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還沒有笨到用雙腿走路,而是花銀子從另一處農戶那裡買了馬匹來代步。農人的馬兒身矮腿短,只能稱爲駑馬,別說跑不快了,就是走在沙路上都嫌顛簸。兩個小蝠妖和她共乘一騎,不過兩個小傢伙有輕身術相護,這馬兒基本感覺不到他倆的重量。
騎了一整天下來,多虧寧小閒如今體質見好,還能受得起這番折騰,若放在兩個月前,恐怕大腿內側都要被磨破一層皮,然後長出血泡。
不過騎這劣馬偏偏就是長天的要求,所以她也只好生生受着。天上地下都有追兵,你騎匹好馬玩命兒疾奔,是惟恐別人不曉得你在逃命咩?
想舒舒服服地,就等越過了奉州地界再說!這是長天哄她的原話。這丫頭貪生怕死、好逸惡勞,若不拿胡蘿蔔在前方釣着,她怎麼肯賣力奔跑?
紫衣女昨日說的一番話,透出來許多重意思,幾人坐在神魔獄中分析,都覺得有些心驚。
首先,對方絕非仙派中人,而是來自“奉天府”,並且就已經查出溫良羽的半妖身份了。要知道,清虛門當時用了半年功夫才發現這個秘密,雖然可能是非常時刻行的非常事,但對方的反應速度遠非一個普通官僚機構可比。
言先生的書裡,就對奉天府作了簡單的描述,說這個妖宗雖然才崛起了五百多年,但制度森嚴、對敵兇狠、手腕靈活,不似普通妖怪組織的鬆散,因此在當今天下不僅站穩腳跟。還有逐年壯大之勢。這樣一個反應靈敏的組織,恰是寧小閒目前最不願應對的。
其次,奉天府居然只用了一天時間,就追查到寧小閒曾經到府衙報備過。並與溫良羽密談,這隻可能是拷問了官吏而得知。長天想了想,最擔心對方可能與自己一樣,使用了搜魂之類的法術,將衙吏的神魂抽出搜尋。倘若這是真的,那她真要再加快逃跑的速度了。因爲搜魂之術甚至可以從受術者的神魂之中。窺見寧小閒的長相!
再次,巖城可是清虛門的地盤。自來仙派和妖宗的關係就不太好,它怎能任奉天府在巖城胡所非爲,甚至大大咧咧地對衙吏動手?
幾個人都沒忘記,自水路逃出那一日,奉天府的幾個妖怪可是直接欺到城主府來擄人的,這簡直已經將清虛門的臉扇得啪啪作響了,難道這仙派就如此老實,左臉挨完了還湊個右臉上去讓人打?俗話說,不看僧面看佛面。奉天府又怎會毫不顧及清虛門的臉面,甚至公然派出妖怪帶隊,挨家挨戶搜查?
這事兒,處處透着詭異。
溫良羽沉吟了半晌,才道:“只有一個可能,便是清虛門現在自身難保。根本顧不上巖城了。我們那日遁得太快,不知巖城現在的局勢怎樣了。想來靈茶可以祛心魔的效能一傳出,各方勢力就蜂擁而至。清虛門……現在可能也有麻煩了。”
大家面面相覷,心都沉了下去。連清虛門這樣的仙派都被拖進漩渦,無暇它顧,可見是何等迷離的局勢。自己這幾尾小魚小蝦,偏偏就在這漩渦的正中心悶聲大作死,會不會被牽連得屍骨無存呢?
長天奇道:“爲何簡簡單單一個祛心魔的功效,會使仙、妖兩道顛狂癡迷至此?”
溫良羽一怔,苦笑道:“神君大人。在您的年代,能夠祛心魔的靈物難道很多麼?”兩日相處,他也知道了長天的真實身份。消息來源自然是聒噪無比的丹爐窮奇。
“很多。”長天頜首,“九霄扶桑枝、幻境中的朱果等物,都有這樣的功效。”
溫良羽恍然:“原來如此。扶桑樹的確是如雷灌耳。傳說之中。金烏就是棲於東海扶桑樹上,每日自扶桑樹飛起,化生太陽,普照大地。待它們落回樹上,便是黑夜到來,玉兔清輝。扶桑真乃當世神物。”他搖頭道,“可惜,這棵神樹至今也只存在於神話之中,我輩是沒有本事親見了。”
長天皺眉:“就在東海之濱,怎會無人見着?”這棵神樹莫非已經不復存在?
溫良羽悵然:“無人知曉。時光漫長,這些寶物已經無影無蹤了。至今能夠祛心魔的寶物,大概只餘下這靈茶了。”所以才引得天下皆驚。
寧小閒騎在馬上大感無聊,插嘴道:“心魔到底是什麼,有多可怕?”能令衆妖衆修士不惜撕破臉皮來爭搶靈茶,這心魔平日裡是怎樣把他們折磨得欲仙欲死了?
“心魔即是由七情六慾而引申出的魔障。”長天淡淡道,“人有八苦,分別是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五陰熾盛、求不得。這八苦伴人終生,絕無解脫之可能。”
“凡人即便有幸修仙,也輕易脫不出這幾種情感,總會有些執念殘留心中,可能是一樁虧心事,可能是一段未了情,久而久之,便成心魔。這心魔平時還不顯山不露水,到了破境衝關之時,甚至渡劫飛昇之前,都會突然反噬。但凡被噬中者,輕則境界大跌,重則神魂俱滅,徹底消失於這世間。”
“因此,修士們除了習道修仙之外,最重要的一樁功課,就是鞏固心防、提升心境。將自己的心神凝練得堅不可摧,才無懼於心魔侵擾。”他冷笑道,“可笑這心魔又哪裡是那麼容易祛滅的?道法自然才能祛心魔,於是修仙之人慢慢摒棄了自己的情感,以爲‘天道’之本義,就是無情無慾,公平無允,這纔算斬除了貪、怨、嗔、癡、戀的附骨糾纏。哼哼,可惜多數人即使在破關時可以對抗心魔,但天劫到來之時卻要在心魔大劫這關鍵一環中輸得一乾二淨!”
長天看得明白卻沒有說出口的是,權十方就是怕寧小閒變成了自己的心魔,這才早早地揮起慧劍,斬斷這份剛剛生出的情愫。此人雖然端方重義,但行事分得出輕重緩急,日後必成一方俊傑。可惜,心魔一旦種下,哪裡有那麼容易移除,只聽胡火兒說權十方回了朝雲宗有相當一段時間“心思倦怠”就知道了。
好抽象啊,說了半天,這心魔原來也不是個具體的東西!她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按她的理解,這世上誰沒幹過缺德事、虧心事?哪怕別人不知道,放在自己心裡憋久了也就成病了。所謂出來混,遲早要還的。
“那麼,妖怪呢?妖怪沒有人類這麼豐富的情感吧?”
“原本沒有的。”長天聲音中帶上了些許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只是既然爲妖,就要投入這滾滾紅塵試煉本心。人間真是一大塊試金石,非大毅力者亦不得解脫!不過,妖怪對於心魔的態度,與人類是完全不同的。”
“哪怕化形之後,妖怪的七情六慾也比人類單純得多。心魔自然是要斬的,可是妖族只用兩個方法去對付。”長天傲然道,“妖族修煉直指本心,不似人類虛僞。心魔因誰而起,就與誰做一了斷,以證念頭通達!”
她心裡一跳。做個了斷是什麼意思,將對方剁了麼?“那,第二個方法呢?”
“修煉無愧於本心即可。因此第二個方法,即是泯滅了自己的人性,聽從妖族的本能行事。食人、屠城,人間的許多慘劇即因此發生。但這種辦法落於下乘,真正的大妖、巨妖是不屑爲之的。”
寧小閒努力消化得到的新知識,沒發現長天很隱晦地望了她一眼。
這丫頭,到底是不是他的心魔呢?他不喜歡這種似是而非的感覺,沒有以往的經驗可以套用。
她長長嘆了口氣。算了,反正她的惟一任務是努力逃竄。思考對策這麼麻煩的事,還是交給神魔獄裡那兩個大閒人吧,他們的腦瓜子也比她好使得多。
這些日子以來,她三餐食用息壤中生長的黃精和夢黃粱,偶爾再拔一根百年人蔘或金線蓮來褒湯喝,導引訣也趨於大成,且每天夜裡只要有空閒時間,還要與長天操縱的稻草人對戰。雖然回回都累得欲仙欲死,本身能力也在不知不覺中提升。
平時還看不出來,今日策馬奔跑了一天,她還是精神奕奕地,跨下的駑馬卻受不了了,有兩回差點兒馬失前蹄摔個大跤。
馬兒四腿細長,摔倒之後易受重傷,她只好中間時不時停下來稍作休息。這匹馬年齡也大了,跑上小半天就渾身汗氣蒸騰,劇喘如風箱。儘管急着趕路,她對馬兒還是心存憐惜的,除下鞍子放它吃草,也用胡蘿蔔、黃豆伺候,想了想忍不住又掏出個土雞蛋磕破餵它。這老馬也識趣兒,一口吞掉了雞蛋就伸舌頭來舐她的手,狀極親熱。
窮奇嘆道:“女主人心腸真好,對一隻沒有靈性的畜牲都這麼憐惜。”它拿餘光瞅了瞅長天,奈何後者根本不理它。
這兒的樹木普遍巨大。她趁着馬兒休息,在林中尋到了幾株挺直的松木,每一株都有兩、三人合抱粗細。
“獠牙呀獠牙,我全靠你了喲!”她伸手輕撫匕首光滑銳利的鋒刃。獠牙感受到了主人的心意,返回她一陣欣喜愉悅的波動。
她持着獠牙站在大樹前,輕輕一送,這刀刃如同切豆腐般沒柄而入。可惜獠牙太短了,不能一次就切斷大樹。她繞着樹幹行走了一圈,將切割面擴大,又用獠牙將樹幹一點一點砍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