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說餓鬼道因餓鬼而聞名,那麼南贍部洲上的種種傳說,卻直接就用羅剎來指代“惡鬼”,可見這生物的殘暴程度。餓鬼道中也有少量居民會溜到南贍部洲上,因此修仙者對這種鬼物的認識,卻是在兇殘之外往往還要加上狡猾陰狠這麼個形容詞,並且它是隻以血肉爲食的。
屍陀舍手中所握的,卻是自己的本命法器三叉戟,戟上的尖岔上頭還倒有倒鉤,在陽光下反射着陰冷的光。
餓鬼道中缺衣少食,卻不少珍稀礦產,因此這法器乃是用他自己的肋骨,加上諸多連南贍部洲也罕有的貴重金屬煉製而成,方纔有了這明晃晃的色澤。
他懸空而行,只一步就邁到了巴蛇七寸,三叉戟前送,已是氣勢洶洶地捅了過去!
戟叉碰到巴蛇鱗片,蹦出星星點點的火花,那劃擦出來的牙酸聲音,連底下觀戰的人羣都能聽到,卻沒有扎進去——這神獸的鱗甲太厚太硬,居然連他用自身氣血溫養了上萬年的本命法器,也穿之不透!
屍陀舍目光閃動,驀地嚼碎舌頭,噴出一口精血到三叉戟上。他的精血乃是黑色的,戟身上頓時泛起一層烏光,給人的感覺就是這柄長戟似乎活了過來,充滿了難言的邪氣。神境以上最重溫氣養神,即使是屍陀舍,非到萬不得已也絕不會動用舌尖血。只是他明白,這巴蛇境界極高,若等它回過神來,恐怕自己再難討得了好,這纔不惜血本。
三叉戟原本就與他血脈相通,再得這一口精血相輔。下一擊終於在刺入巴蛇鱗片縫隙當中的時候,扎入了一臂深度!
這東西與他一脈相承,因此也繼承了他擅食血肉的本能,甫一紮入巴蛇肌體,立刻就表現出最貪婪的姿態,大口大口地汲取對方體|內的精血!以屍陀舍的境界,動用這三叉戟去吸食人血的話。哪怕對象是仙人也可以在幾息之內將他抽作人幹!
在地面上觀戰的仙人甚至都能望見。三叉戟上除了烏光流轉之外,又多出來淡淡的金光,那是抽取自巴蛇體中的精血在運輸過程中煥發出來的光芒。
屍陀舍幾乎要爲三叉韓傳遞給自己的巴蛇精血而陶醉。和餓鬼道當中的其他居民一樣。羅剎也是通過啃噬血肉來獲取對手的力量,從品質來說,這血液的味道實是他從未嘗過的上品,裡面飽含的神力。對他來說就是很久很久都不曾遇到的饕餮盛宴!
並且這血液當中還含有一種難以言喻的蓬勃生機,吃進肚內以後。五臟六腑似乎都重新有了活力,不斷地向他傳達出“要,還要”的無盡渴求。對他這樣的惡鬼來說,這味道簡直如罌|粟般甜美。只消嘗上這麼一口,他就永生都難以忘懷!
不過屍陀舍到底自制力強大,剎那間就從迷醉狀態醒轉過來。立刻覺察到了不對勁:
潤婆感知到他的意志,當明白麪對的是何種敵人。甫一接觸巴蛇的血肉就已經使出了渾身解數。這力量對他來說當然無礙,可是巴蛇既然受到污穢之力的影響,血液又怎可能這樣純淨?
不好,中計了!
這個時候,他才突然接到潤婆法身傳回來一道焦急、痛苦的意念。甚至這意念當中的涵義還未完全傳送完畢,音訊就此中斷,再無迴音。
至此,第二個法身也與他失去了聯繫。
他還未轉過念頭,即感到巴蛇龐大的身形再度移動!
他一拔長戟,就往外閃現出去。然而戟身上卻傳來沉滯感,似乎陷入了乾澀的泥潭,怎麼也拔不動。屍陀舍雖然沒有回頭,但在他的神念感知當中,這長戟是卡在兩塊鱗片之間的空隙裡扎進去的,現在巴蛇突然移動,肌肉緊繃起來,長戟卻被這兩塊鱗片死死卡住,絲毫也動彈不得!
與此同時,蛇軀若安裝了彈簧一樣,兩端緊絞上來。屍陀舍又感到五仙靈陣一般的天地昏暗,這一回卻是蛇軀居然在轉眼間靈活地盤了兩圈,自前後、左右、上下同時壓下,將所有方向上的出路同時堵死!
那姿勢一下就讓人想起毛線球的團法,以巴蛇的體型,做出這動作居然如林地中的小青蛇那般愜意自如,並且都沒有引發地面的多少震顫——若以真實體重來算,地面根本承受不住它的重量,因此他是用上了馭土的神通,方能在地面行進得這般從容。
屍陀舍這才知道,對方又使了一次詭計,要誘他近身。
像他們這般境界打起架來,是很難決出生死的。都說打不過還跑不過麼?無論是長天還是屍陀舍,本身都有遠遁千里的神通,一落在下風,轉身逃走就是。巴蛇對上屍陀舍也是一樣,雖說這傢伙未必是自己對手,但他要是一心一意只想跑掉,卻着實不好去逮。對付餓鬼道里出來的貪婪傢伙,最穩妥的辦法還是以自身肉血爲餌,令他自行上前,攻進巴蛇的埋伏圈裡。
至於潤婆的穢力,倒有些出乎巴蛇意料。潤婆憑這能力,不知道放倒了多少身強體悍的對手,穢毒初初入體,連他都感覺到不適。不過探明這穢腐之力的屬性之後,他倒是隨即放下了心。果然立刻就有一股力量自身體深處迸發出來,像是受到了這穢腐之毒的挑釁,與它飛快地糾纏作一處。
這就是來自東方七宿的星力——乙木之力。
潤婆的能力,至污、至穢,乃是腐爛在地獄道當中、沉積已久的罪孽之力,修仙者碰了它,就是因果纏身不得解脫;然而乙木之力卻司生長,至新、至陽,在巴蛇體|內幾乎每一秒都能爆發出最蓬勃的生機。這二者雖然從未正面擊撞過,卻是天生的冤家宿仇,甫一見面就捉對兒廝殺起來。
這結果自然沒有懸念。潤婆再強大,也不過是一頭地獄鬼物,怎能與巴蛇持之以恆地積攢了數萬多年的星力相比?他默默忍到了屍陀舍近身並且抽取自己的血肉時。才突然發難,同時對屍陀舍和潤婆法身發起攻擊。潤婆法身化出來的本體就是那一團血污,撲入巴蛇嘴裡的時候就已經滲入了他的血液之中,這一下乙木之力猝然爆發,潤婆法身莫說反擊了,就連抵抗的能力都沒有,轉眼之間就被淨化。徹底從這世上消失。
不過它的主人屍陀舍此刻卻深陷於蛇身構成的囚籠之中。其強度遠勝鋼鐵千百倍,這世上能從裡面逃出來的人,絕對不多。
屍陀舍也不認爲自己能和一頭上古巨蛇比力氣。因此低咒了一聲,緊握住戟身的右手鬆開來,五指轉瞬間伸長、變細,猶如彎彎曲曲的樹枝。而後從長戟扎出的傷口裡探進去。
立刻有液體流動的聲音傳出。若這裡還有第三人,當能看到這樹枝般的手指似是有物不停地輸送進來。好比運送自來水的軟管。
反觀他的對手,鱗片縫隙中間的傷口,立刻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枯萎下去,鱗片大塊大塊脫落。甚至可以看到裡面露出來的血肉都變作了灰暗的顏色。
眨眼間,他右手接觸的蛇身就被腐蝕出一個隧道大小的窟窿。
巴蛇身軀寬廣,這窟窿也就黑乎乎地深不見底。像是張吃人的大嘴!與此同時,屍陀舍卻是越發地紅光滿面。連黝黑的身體似乎都又暴脹了一圈,並且因爲巴蛇鱗片脫落,他也得以將長戟順利拔出。
這就是他的另一項天賦神通了:血肉成灰。這項神通在吮吸對手生命力爲己用的同時,還能將對方的血肉都腐化作時間裡的灰燼。
無論是妖怪還是餓鬼道中人,境界越高,天賦本能也就越發強大。如屍陀舍此刻全力施爲,還是因爲巴蛇身軀過於龐大才未能一下競功,若是換個對手,此刻已經被他抽成乾屍不說,連骨頭裡的最後一絲精華都被榨出來,隨後化爲飛灰飄走。
神獸豐美的血肉,無疑令他極度愉悅。他正要再加一把勁兒,將蛇身蝕穿出大洞來方便他脫困,屍陀舍嘴角剛剛泛出的笑意卻突然凝固住了:
剛剛蝕出來的這個大洞,壁上陳腐而灰暗的血肉居然又重新轉變爲鮮豔的紅。那樣紅玉一般的色澤,只有最健康的肌體才能擁有。隨後就像看快進的無聲默片一樣,傷口處的肌肉迅速生長,被蝕化了的青色筋絡和白色的結締組織也如大網一般織起,最後纔是堅硬的表皮……
直到最後一塊鱗甲重新長出來並且覆蓋住原本的傷口爲止,前後只用了短短五息不到!哪怕是屍陀捨本人,若非看到新長出來的鱗片顏色比別處的淺嫩一些之外,恐怕也不會相信方纔這裡被自己的血肉成灰神能掏出了個大洞出來!
巴蛇的愈復能力,居然強大若此!饒是屍陀舍見多識廣,這一下也怔忡難言。
他生長的環境畢竟與南贍部洲隔了一界,就算聽過關於巴蛇的隻言片語的傳聞,知道他吞噬過另一條神獸青龍,從而成爲新的星光之力寵兒,然而對這種力量的瞭解,卻遠沒有南贍部洲的土著那麼深刻。否則見到了巴蛇這般體型的同時,就應該明白,這頭巨獸身上的每一個最微小的細胞,都被生長之力浸潤,煥發出無以倫比的活力。
他腐蝕掉再多血肉,對於生命能量無比充沛的巴蛇來說,都不過是九牛一毛,頃刻間就能恢復。這即是世間除了長天之外,誰也無法真正理解的乙木之力功效,也是當年陰九幽殺不掉這個死對頭,只能將他鎖進神魔獄中,任時光將他生命力慢慢耗盡的原因!何況那時,陰九幽不過鎖起了他的身外化身,而屍陀舍此刻面對的,卻是真正的巴蛇本尊。
到了此時,屍陀舍也只能苦笑不已。羅剎以力鬥見長,在餓鬼道內也喜歡以力破巧,乃是偏於肉搏型的選手。以往他種種手段在自己地界裡面施展出來,無往而不利,可是現在遇上了體型更大、力量更強的巴蛇,只怕自己的長處反而要變作短處了。
巴蛇自然不會給他時間去唏噓。早在他使出“血肉成灰”的同時,蛇軀已是用力一絞!
絞殺原本就是蟒類的終結技,這由巴蛇使出來,更是帶着毀天滅地一般的威能。大概誰也沒測算過,這世上有什麼東西能抗得住巴蛇的全力一絞。
鱗片互相摩擦的聲音傳遍隱仙峰,這山上山下數十萬人見着巴蛇的這個招牌動作,都覺渾身一酸,似乎在裡頭被壓作了肉餅的那一個倒黴蛋是自己。
卻不知屍陀舍在巴蛇的牢籠中還有沒有氣兒在。
此時屍陀舍一伸手,就將長戟豎了起來,正好頂在磨盤一般擠壓過來的蛇軀當中,隨後聽到長天的聲音傳遍了四野:“進攻!拿下隱仙峰!”
由於他的元神此刻已經歸回本尊,由巴蛇本體發出來的聲音就顯得更加低沉、宏大而且莊嚴,更像是從人心底深處響起,帶着不可抗拒的威懾之意。
這一聲令下,就代表聯軍拉開了廣成宮戰爭的最後一役:攻陷再無五仙靈陣守護的隱仙峰!
屍陀舍此刻卻無暇他顧。在巨蛇的強力絞殺之下,他的骨戟原是無堅不摧的寶物,此時卻發出了“咯吱咯吱”的尖銳聲響,顯然是不堪巨力壓迫。
待得蛇身再度收緊,這支骨戟就“啪”地一聲,很乾脆地斷作兩截。
沒有了這根頂樑柱,託庇於其下的屍陀舍連最後的藏身之地也沒有了,眼看龐大的蛇身觸及皮膚,澎沛無比的巨力當即透體而入,這一次輪到他周身骨骼幾欲斷裂,原本銅筋鐵骨一般的身軀也被勒得氣血翻涌。
本命法器折損,他已受了巨大的反噬,這一下更是感到連心頭精血都被這該死的絞力從喉頭裡面擠了出來。
不過,骨戟至少爲他爭取到了最寶貴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