不沉靜如玉,也非燦若夏花,而是犀利如刀,冷厲如雕。他精緻的容顏崩得極緊,線條分明的輪廓極僵硬,還有,還有那對眼睛,濃濃的憤恨與怒火。
殺意!
梅牽衣一個激靈,條件反射地翻身要躲開他那一擊,卻忘了她現在在吊牀上,這一翻身,她“噗通”就掉到了地上,然後極狼狽地爬起來,幾乎是連滾帶爬地想逃離。但在轉身就跑的那一瞬間,她突然意識到,不對,不對,她現在在家,跑什麼?
甩甩頭,試圖將腦海中那可怕的回憶趕走。她鼓起勇氣回過頭來,卻見展涼顏仍是冷冷地注視着她,用他那叫人發寒的目光,然後一步一步上前。
她剛纔沒跑,現在卻是跑不掉了。在那迫人的氣勢之下,她纔剛建設起來的勇氣,瞬間不知道消失得無影無蹤,一時之間,連呼吸都喘不過來了。
這樣的展涼顏,她只見過一次。那一次,她聽了蘇沐之言,要跟他生米煮成熟飯,他就不得不喜愛她了。於是,她擄走了金雨朵,引他上鉤,逼他吃了合歡散。可是,他藥性發作時,仍是不要她,寧可死也不要她。最後,她扮作了金雨朵的樣子,騙了他的清白之身。她想等他醒了告訴他,她不是金雨朵,她是梅牽衣,他們生米煮成熟飯了,他不認也得認她了。
那時候的她,滿懷希望地相信蘇沐教的很有道理。他們有了肌膚之親,是最親暱的一對,他就必會對她好了。所以,那瘋狂的一夜,失去理智的他將她折騰得死去活來,全身上下從裡到外沒有一處是好的。可是,她的心卻是甜的。她還想着,他把她弄得這麼痛,流了這麼多血,他以前很擔心她痛,擔心她流血,等醒了,她要跟他撒嬌,討他的憐惜。
可沒想到,他醒了,看到躺在身邊的人是她,就全然變了模樣。
冷冷的、要殺人的眼光。
“你……你想幹什麼?”她牙關咯咯地響,聲音竟然不爭氣地發抖。
他緩緩走近來,緩緩地伸出一隻手,然後緩緩地上移、上移。梅牽衣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樣,動彈不得,渾身都在打着哆嗦。那天,他在她全身疼痛無力抵抗的情況下,毀了她整個分舵,然後他說,既然你這麼想要男人,我成全你。
她被他嚇住了,想退後,卻移不動腳步,眼睜睜地看着他的手以八字分開,然後貼上她的脖子,再慢慢合攏。
他想掐死她,她知道,他想掐死他!
可是她動不了,望着他憤恨的雙眼,她完全動彈不得,完全不知該如何應對。她恐懼,她害怕,甚至忘了脖子上傳來的疼痛,以及那逐漸稀薄的空氣。
那天他要喂她同樣的藥吃,他說她會給她男人。她害怕,一晚上的痛苦讓她如驚弓之鳥,若那痛是因爲他,她甘之如飴,但若是別人,她不敢想象。她害怕,恐懼,眼睜睜地看着他倒出那藥,要喂進她嘴裡。
她雙眸睜得大大的、紅紅的、水水的。驚懼,無辜,不解,但就是沒有求饒。
空氣越來越稀薄,呼吸困難,喉嚨疼極了,她張着嘴,想拼命去吸取那微薄的空氣,大腦意識逐漸飄遠。
他最後還是沒有喂她吃下那藥,只是抱着受傷昏迷的金雨朵走了,頭也不回。
當意識逐漸回籠時,他的手仍舊在她脖子上,沒有壓着她的喉管,但是,她卻仍然沒法呼吸。因爲……他在吻她……
他懲罰式地吻她,咬着她的脣,咬着她的舌,卻又不停地在渡着空氣給她。她貪婪地呼吸着這寶貴救命的空氣,連同他的舌也恨不得吞下去。然後,他停了下來,忽然抱住了她。那雙臂的力道,大,卻虛軟。
“展大哥。”
金雨朵的聲音驟然出現,她的意識全部回籠。意識到抱着她的這個人,喜歡的是那邊的人,意識到抱着她的這個人,是會讓她無盡傷痛的人。意識到抱着她的這個人,是傷了她之後不會安慰她的人。
她想也沒想,身體快於大腦地,雙手推出。沒有任何目的,就是潛意識,只想推開他,只想遠離他。
不知是展涼顏沒防備,還是她力氣太大,並沒太指望能推他太遠的。但他竟然直直地被推得飛了出去。伴着金雨朵的一聲驚呼,等她靠着樹幹站穩時,定睛一看,金雨朵正自空中將他扶住,然後落到地上。他腳步虛浮站立不穩。
梅牽衣詫異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有些不敢相信。他傷勢好了大半,武功不至於如此不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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