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一枚鎖片引發的夢
梅牽衣回到家就覺得頭腦昏沉,懨懨欲睡。只當是昨晚沒睡好,跟冬枝說了一聲,衣服也不脫,就直接滾進被窩裡睡了。
大腦迷迷糊糊的,那片金鎖好像還在眼前晃呀晃,晃呀晃。那昏黃的微光晃着她的眼,暗沉,晦澀,眼珠漸漸上浮,意識卻漸漸沉了下去。
她陷進了夢裡。
一個極累極累的夢。身後有人一直在追她,她不停地在跑,身邊好像有人,又好像沒有人。那些人拿着刀追她,明晃晃的刀光,刺得她眼睛都睜不開,灼燙的苦水,冰涼的刀鋒,劃過皮膚,還聽得到血液汩汩的聲音。在那強光、燙水、冷鋒還有血流中,她好像又看到了那個金鎖片,垂在指間,晃呀晃,晃呀晃,她的眼珠跟着它從左移到右,又從右移到左。
沿着那金鎖往上是金鍊子,金鍊子的一端繞在手指之間。再往上,是一張精緻細膩的面容,很漂亮、很漂亮的那種,在小軒窗裡。他的身邊還有一個美人。
另一個意識倏然浮了上來,是在做夢啊。
可是,她還是覺得有人在追她,她趴在地上,躲在草堆裡,縮成一團,高高興興地看着那些追她的人追了個空。好累好累,睜不開眼,擡不動腳,身體好像不是自己的,只想趴着睡覺。
她知道她在做夢,但就是醒不過來。她的一個意識被夢追着跑,另一個意識又想到梅夫人曾說,都怪她老幻想闖蕩江湖,所以老夢見被人追殺。但現在,她闖蕩江湖已經一圈半了,怎麼還會做這樣的夢?
迷迷糊糊中,她聽到了有人在哭,那聲音沙啞哽咽着:“牽牽,不要害怕,娘在這兒。那是在做夢,是夢啊,快醒過來啊。”
娘在叫她?她努力地集中意識,努力不被惡夢纏繞,拼命地想睜開眼睛。意識越來越清楚,越來越清楚。她聽到梅夫人在哭,聽到梅青玄在身邊勸慰,甚至還聽到院子裡有人在爭吵。
“表哥,我求你。你去跟姑姑說,讓我去看看牽牽。”
“你還想怎麼看她,她已經被你害得昏睡不醒了!”
“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
“還要怎麼故意!你明知道她經不得靈嬰樓刺激,明知道她見不得那東西。結果,你不但把靈嬰樓樓主救回家,還故意給她看到那該死的玩意!小金魚,我告訴你,牽牽一天不醒,別說是娘,就是我也不會原諒你!”
“表哥——”
“不要叫我!”
“朵朵!”
一個焦急又關切的聲音突然插了進來。梅牽衣漂游的思緒追着那聲音開始凝聚。她拼命讓意識向那裡飄去,聽到那聲音又說着:“朵朵,別哭。我們走,不要理他!”
“哥……哥……”她微弱地吐出聲音。牀頭低泣的女人陡然停了下來,湊過來輕喚着:“牽牽,哥哥就在這裡,快醒過來。”與此同時,房裡有人朝外面喊着:“疏凝,牽牽叫你!”
“牽牽——”梅疏凝顧不上被展涼顏帶走的金雨朵,先進房來探看臥牀的妹妹。梅牽衣閉着眼,搖着頭,不知道在掙扎着什麼。
“哥哥。”她仍舊喃喃自語,神色極爲痛苦。
“牽牽,是娘對不起你,你別怪哥哥,別怪他啊。”梅夫人見她還是醒不過來,眼淚又忍不住嘩嘩地掉了下來,一邊又央求旁邊給梅牽衣施針的金夫人。“嫂子,你快看看,還能怎麼把牽牽叫醒?”
“牽牽,是我,是哥哥在這,是哥哥不好。”梅疏凝抓着她雙手,要喚她醒來。
“牽牽!”聽到梅牽衣醒來,金雨朵再不管有人阻止了,衝進了房裡,要撲到她牀邊。梅疏凝一心撲在妹妹身上,看到她衝了過來,想也沒想反手將她推開。
金雨朵踉蹌地後退幾步,站立不穩,眼看就要跌倒。跟在她身後進來的展涼顏眼疾手快扶住了她,然後再沒放開。他護着她上前,完全不理會周圍訝異的眼光,朝梅疏凝怒道:“梅疏凝,你太過分了!”
“展大哥,這不關你的事。”金雨朵推開他,望了望牀上的梅牽衣,又看了一眼背對着他的梅疏凝,眼淚止不住地簌簌而下,彎腰朝梅青玄夫婦不停地道歉:“姑姑,對不起,對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不用道歉!”展涼顏這幾天眼見着金雨朵受氣,整日以淚洗面,全家人都不給她好臉色看,也動了怒。“朵朵做錯了什麼,你們要這麼對她?梅姑娘身子不好,昏睡不醒,你們不問她,不去找庸醫的責任,遷怒於朵朵就是你們的做法嗎?金夫人,是朵朵是你女兒,還是梅姑娘是你女兒,女兒在這裡傷心落淚,你反倒照顧起別人來了。還有,梅疏凝,你以爲朵朵跟你訂了親,就非嫁你不可,任由你欺負嗎?”
他站在中央,懷裡攬着金雨朵,昂首睥睨,義正詞嚴地替她討着公道,將屋裡所有的人一個不漏地數落了一頓。他怒一起,玉面罩霜,冷若冬雪,一股氣勢不容任何人反抗,那是靈嬰樓樓主由來已久的威嚴。
金雨朵的眼淚忘了擦,愣愣地望着他,房中所有人都盯着他,一時之間,都忘了回話。
金谷川正好在這時候進來,見他摟着他已經許給了外甥的女兒,站在房裡大放厥詞,頓時算盤一抖,噼裡啪啦清脆的響聲一震,怒道:“金梅兩家是你撒野的地方嗎?還不快放開我女兒!”
金雨朵陡然醒神,猛地推開展涼顏,回頭道:“展大哥,這是我們家的事,不需要你插手!”
展涼顏滿腔的怒火全被堵了回去,哼了兩聲之後,拂袖而走。
梅牽衣正好在這時候醒了過來,睜着圓溜溜的大眼睛望着牀頭湊在一起的幾張臉,有些納悶。“爹,娘,你們怎麼都在這兒?”
梅夫人一把抱起了她,什麼話都說,良久、良久才鬆開她,柔聲道:“牽牽生病了,做惡夢,醒了就好。”
然後,又是“安神藥”啊。梅牽衣隱隱有些意識到,他們想讓她忘記的,是這個噩夢啊。以前醒來,她幾乎什麼都記不住,再喝幾碗藥,就真忘得一乾二淨了。可如今,那個夢和這個藥對她的影響力,似乎沒那麼大了,她還能零星記住一點。於是詢問梅夫人,梅夫人卻只告訴她,她是在做夢,然後繼續給她喝藥。
梅夫人越是這樣,她就越是好奇,想去找金雨朵問個明白,結果,她裝聾作啞,睜眼說瞎話,說什麼事都沒有,被逼得急了,也只有一個道歉,什麼都不說。無奈,她又去問梅疏凝。梅疏凝坐在屋頂,一臉憂鬱地望着金雨朵的房間出神。
梅牽衣昏睡幾天,兩家人急得團團轉,他們的婚事都做了耽擱。梅疏凝與金雨朵的關係也僵到了冰點。還好二人感情深厚,縱然再不快,都沒說出悔婚的話來。如今梅牽衣醒了,明裡雖騙她說沒事,但暗裡卻依然冷戰中。
梅牽衣眼明,心裡頗過意不去,一個輕旋上了屋頂,坐到他身邊,跟着他一起望着金雨朵的房間,道:“哥哥,你想念金魚姐姐,爲什麼不去找她?”
“我們是未婚夫妻,不能天天膩在一塊兒。”梅疏凝極順溜兒地回答。
這早串好的詞兒,自然是用來哄梅牽衣的。
梅牽衣忽然又失去了追根究底的**,弄清楚了又怎樣?爹孃費這麼大的苦心就是爲了讓她忘記,她何必勞心費神要去想起來,安安心心地過現在就好了。
這時候,金雨朵正好走到窗邊。梅牽衣剛想打個招呼,念頭還沒想完,就被梅疏凝拉着臥倒在房頂,躲開了金雨朵的視線。
夕陽晚照,一片金紅湛藍相嵌,暖暖的一片溫適。
梅牽衣仰望着這一片天空,寧靜安閒,終於決定不再探問,轉而道:“哥,告訴你一件事哦。明天金魚姐姐要帶我去北郊踏青。真遺憾,金魚姐姐還問你去不去的。”
第二天一早,梅牽衣就去找金雨朵,打算用同樣的謊言騙她去北郊。剛走過連接兩家院子的月洞門,就聽到金雨朵的房裡傳來展涼顏的聲音。
“朵朵,他那麼對你,你還要嫁給他嗎?”
她眉眼一挑,多了個心眼,稍稍地往旁邊站了站,掩在花樹後,透過樹枝朝窗子裡看去。金雨朵在窗口做着繡工,大紅大紅的錦帕,像是新嫁娘的蓋頭。展涼顏一身白衫站在她身邊,看起來乾淨清爽玉樹臨風,就是那張臉有些陰沉不快。
金雨朵頭也沒擡,依然細緻地穿針引線,慢慢地答道:“表哥不是有意的。牽牽出了事,他只是擔心。”
“他擔心妹妹就可以那樣對你?那下次梅牽衣再出了事……”金雨朵扔了繃子,嗖地站起身,捂住了他的嘴,極嚴厲地警告道:“不許詛咒牽牽!”
展涼顏伸手將她的手留在脣邊,視線鎖着她,溫聲道:“朵朵……”他的聲音柔情似水,那舌尖繾綣的兩個字,聽起來極爲深情。連金雨朵都愣住了,望着他,呆呆地忘了把手抽回來,任他抓着。
他握着她的手,繼續道:“我不是要詛咒梅姑娘,是心疼你。她無緣無故昏睡不醒,爲什麼所有人都可以把氣撒在你身上。這些天梅疏凝是怎麼對你的?朵朵,梅疏凝根本就不懂得愛護你,他不值得你對他這麼好。”他一邊說着,另一隻手小心地觸碰她的臉頰。眼眸裡的深情,就連隔着一個窗戶,隔着滿枝的花樹,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金雨朵在他手指觸碰到時,倏然回神,抽回了手退後。“不許你說表哥的不是!我跟表哥青梅竹馬,他從小就對我極好……”
“但不是最好!”展涼顏伸手將她抓回來,打斷她的話,不容拒絕地盯着她,道:“在他心中,你還不如他妹妹重要!”
一句話戳中了金雨朵的心思。她停止了反抗,沉默了,半晌說不出話來。在這金家梅家,誰能重要過牽牽啊?就連她自己的親生爹孃,也都把牽牽排在她前面。從小就一直是這樣,她……早就習慣了。
“朵朵……”展涼顏輕喚着她,似是極力想挽救什麼,他道:“他若真心愛你,就該把你排在第一位,無論遇到任何事。”
被愛人排在第一位,這恐怕是每個戀愛的少女夢寐以求的事情,但金雨朵從小就習慣了第二。爹孃那裡,她是第二;姑姑姑父那裡,她更是第二;就是表哥那裡,她還是第二;到最後,在她自己這裡,她也成了第二。因爲在金家與梅家,牽牽永遠第一。
有時候,她也想,如果什麼時候,她能排在牽牽前面,哪怕只有一次,她也一定會樂瘋的。但她知道那不可能,因爲牽牽永遠第一。
“展大哥,你知道嗎?有時候,我自己都矛盾。到底是做一個能幹優秀的人好,還是當個笨蛋什麼都不懂好。牽牽心智低,有時候看姑姑姑父哄她,我心裡都想發笑。可是,我真羨慕她,也真喜歡她。但有時候卻也會起念,如果沒有牽牽,如果沒有牽牽……”她的聲音越來越低,臉上流露出痛苦與掙扎,還有深深的自責與自厭。
“朵朵……”展涼顏眉眼處極爲心疼,伸手扶着她額角。這些天,他在金家梅家,冷眼旁觀看得比誰都清楚,也正因爲這樣,他纔不想讓她再受委屈。“你可以選擇的,不一定……”
“這是我內心裡最爲陰暗的心思。”金雨朵忽然擡眸,打斷了他的話,“這些話,我一直不知道能跟誰說。展大哥,謝謝你。但是……”頓了頓,她幽幽地道:“牽牽……總會嫁人的,而我卻會一直留在金家和梅家。等牽牽嫁了譚二公子,表哥,總能把我放在第一位的。”她面目轉柔,眉眼含笑,像是看見了那一天的到來。
狗血的事情,就在這時候發生了。梅疏凝經過院子,看到妹妹鬼鬼祟祟地躲在樹後,一時好奇也探了頭過去,正好看到金雨朵的手在展涼顏的手裡,在他脣邊。兩人距離極近,四目相對,極爲深情。
“小金魚……”他不敢相信地望着房裡的兩個人。
金雨朵一聽到他的聲音,陡然醒悟般地抽回了手,迅速退開來,轉頭朝窗外一看,又回頭看了看展涼顏,臉色瞬間煞白,急急地朝梅疏凝解釋:“表哥我……”
梅疏凝的視線在他們之間來回穿梭。展涼顏唯恐天下不亂地把她拉回了身邊,擡眸朝梅疏凝挑釁道:“梅兄,你若不能善待朵朵,就放開她。朵朵值得的,不是你的‘極好’,而是‘最好’!”他擡起金雨朵的臉,極認真地把剛纔的話補充完整:“朵朵,你可以選擇的,世上不是隻有梅家這一個男人。朵朵是世上最好的姑娘,也值得最好的,而不是退而其次。”
金雨朵一時恍了神,望着他幽深的雙眸,難以自拔。半晌,她忽然甩甩頭,推開了展涼顏,嚷道:“誰叫你多管閒事!我的事情輪不到你來插手!”她邊說着,衝出房門。
展涼顏一把將她拉了回來,極害怕失去一般地緊緊抱住她。“朵朵,我不能不管,我無法看着你受委屈。我知道我不配,但是,我愛你!從我們第一次見面我就喜愛你,這些年我一直都在想你。朵朵,你把我忘了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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