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連部落誕下的女嬰,雙胞胎的機率的確很高。”胡火兒道,“如果單是這樣也就罷了,畢竟人類女子的壽命不長,青春更短,不過十年左右,就是長得再美貌,那些男人也要考慮花大價錢買回去值不值得。畢竟女妖的容貌能夠持續更長時間。”
寧小閒點了點頭。這世上女子修仙,比男人更多了一個強大無比的動機:希望藉着境界的提升,令自己青春常駐、容顏不老。
胡火兒苦笑道:“可是呼連部落卻有一樣要命的特質。族中流傳下來一個傳說:呼連家的先祖,在很早以前也是修仙界的大能,曾親手斬落過一隻作惡四方的大妖怪,然而一時失察。對方臨死前,將全部精血神魂都凝成了詛咒,施加在呼連家的先祖身上。”
“這個詛咒的內容,便是要呼連家世世代代的女子,都擁有美麗的外表,並且芳華長駐,能享有長達四十年的青春美貌!”
詛咒?讓女人不僅美貌,而且容顏不老?寧小閒呆住了,若說這是詛咒,那麼華夏會有多少女人哭着喊着想要?若有這項詛咒傍身,何必去打什麼玻尿酸針、做什麼緊膚理療、抹什麼原液精華霜來對抗衰老?
胡火兒看她面色已知她心中所想,伸出水蔥般的手指點了點她腦袋道:“你想想,對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來說,這真是好事?”
寧小閒低眉想了想,明白了。也嘆了口氣。
是呵,往深了去想,這的確是惡毒至極的詛咒。這片大陸上強者爲尊。強者也擁有一切,像呼連部落的女子這般美貌,這般異稟,哪有男子會不動心?呼連部落起先也繁盛過幾代,後來族中又有許多女子嫁與強者爲妻,換得了對家族的蔭庇。
可惜時光能夠湮滅一切。好景不長,南贍部洲戰亂頻至。那些強者紛紛殞落之後,呼連家族失去了保護傘,而它盛產美女的名氣。卻已經廣爲流傳了,無數狼一樣的目光投射過來。這種情況下,呼連家族還能有什麼好下場?
它原本在南贍部洲繁衍生息,結果被迫背井離鄉。往人煙稀少的西部遷徒。結果最後還是逃不過捕奴團的掌心,一代又一代雙胞胎被捕去,馴爲豔奴,送到強者手中,而這一次是作爲貨品的身份。時至今日,這個家族的雙胞胎美女在各大發賣會上,仍然是很搶手的拍品。在“呼連部族盛產雙胞胎美女”的名聲背後,掩藏着一個家族的血淚史。
這樣看來。那隻妖怪臨死前發出的詛咒,果然是惡毒的。它令呼連家的女兒世代爲娼爲奴。這也是南贍部洲上,許多弱小者命運的縮影。
空有美貌,卻沒有與之相匹配的武力,只能招致更深沉的不幸。
聽到這裡,寧小閒也忍不住嘆息一聲,爲這些千姿百媚的女子下場而難過。
只聽胡火兒接着道:“他們要將我丟上車的時候,正好澹臺和他的師妹執行師門任務路過這裡,見到地面上發生殺人搶劫的兇案,四處血跡斑斑,於是降下來察看情況。結果,你也猜到了,他們將這些兇手都殺了,把我和其他女孩子救了出來。”
她陷入回憶中,嘴角噙着溫柔的笑:“當時的澹臺翊可沒有現在這樣不修邊幅。那一日,他青玉環束髮,穿一身淡青色的勁裝,是個英挺俊秀的少年郎。他筆直地站在我前方,擋住那幫兇手的視線。殺人之前,他先將我放到了一邊,又令我閉上眼,囑我不要看。我便知道,他其實是個很溫柔的人。”
“我的確緊緊閉着眼,不看也不吱聲,直到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胡火兒慢慢道,“那時,他劍上還染着血,可是他的眼睛很亮,還含着笑意,風兒吹動他的長髮。我……我那時就喜歡上了他。可惜他已經有心上人了,就是與他共同浴血奮戰的師妹。他們站在一起,形同一雙璧人。”
“後來,我被測出是罕見的雷靈根體質。清虛門沒有相應的功法,澹臺翊就帶我去了朝雲宗。我運氣很好,師傅當年一見到我,就將我收爲關門弟子。澹臺隨後就和師妹離開了,我心裡掛念着他,卻也知道惟有修成神通,我和他的距離纔有可能拉近,所以練起功來格外刻苦。”
寧小閒咬脣不語。胡火兒當時的心態,她最能理解,因爲她自己這樣發奮修行,不也是爲了縮小鴻溝,以期有朝一日能夠站在心愛的男子身邊麼?
“就這樣過去了十年時間,我躲在深山裡苦修,連他一面都不曾再見,澹臺的影子在我心裡卻越來越清晰。那時我就知道,這輩子我也不可能將他從我心底趕跑啦。可是他有愛人了,同樣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怎麼有臉去橫刀奪她所愛?”
“又過了幾年。有一日,師傅突然告訴我,澹臺的師妹,他的青梅竹馬,在一次外出執行任務時,死去了。那一刻……那一刻,我只有兩分難過,替他難過,剩下的八分,卻是想要放聲大笑的狂喜!我想,老天垂憐,我終於有了機會。”
“可是後來再見到澹臺的時候,他已經完全變了一副模樣,日日酗酒、放浪形骸,再也不是我心目中那個英氣勃勃的少年了,就連聽到我自報姓名,也沒有想起來我是誰。可他是澹臺翊啊,無論他變成了什麼樣子,我都喜歡。”
“他俊俏的時候,很好,我很喜歡;他落魄的模樣,我瞅在眼裡,也……也心疼得很。只要能陪在他身邊,我怎樣都覺得開心。”胡火兒臉上透出紅暈,然後又慢慢轉白,“可惜,我想盡了一切辦法去親近他,向他表明心跡,但任何努力都是徒勞的。他始終是連正眼都,都不願瞧我一下。被我纏得煩了,就四處躲藏,像你在茶城看到的那樣。”
她突然抱住了寧小閒,大哭道:“從頭到尾,他心裡都放不下那個死掉的師妹,就是不願意喜歡我!閒妹妹,我當真無計可施了,你教教我要怎麼辦纔好?”
她心頭積鬱已久,這一路上好不容易逮到個人來傾訴,然而越哭心頭就越是疼痛,順勢便趴在寧小閒肩頭,嚶嚶難以自已。寧小閒覺出她環抱着自己使出的力量大得嚇人,換了呼連敏敏被她抱住,恐怕腰肢都被她折斷了。堂堂化神期修士,卻連最基本的力道都掌握不好了,可見胡火兒的心神已是一團混亂。
以她的容貌、修爲和師門,這世上想要攀附她的俊俏男兒數不勝數,可是她偏偏選了最不容易到手的那一個。唉,孽緣哪,寧小閒學老和尚輕嘆一口氣,也有些心酸,忍不住伸手輕輕撫了撫懷中人波浪般的秀髮,以作安慰。
便在此時,寧小閒心頭驀地一動,伸手一招,馬車的車窗就打開了,外頭的風雪一下子呼嘯捲入。而伴隨着風雪一起進來的,還有澹臺翊深邃黝黑的目光。
這個男人,原來一直注視着這裡。
爲了保暖,青銅大車的車窗造得很小,但已經足夠讓澹臺看清車內的情況了。他看到了胡火兒伏在女伴肩上,看到她心碎欲絕的表情,看到晶瑩的淚水順着光潔的面頰流下,看到寧小閒手撫她的秀髮輕輕安慰,也看到了她嬌軀的微微顫抖。
那一瞬間,他的眼神凝住了,彷彿被磁石吸牢。寧小閒覺得,自己從他眼裡看到了一些莫名而深沉的心緒,然而下一秒他就轉過頭去,繼續目無表情地直視前方,高大挺拔的身形在風雪的包裹中,透出了那麼一點兒孤寂的味道。
這是個很內斂、意志很堅定的男人呢。寧小閒心想,隨後放下了窗簾。
胡火兒沉浸在自己的憂愁中,默默地又流了很久的淚,這才擡起頭來,居然沒覺察她剛纔打開過窗戶。
“閒妹妹。其實啓程來大西北之前,我就已經想好啦。”胡火兒輕輕拉着寧小閒的手,“旅程結束之前,他要是還對我無動於衷的話。我……我就放棄他了,從此再不,再不糾纏於他。”
她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再一點一點呼了出來,最後才笑道:“我累啦。”
看着一個國色天香的美人兒一邊流淚,一邊笑着說“我累了”,寧小閒發覺,自己又心軟了。她轉了轉眼珠子,從懷中掏出手絹替胡火兒揩淚,同時低聲道:“先別忙着作決定,我要問你幾件事。”
“第一,你確定他沒有其他心上人?”
胡火兒不知她是何意,但仍斬釘截鐵道:“沒有。千真萬確!這些年,也有其他女子向他示好,但他同樣是拒絕了。”
“很好。那麼第二,你確定他對你無情?”
胡火兒苦笑道:“我不確定。他什麼也不肯跟我說,可是他站在我身邊的時候,我總覺得,總覺得他有時也會看着我,但是等我轉頭時,他都盯着別處。”
男人要是肯直視你的目光,那心裡才真沒有你呢。寧小閒心想,旋又問道:“我曾告訴過你,對他疏遠些兒,你試過沒?”